天冷了,你还会不会告诉我要多穿衣服?
他和我说,我们不要做朋友,也做不成朋友。
01
“跟你们讲哦,三班的那个江月,和老师好像纠缠不清哎......”
“就是那个陈老师?我也知道这事呢...”
“师生恋啊?但怎么听说陈老师已经结婚了?”
“嘘——”
......
那年秋天,落叶几乎撒满了地面。打扫操场的值日生,在鱼肚白还未显现出时,将身体浸入那无边的日色。
他们拿着扫把,把地上一片片干枯的,快要碎了的黄叶扫进一旁的女厕。
风吹过,钻进了衣服里,然后迅速地,直插入心。
我在宿舍惊醒。
昨夜在走廊听到的议论声还使我心惊。
总有传言说,我成了陈老师的情人。那是我高一时候,最懦弱的时光。
曾经,班主任气愤地拿起没收的同学画的漫画,在讲台上大吼:
“这种东西,是谁画的?!”
讲台下鸦雀无声。坐在最前排的我,瞳孔放大,惊恐地看着班主任手中的那一张张图画。
图画上,陈老师拿着戒指向我求婚...
图画上,我在寂静的夜里和陈老师缠绵...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
常有同学对我说,江月啊,陈老师对你,可是比对我们好多了。
恰巧,我喜欢陈老师的事情,也慢慢在那时被疯传。似野草一样蔓延,在我荒芜的青春。
那节课后,我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江月,有同学说,你和教语文的陈老师...”
我骤然抬头,仿佛那一刻,雨疏风狂。
“老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似乎用尽平生力气去呐喊。因为我明白,这件事,会对他,会对那个三尺讲台上的他造成影响和困扰。
“你知道那些东西,是谁画的么。”班主任扶了扶那个黑框的眼镜,把几缕头发拨到脖颈后。
我摇头。
我不敢点头。
少女时期朦胧的感情,促使我臆想自己和他可能发生的一切,在那一张张斑驳着荷尔蒙的白纸上,我悄悄地画下我和他......
我不知道,那些被我偷偷藏起的不堪之物,怎么就到了班主任的手中。
“老师,这件事,陈老师知道么...?”
我的声带发出嘶哑的声音来,不由得咳了几声。
“他,还不知道。”我看着班主任的眼睛,明显地,蒙上了一层翳,“就这样吧。还好发现的是我,如果是别人,你的陈老师,就倒霉了。”
班主任凛冽的眼神刺到我的瞳仁之中。
我清楚地看到那个眼神里,夹杂着一种,更为深刻的情感。那是一种,同性之间,相互排斥,又具有一种示威色彩的情感。
02
“老师......”
在长长的走廊上,他迎面走来,背后是扇愈来愈小的窗子。
我叫住了他。
他急忙停住,鞋子与地面相摩擦发出了“吱”的一声。
“有事吗?”他说,眉目间笑靥如初。
“那篇作文,我改好了,放在你桌子上。”
“嗯,好。”
他点头嗯过,云淡风轻。我在他身后以目相送。
在流言蜚语中,他是我高一那年黑暗时光里唯一的阳光。
......
“江月,你说陈老师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哪有,你想多了。”
课间的闲谈时,同桌靠着我耳朵,对我说。我脸色一红,赶忙说没有。
“哎哎哎,你看啊,陈老师批过我们所有人,除了你,而且啊,别人生病的时候他都没说什么,你一病了,他就三天两头的来看你。他对我们说话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就对你,笑得跟花儿似的。咳咳,还有啊,上课的时候,他就爱提问你......”
我微微一笑,心里却有如翻滚着波涛。
“别这么八卦。”我嗔笑道。
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是喜欢的。只是他,有妻有女,我也没奢求过什么。
我作文失利,他会上上下下给我讲十多遍,让我改十多遍。我也有那么几个瞬间的错觉,误以为那阵风吹向我。
后来我还是发现了,我只不过,恰好站在了风吹过的方向。
03
他笑,笑起来很好看。
他坐在讲台上,手指上的月牙在袖口毛衣的衬托下愈发白了些。
他手指修长,恰好长成我喜欢的模样。
那是我高二那年,在最前排窥探到的景象。
“我还教你啊。”他对我说。
“你还教我啊。”我对他说。
“你们班主任没让你做什么科的课代表吧?”
“没啊。”
“那你去把今晚的语文作业布置了。”
“啊?啊!”
高二那年,好像又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一年青春。有悲欢,亦有离合。
班主任还是那个留着长长波浪卷发,带着黑框眼镜的女人,一切的流言就好像风平浪静了一般,他们都知道我喜欢陈老师的事,但再也没有人说,我和陈老师,暧昧不清。
那时候喜欢着他的我,就像一只巨龙,强大而孤独。
一节课上,他心血来潮,让我们在纸上画《核舟记》中的那个只有几颗黄米高的核舟,还要把小舟上的文字人物都画出来。
讲台下一片哗然。
他不屑地坐到讲桌上,说:
“人家都能刻出来,你们还画不出来?”
于是讲台下原本刷着题的我们,纷纷画起了核舟。
他拿起我画好的核舟,我心脏噼里啪啦一顿乱跳。
“你这...画的是吊死鬼么...”
他一脸嫌弃的模样,还带着几分取笑。
“下个周,你们每人画一只核舟交上来。”他突然对班里说道。
全班同学,哼哼唧唧,满脸都是不愿意。
突然间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句:
“画啥啊,就语文老师那记忆力,下周早忘了这茬儿了。”
顿时空气变得寂静,寂静地可怕。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紧不慢地嘴角上扬,说:
“我可能会忘。但课代表一定不会忘,她会记着,然后提醒我。”
霎时间,好像冰川都融化。他口中那个课代表,指的是我。
“陈老师啊,真的是很温暖的一个人。”我常常跟他们说。
做语文课代表的那段日子,也是我最愉快的时光。班主任不再处处阻碍我去见陈老师,反而会找机会让我和他见面。
我只当是班主任洗了心革了面,未做太多度量。
04
“江月,你这样陷得太深了,如果他不教你了,你怎么办。”那是个夏天的午后,临近期末考的午后。班主任把我叫到门口,问我说。
“我不知道...”
我看着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刺痛心脏的问题。
“其实去年那个漫画,是我从你桌子旁边捡到的。”
我一惊。
“我知道那是你的字迹。”她声音很平淡,是那种成熟女人特有的声线。
“那老师你为什么不......”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你别告诉别人。”她突然说。
我点头。
“那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爱上了她四十岁的已婚同事,她呢,默默隐藏这段感情,后来有一天,还是被那个同事发现了。于是他们进行了一场长达五个月的地下恋,这个女人做了那个同事的小三。
后来这件事还是被同事的妻子知道了,那个同事要和女人断绝关系。这之后,他们两个还在一起工作,但互相也没有太多交集。虽然曾经不顾流言蜚语地爱过,但最后还是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似乎乱成了一团浆糊。
“老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那个女人,就是我啊。至于那个同事...你应该明白。”
她眼眶有些发红,我也是。
“你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她说。
那个午后应该会成为我至今午夜梦回时都会流出泪的景象。
班主任对我说,那个我深爱着的人,是个非常狠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她想成全我,又嫉妒我,可一想到我马上就会与她沦为同一种人,又开始,怜悯我。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就算你发现你喜欢的那个人非常不堪,也不肯放弃。
我和班主任都是在同一关卡输了的人,只因那个boss太难打。也因为我们,冥顽痴傻。
夏天的风啊,从躁动不安的心里像蚂蚁般跑过,痒痒的。我想去触碰,却够不到。
05
“老师,你担心我么?”
“我不想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
......
高三那年,我似乎是被人扼住喉咙一般。
我病了,病得很重。
他果真不再教我,甚至连最后的温柔都没肯留给我。
“你这样,很容易让别人产生误会。他们会以为,是我把你怎么地了。”
我点头。
“我觉得我们只做师生就已经够了。没有必要做朋友,也做不成朋友。”
我点头。
“我有自己的家庭。”
我点头。
我脑袋都僵硬了。
后来我经常在走廊里与他擦肩而过,我仍旧说着老师好,他却视而不见。
我明白,我们的缘分,还未断绝,就已经干裂。
他们说,别爱得太满,物极必反。曾经我不懂,后来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