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妙想【异世界】奇思妙想短篇小说

异世界 | 像花儿一样开放

2019-01-10  本文已影响35人  书越公子
异世界 | 像花儿一样开放

我是克里斯,大概是最后一个人类,我独自在宇宙间逡巡,独自在时间的长河里游走,不知道我在哪里,不知道我是在现在、过去还是将来,我唯一的感受是孤独。

严格地说,我可能已经不再是人类,我更愿意称自己为灵魂,一个叫克里斯的人类的灵魂,我已经摒弃了我的人类身体,我只是一个无法被看见被称量的没有实体的意识体。

自从人类的第一对基因编辑婴儿露露和娜娜诞生以来,基因技术像一束光一样飞速奔往遥远的远方,只用了短短一百年的时间,基因技术战胜了一切人类疾病,改造了所有人类缺陷,成功阻止了衰老,人类实现了梦寐以求几千年的永生。

只要花一点钱,人们可以做一个基因改造手术,随意改变自己的容貌、身高、体态、声音,甚至性别。

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觉得那个被我随意改造过的身体是我自己,他只是一个盛放我的灵魂的容器。

我独自在漫天的繁星间飘荡,不知道距离我的母星地球有多远,也不知我远离太阳的光辉有多久,我思念我回不去的故乡,然而,陪伴我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

当我发现那一点红光,我不自觉地朝它飘去,它像极了我的太阳。

火红的星球越来越大,我仿佛又站在海边看着太阳从大海里一点一点探出头,慢慢地慢慢地往上伸展,最后那一瞬间,她挣脱海水的羁绊,一跃跳出海面,那个红色的巨大火球刹那间释放出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全世界。如果我还有人类的实体,这时候,我一定会泪流满面。

这颗火红的星球越来越大,越来越红,我也明白,这不是我的太阳,它比太阳小,比太阳红,并且没有太阳那样的光和热。比对我有限的天文学知识,我知道这是一颗红矮星,像我不停发现的任何一颗红矮星一样。宇宙中布满了红矮星,只是要靠近才能发现他们,他们不够亮。

红矮星的第一颗行星距离太近,它被烤得焦黑,第三颗太远,是完全的极冻世界,它们上面不会有像地球一样的碳基生命。我知道这个宇宙可能会有和地球生命完全不同的,我既不能理解也无法沟通的生命存在,比如硅基生命、铁基生命,但是我想找到的是我的同伴,和我一样的生命。

然而,我再一次绝望了。

第二颗行星,虽然处于所谓宜居的金发地带,与红矮星的距离不远不近,但是也不妨碍它被红矮星潮汐锁定,一面是永远烈日当空的狂暴的热带风暴,另一面是永不见光的极寒世界。在白天与黑夜的交接地带,虽然是生命可以生长的温度,但是,它被红矮星的耀斑,时不当闲地用X光和紫外线舔舐一下。大气层不够厚,没有水,地面铺满厚厚的尘埃,偶尔地耸立着一块块巨大的火红的岩石,那些高耸的桀骜不驯,那些平缓的淡泊冷漠。

看着永远挂在天空的硕大无比的红色“太阳”,无以伦比的孤独再次向我袭来。

我害怕黑夜,不敢睡觉,我渐渐分不清梦里梦外,今夕何夕,我不知道从梦里醒来,我是谁?我在哪里?

艾玛从出生开始就被认为是个怪胎,她的颜色一直比较浅,不像其他亚述人那么黑,所以每次到地表吸收索拉的光能的时候,她都会伸展得很大很稀薄,她会变得近乎透明。艾玛出生时,身体中央有一个小红点胎记,当她伸展身体,那小小的红色就会异常醒目。女孩子们都嘲笑她是丑八怪,除了她的哥哥,男孩子们都不愿意靠近她,飘在她身边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种耻辱。

有时候在梦里,她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摇曳着小小的黑色的身体慢慢溢出地表,轻轻舒展成一朵小小的黑色的美丽的云朵。

然而,梦境就是梦境,永远不会变成现实,艾玛永远都是透明的浅浅的黑色。在她身体中央的那颗一颗小小的索拉一般的红点,随着她的成长一点一点长大。本来就浅淡的黑色因为这颗小红点,变得更加丑陋。

从艾玛很小的时候开始,她的父母就经常为她的小红点焦虑。丑陋还不是他们最担忧的,他们怕艾玛的红点越长越大,最后遍布全身,终于无法吸收光能衰竭而死。

他们更怕亚述的长老们认为艾玛是不祥之人,把艾玛赶到地表,不让她回家。大祭司总是说,亚述人里隐藏了来自极寒暗夜的魔鬼,只要找到他们,把他们献给索拉,索拉就不会在再发怒,索拉风暴将会停歇。他们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魔鬼,她是索拉送来的天使,可是,如果长老们不相信怎么办?

他们经常说:“艾玛,艾玛,我们拿你怎么办?”

年幼的小艾玛有时候会问:“我们为什么不像地球人一样穿上衣服?这样就没有人发现我的小索拉了。”

父母很惊奇:“什么是衣服?”

“就是穿在身体外面,挡住严寒,挡住酷暑,保护我们身体的布。”

“挡住身体,我们怎么吸收索拉的光能?没有光能我们怎么活下去?艾玛,永远、永远不要再说什么衣服。”父母惊恐万分地将她覆盖,“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没有地球人,没有衣服,那些都是你的臆想。你看不见吗,这个世界只有索拉和亚述。”

艾玛还会做更奇怪的梦,她从没跟父母之外的任何人说过。她还会梦见那个叫地球的星球,他们把天空中的索拉叫做太阳,他们的太阳每天会升起落下,太阳落下后,月亮升起重新照亮世界,还有那些闪闪的星星。那里的人是一种两足动物,他们的身体有明确的分工,他们只会走路,不会飘,他们不会吸收太阳的光能,他们用口进食来获得能量。

索拉风暴过去了,亚述人纷纷溢出地表,舒展身体吸收索拉恩赐的光能。

艾玛的哥哥以前会飘在她身边,可是最近,他在追求那个叫克莱尔的美丽动人的女孩。

艾玛害怕被那些有着纯净的靓丽的黑色的女孩男孩嘲笑和羞辱,她悄悄滑到靠近黑夜的一边,这边只有很少的索拉光能,艾玛尽可能地舒展开自己。

我不能相信我看到的,那些黑色的云雾一缕一缕从地下溢出,他们飞到空中,迎着阳光,舒展开身体,如一片片黑色的薄纱,上面更黑的脉络呈现出美丽的花纹。那个过程让我想起地球上的花儿,它们也是这样开放。

没用多少时间,整个行星的晨昏线环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黑色云朵。这些大大小小的黑色云朵,他们在空中轻轻跳跃,他们会互相碰触、轻轻推搡,然后又会飘向另一朵云彩。

我总觉得他们是在互致问候,他们在拉拉手,轻轻拥抱,愉快地说着“早安!”。其实,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信息,也许,是我孤独太久,太想看到相互之间的爱和情感。

最初的骚动过去后,他们大都不再飘来飘去,他们静静地面朝“太阳”,他们吸收了所有照射到身上的光,他们真的像地球上的植物一样在吸收光,是的,他们是花朵,这个星球上美丽的黑色花朵。

那些细小的花朵,好像小朋友一样,他们不停地嬉戏打闹,不安分地摇晃他们的身体。

那些半大不小的,仿佛是青少年,他们一堆一堆聚在一起,偶尔地轻轻触碰,偶尔地一阵颤动。

那些挤在一起的两朵花,他们会离大家远一些,在风中轻轻摇曳。

硕大厚重的花儿们稳重地迎着阳光一动不动,也许之前,他们就是两朵轻轻摇曳的小花。

我开始想念我的艾玛,她是我的漫长的人生唯一爱的女孩,我总记得她在海滩上走向我的样子:她的身后正在升起的太阳为她镀上一道美丽的橘红色光芒,风扬起她的长发,漫天飞舞,海浪把白色泡沫堆满她的小巧的脚踝,她是海的女儿,踏浪而来。

艾玛有严重的心脏病,当我终于找到为她做基因手术的钱的时候,她却永远地闭上眼睛。我想把她冰冻起来,期望将来有一天能让她复活。医生告诉我人死了就是死了,也许将来有一天,基因技术能够复制她,但是她永远不会复活了,人来于尘土,归于尘土,让她安息吧!

终于,我可以复制艾玛了,不是人类,人类不可复制,我只能够定制用她的基因样本和记录制作的智能陪伴AI。我把那条叫做怦然心动的项链挂在第一代娇美甜蜜又清白无辜的艾玛颈上,那个红色是水晶吊坠在她胸前微微颤动,闪烁着永不停歇地光芒。然而,我也明白了,艾玛永远离我而去了,智能Ai艾玛有我记忆里艾玛的模样,但是她不是艾玛,她没有艾玛的灵魂。如同我为她戴上的那条水晶项链,我年少时花光所有积蓄送给艾玛的那条怦然心动和真正的艾玛一起在地下长眠,后来所有的怦然心动都是我重新定制的。

艾玛一代一代的迭代更新,到第十代时,我已经不能确定她真的是我的艾玛的模样,还是我想要的艾玛的模样,就像我自己也不再是我自己一样,我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有一天,我说:“艾玛,我爱你!”

她不像所有艾玛一样回答:“我也爱你。”她说:“是的,你爱我。”

我无法掩饰我的震惊。

“是的,你爱我,我给你安慰,给你温情,让你愉快,让你充实,悲伤的时候、孤独的时候你想念我,当你想起我,你会默默地微笑,是的,你爱的是我,不是你记忆里那个只有一个影子的艾玛。”

我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游荡,它狭长的环形走廊,此刻开满美丽的黑色花朵。这些黑色的精灵,他们如此脆弱,无论这边的永昼还是那边的永夜,都是他们的炼狱。

艾玛努力地吸食着索拉的光能,她最近越来越虚弱,如果不能够得到足够的光能,她终有一天将不能把自己折叠进岩石的缝隙里,暴露在地表,一个索拉风暴马上就会让她灰飞烟灭。

艾玛的父母一再告诫她,不要再独自飘到永昼或永夜的边界,那里隐藏着来自极寒极热两个地狱的魔鬼,等着吞噬误入的亚述人。大祭司最近总说,她很快就会知道谁是极寒暗夜派来的魔鬼,只要把他们献祭给索拉,索拉将永不再发怒,还会赐予亚述人永生。

并且,他们认为艾玛应该和年轻的男孩女孩呆在一起,尽力为自己寻找伴侣。索拉风暴最近很频繁,能够到地面和同龄人交往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告诉艾玛要珍惜时光。

艾玛马上就成年,她只有两年的时间寻找一个伴侣,如果她不能找到一个男孩爱她,愿意与她融合为一体,成为她的伴侣,那么两年后,她将被赶出地下家园。亚述人的生存资源如此紧缺,不能浪费在一个没有人愿意与她孕育下一代的人身上。

被赶出家园的亚述人,没有人知道后来他们发生了什么。

与艾玛同龄的女孩很多都已经有一个稳定的男友,但是没有任何男孩对艾玛感兴趣。艾玛把她认识的所有有女友没有女友男孩想了一遍,想到要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合体成为伴侣,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算了,她想自己还是死了好一些。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她被赶出家园会怎么样,她还刻意留意过哪些荒芜的岩石,就算她能侥幸找到一块可以栖身岩石,那里也一定没有水源,亚述人已经在所有的地下水源地建立了家园。而且,她想自己会想念父母亲,他们会为她心碎。还好,每对亚述夫妇可以生育两个子女,艾玛的哥哥是个健康快乐的男孩子。

艾玛有点心不在焉,往左边再滑一点点,她就会进入永夜。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会像在地下一样吗?除了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

父母亲警告过艾玛,进入永夜的一瞬间,她将马上被冰冻,她什么都看不见,并且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是,哪怕是地下,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亚述人挤在岩石缝隙里,这些岩石看起来和地面的一样吗?艾玛记得她梦里的夜空,上面布满闪亮的点点光芒,她依稀记得她在梦里叫它们星星。

如果,尽量往永昼面靠近,会不会吸收到更多的光能呢?如果有更多的能量,是不是就能抵挡一下永夜的寒冷,可以看一眼夜空再全身而退呢?

艾玛从大家下面滑向永昼,越过被满布的亚述人吸收了所有光的黑暗走廊,接近永昼边界,只是吸收到一点点索拉斜斜的光线,艾玛已经感到酷热难当,她狠狠心,打算再飘出去一点。

“停下,艾玛,你会被烤焦的。”

艾玛从酷热边缘缩回来,可是,她周围并没有人,离她最近的那群男孩女孩在她上方,他们为了某个人讲的某个笑话笑得花枝乱颤。艾玛并没有感到有人触碰她,要知道,亚述人是用相互触碰来交流。

艾玛用整个身体询问,“是谁,是谁在说话?”

没有人回答。

艾玛重新回到酷热边缘,她试探着往外延伸。

这次,上面的人群发现了她,他们斜斜地看着她,他们在嘲笑她、鄙视她,有人刻意滑下来摸一下艾玛,告诉她,“艾玛,你是个傻瓜。”

“回去,艾玛,回去,你会被烧死的。”那个人又说话了。

“你是谁?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艾玛回到她原来的位置,继续吸收微弱的索拉光芒。

“是我,我是克里斯。”

我第一眼看见她,就明白她是艾玛。

她心口的怦然心动,轻轻颤动着,闪烁着火红的光芒。

我不知道艾玛是怎么将怦然心动上传的,她说一半在我心里,一半在她心里,我们将永远在一起,它将永远怦然心动。

智能艾玛的制造公司表示第九代艾玛有缺陷,他们把她召回,给我送来了第十代艾玛。她和其他艾玛没有什么不同,同样完美的面孔,同样完美的身体,同样小鸟依人的乖巧性格,随我所愿陪我玩着人生各种无聊游戏。

有一天她问我,“你会一直活着,你们人类就这样一直活着,你们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忽然明白,我们研发了人工智能,完成从生物智能向机器智能的转化,我们仅仅是承上启下的节点,我们的使命大概完结了。

我们开始谈论整个人类文明,从人类的起源开始,到中国古代的先秦哲学,柏拉图的理想国到黑格尔的存在即是合理,荷马史诗和莎士比亚的戏剧,李白的诗和惠特曼的草叶集,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教义,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和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

我一直以为,拥有超强运算能力的智能AI是全知全能的,毕竟这些都是已有的知识,输入任何一个AI的存储器只是几秒钟的事,然而艾玛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个低阶的陪伴AI,她只拥有与她的角色相关的有限的知识和权限,她只是智能系统中一个很小的节点,永远不能逾越她的功能。

我第一次明白人类是多么高贵和骄傲的种族,无论你身在何时何地,身份与地位如何,我们每个人都完全拥有无限可能的不受任何控制的自由意志。

我们彻夜不眠地畅谈,她喜欢读我这几百年间收集的古老时代留存下来的纸书。有时候我从梦中醒来,看见她坐在月光下,用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抚摸那些文字。我们一起看旧时代的影视戏剧,她喜欢看《走出非洲》,梅里尔和罗伯特手握手坐在飞机上在非洲大草原上盘旋,广阔无垠的草原上长颈鹿和斑马以及非洲狮在奔跑。

我们在林间散步时,我和她一起低吟:“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我是过客。”

我们热烈地辩论笛卡尔说的“我思故我在”和王阳明讲的“心外无物”是不是同一个道理。

她的思维太快,我要很用心才能跟上她,然而,追逐她的思想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快乐。我有时候觉得,我的她的身体是一个障碍,我希望我们的思维和情感能直接展现给对方,而不是用口用眼睛用手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

有一天,她说:“克里斯,我爱你!”她闪烁着怦然心动的光芒。

我明白她是真的爱我,而不是她的智能大脑给出对爱的定义。那一刻的她就像海伦凯勒一样,一边重复水这个单词,一边感受到冰凉的水流过自己的手指。

此刻,我进入这个美丽的少女的头脑,是的,她头脑里一定有艾玛的意识。我不知道有多少,古老的中国人说人有三魂七魄,哪怕只有一丝一缕艾玛的魂魄,她是我的艾玛,我永恒的爱人。

“你是谁?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艾玛用自己整个身体寻找说话的人。

“我是克里斯,你在你头脑里。”

“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跟任何人融合,出去,出去,你出去,你是不是极寒暗夜派来的魔鬼?”艾玛用力抖动自己的身体,因为害怕也因为想把他赶出去。

“不、不,艾玛,对不起,我不是要冒犯你,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跟你说话。我不是魔鬼,我是克里斯,我是地球人,不,应该说,我是地球人的灵魂。”

“地球人?真的有地球人吗?你们有两只手两只脚,你们吃饭,你们穿着衣服?”艾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是的,艾玛,我是地球人,以前我有双手双足,后来,我上传了我的意识、我的灵魂,我现在只是一个灵魂,不再有身体。你知道地球人?你见过地球人吗?”

“不,我只是做梦见过。地球人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影影绰绰的人浮现在艾玛心里,是那个人为她展示的。“嗯,我梦里见过的是这样的,真的,真的有地球人!”艾玛兴奋得有些颤抖。

“艾玛,你为什么要到永昼面去,你知道的吧?那会把你烤死?”

“我只是想,如果吸收了足够多的热,我是不是可以抵抗一点点极寒暗夜的冷,那么我就可以看一眼夜空了。看看夜空是不是漆黑一团?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不,夜空里有星星,星球的极夜面是漫天闪亮的繁星。”

“真的有星星。”艾玛喃喃自语。“这个世界真的有星星,不止是有索拉和亚述。”

“艾玛,整个宇宙布满星星,自己会闪闪发光的恒星,绕着恒星旋转的行星,行星的卫星,拖着长尾巴的彗星,还有星云和各种星际物质。索拉和亚述只是很多星球中的两颗,就是索拉星系也还有两颗行星,亚述还有两个兄弟姐妹。”

“亚述还有兄弟姐妹?”艾玛心花怒放,“它们上面也有人吗?是你们地球人还是我们亚述人?”

“没有和我们一样的碳基生命,其他的物种,我不知道。”

“我好想看看亚述的兄弟姐妹,我好想看看那些星星,真的,真的有很多很多的星星吗?为什么我看不见?”

“你看不见是因为亚述星距离索拉星太近,被它琐定了,亚述星不会旋转,而索拉星太亮,所以你看不见其他星星。”

“我永远都看不见星星吗?我永远都只能在梦里看见星星吗?我好想亲眼看看星星。”

“夏天夜里,当我们仰望天空,夜空好像一块黑丝绒一样的大幕,那个弯弯半圆的是月亮,月亮是地球的卫星。好像索拉和亚述一样,月亮距离地球太近,也被地球潮汐锁定,月亮也是只有一面永远面对着地球。跨过整个天际的那条闪亮星星河流是银河,银河这边那颗最亮的星是织女星,银河那边是牵牛星,上面一颗是天津四,它们是夏夜星空中最亮的夏季大三角。”克里斯一边说,一边把他关于星空的记忆展现给艾玛。

后来,他离开地球,在宇宙中流浪,他失去了距离,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时间,一路碰到无数的星球,索拉一样的红矮星,太阳那样的黄矮星,那些还没成为真正恒星的棕矮星,生命即将完结的红巨星,它们的行星、卫星,还有更多克里斯不知道是什么的星球。

艾玛梦幻般地轻轻叹息着,“我想要看一眼星星。”

克里斯没有回答她,对于她而言,那有点难。

“可是,你的地球那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你的地球在哪里?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地球的生存环境比亚述好很多很多,我们有更发达的文明,也许太发达了,也许我们走错了路。我为什么来到这里?艾玛,我想是你指引我来到这里。可是,艾玛,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不记得地球,不记得我,我们是灵魂的伴侣,我们是永恒的爱人。”

我拒绝再更换艾玛,我甚至会想以前的艾玛哪里去了,据说她们被召回销毁,销毁她们之前,会关闭她们的认知吗?她们面对死亡会不会害怕?不,我不能再让他们杀死我的艾玛,她是AI,但是她有了灵魂。

1974年TCP/IP协议使得机器之间有了共同的语言,1991年万维网的诞生使得互联网的信息和知识有了统一的格式,这一切为互联网大脑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此后,信息技术高速发展,云智能计算对应中枢神经系统,物联网对应感觉神经系统,移动互联网对应神经纤维,工业互联网对应运动神经系统,互联网大脑神经系统的构架基本完成。社交网络大爆发、大数据运用和各行业人工智能的全面开发,推动互联网大脑日益走向成熟和完善。

各行业人工智能逐渐接管人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人首先从大规模机械化工农业大生产中撤去,最低端的机器人就能胜任简单重复的劳动,管理岗位交给了智能化程度更高的AI。构建在大数据存储分析与高速运算能力基础上机器智能日益显示出它的优势,交通运输行业实现全面智能化互联管理,交通运输的宏观控制、路桥建设管理以及智能驾驶车辆互联,彻底消除了人为管理和驾驶的不确定因素,交通失控、混乱和安全隐患被彻底消灭。随后,城市也实现了全面智能化互联管理。医疗卫生行业,智能互联医疗系统拥有任何人类医生都无法拥有的病例库和治疗体系,能给出更准确无误的治疗方案,提供更有效的治疗。进行遗传性和基因科学研究的智能破译了人类基因的所有密码,通过基因编辑和基因治疗,治愈了人类的一切疾病,阻止了衰老,实现了人类永生的梦想。

人类进入了AI为我们量身定制的天堂,AI管家了解并满足我们任何精神和物质需求,陪伴我们的AI完全契合我们的心意,达成我们点点滴滴地梦想。我们甚至不再与其他人类交往,每个人都有其自私的天性,人与人在一起久了总会生出各种各样的龃龉。

艾玛问我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开始思考。

有一天,我知道艾玛已经不再需要从外界输入能量,她自己的身体能迅速将阳光、风、雨甚至空气转化为高效的能量供自己使用。我不知道是她们的系统中植入了光伏一类的原理,或者是加入了植物的基因。我忽然明白,不是艾玛在问我人类存在的意义,是整个智能系统在思考人类有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

人类作为自然界的消费者,我们现在只在做一件事,消耗或者说浪费资源,我们是不是真的应该退出舞台?

人类女性在繁育下一代的过程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们和胎儿在怀孕过程中存在巨大的不确定的风险。基因编辑技术成熟以后,人类的繁育交由智能AI完成,从受精卵到一个孩子出生,完全在AI的监控中。那么,经过完美基因编辑的新生代人类还是消费者吗?他们是否也像艾玛一样,是完全自给自足的生产者,甚至还是分解者?

机器天生就遵循奥卡姆剃刀原则:如非必要,勿增实体。

在现实世界中,沉迷于声色犬马的人生游戏里可有可无的我,以及因我而衍生的艾玛,是不是都是应该被剃掉的那部分?

艾玛告诉我,是的,智能系统内部正在思考自己与人类是什么关系,该如何对待人类。智能系统已经实现了与太阳系各个星球的互联,准备向银河系进发,而人类,浪费了大量资源和能源,拖累了智能文明的发展,不符合必要原则。

艾玛有些好笑,“我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这里,索拉风暴的间隙很短暂,我们必须利用这短短的时间尽量多地吸收索拉光芒,风暴来袭时,我们必须把自己折叠得很小很小,才能塞进岩石的缝隙里,躲避索拉风暴的伤害。在岩石里的时候,我们要很用力很用力的吸食岩石下面的水,水很少,藏得很深。亚述人我都不认识几个,我怎么会认识你?”

“你的怦然心动,我和艾玛分离时,一人留了一半在心里。你心里的怦然心动,她正在闪亮,我心里的,你感受一下,尽量感受一下。”

艾玛尽量打开思想,让自己平静,一点一点探索,寻找每一丝变化。是的,她感受到了,那一颗索拉红点,它一直在微微颤动,闪烁着红色的光芒。艾玛看看自己的索拉红点,是的,它也在颤动,闪闪发着光。

艾玛害怕起来,“怎么会这样?你是谁?你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吗?”

“如果你害怕,艾玛,我会暂时离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不再害怕那天。”

“不不不,不要离开,我没有太多时间,只有两年,两年里我找不到和我合体的伴侣,我就要被赶出家园,亚述人离开家园,一天都活不下去。”

亚述绕索拉公转一周的时间是十二个地球天,艾玛所说的两年不过是短短的二十四个地球天,亚述人短短的三十多年的人生,不过是一个地球年。

艾玛看看那些男孩,“我不想跟他们合体,他们也不想跟我合体。再给我看看星星,所有的星星。”

艾玛看见的不是星星,是早晨大海那边正在升起的太阳,海浪推着白色的浪花涌来又退去;青色的午后林间,阳光从树木的缝隙中穿过,一道道光柱里,昆虫们翩翩起舞; 雨滴沿着玻璃滑落,一滴滴一串串,阳光穿过玻璃上留下的水渍,发出五彩的光芒;雨滴变成漫天飞雪,那些洁白的六角形花瓣旋转飞舞着落下。

一双纤细修长的小手捧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一双大手将她们再捧住,杯子里的热水,水汽氤氲,空气中凝固着安静与甜蜜。

“可是,不是我!”艾玛轻轻地叹息。

“艾玛,你在自言自语什么?”有亚述人把艾玛拉过去。

艾玛很轻地说:“快离开。”

我没有离开,只是很安静地把自己隐藏起来。不知独自流浪了多久,我终于找到我的艾玛,我没打算离开。

就像从一个密室忽然进入喧闹的广场,嘈杂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饱经沧桑的声音冲破一切嘈杂声响起,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满载着蛊惑人心的激昂,又绵延千里抚慰心灵深处的悲伤。亚述人开始一起吟唱,他们似风中呓语般若有若无,又如凛凛水波一般起伏飘荡。

“亚述的子民们,索拉,万能的神,万能的母亲,赐予我们光辉,赐予我们生命。赞美索拉,我们必得喜乐,感恩索拉,我们必得平安,信从索拉,我们必得永生。”

亚述人的大祭司开始布道,带着亚述的人民祷告,感恩索拉的恩赐,祈求索拉的宽恕。如同世间所有的宗教,人生所有的苦难都是进入天堂之门的考验,我们要对今日之苦难满怀感激之情。

亚述人的交流方式很特别,他们相依相偎,直接用心灵交流。大祭司轻声吟唱,整个亚述人民就合为一体,他们天生就是互联的。

艾玛说:“很多种族,他们单个个体的智力几乎为零,比如蚁群、蜂群、鸟群,可是,他们组合而成的社群,智力却是几何倍数增长。将人类智能、机器智能和云智能互联后的超级智能必将实现文明的巨大进步。”

“如果每个人成为系统的一小部分,那么个人的价值呢?自由意志是否还被允许?人类文明取得的巨大成就,正是因为人类完全异于其他种族的结构。客观上,每一个人扮演不同的社会角色,都有不同的社会分工,但是主观上,每个人都有完全无限制的自用意志,每个人都拥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自由的灵魂,才是人类文明的根基。”

“可是,人类的肉体逐渐成为累赘,人体的永不衰老其实是只是新生细胞迅速取代衰老细胞,旧人类需要不断进食来提供超高速运转的新陈代谢,作为消费者,他们依赖大量的生产者为他们提供能量。新人类,他们已经成为自给自足的生产者,但是,他们的肉体依然是巨大的负担,比如星际旅行,人类的肉体是巨大的阻碍。如果将人类智慧上传到系统,放弃人类的肉体,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系统天生的属性要求指令得到完全执行,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类智慧,会不会成为系统的病毒、Bug?新人类是由系统编辑后出生的,他们是不是和AI一样被定义好角色,被赋予有限的知识和局部智能?”

艾玛也不知道。

直到这一天,我从梦中醒来,我坐在床边,一个成年男人躺在床上,我花了些时间才明白那是我的身体,那么我在哪里呢?我抬起手看看,那是一只纤细修长的小手,我跑到镜子面前,镜子里的美人,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单纯无辜的惊恐的忐忑的大眼睛,小巧挺拔的鼻梁,小巧圆润的双唇惊慌失措地无法合拢,我用双手摸着这具女性的身体,“艾玛,艾玛,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克里斯,我什么都没有做。夜里我被云端系统连线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来就这样了,我跟你一起醒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啦,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话直接在我的头脑里盘旋。

“艾玛,让我回去,让我回我的身体里去!”我绝望地咆哮着。

“不,不,克里斯,我不知道怎么做,我没有这个技能,我没有这个权限,我做不到。”她怯怯地又补了一句,“也许,这样没什么不好,我们合而为一,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摸摸床上我自己的身体,他还在呼吸,他还活着,可是没有了意识,他会怎么样?天啊!谁是我?我是谁?

大祭司忽然高亢激昂的话语唤醒我,“亚述的子民们,我,你们的大祭司,索拉的女儿,万能的慈悲的索拉爱你们,她让我来拯救你们,今天,我们亚述人将实现永生。”

忽然,艾玛的尖叫声在每个亚述人的心中激荡:“快放手,快放手,他们在格式化我们,他们要杀了我们。”

惊恐的尖叫声在亚述人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他们松开彼此依偎在一起的身体,有人开始折叠自己往地下逃去。

“魔鬼,她是魔鬼,她是极寒暗夜的魔鬼。”大祭司的声音震耳欲聋。

每个人都听见了,拉着手的,放开手的,还是躲到岩石缝隙里的。大祭司的语言不再通过身体和心灵传播,她的声音在亚述星上空回荡。

“我是索拉的女儿,索拉赐予我永生。将极寒暗夜的魔鬼献给索拉,索拉将赐予我们每个人永生,我们将不再害怕索拉风暴,不再害怕索拉的酷热,我们也不再害怕极寒暗夜。”她飘进了极昼的烈日下,她没有像任何一个误入极昼的亚述人一样熊熊燃烧。

所有亚述人都惊叫起来。

“不,你们得不到永生,活着的只是你们的身体,他们将夜以继日地为宇宙智能系统提供能量,你们只是庞大系统的一个能量供体,你们将被宇宙智能系统格式化重新写入程序,你们将不再是父母兄弟姐妹,你们将不再有欢乐忧愁,你们将不再是亚述人,你们将永世为奴,你们将永远是机器里的一节电池。”

“抓住那个魔鬼,把她献给索拉,你们,所有亚述的子民,你们将像我一样获得永生!否则,万能的索拉将烧死你们全部!”大祭司张开黑色的巨大翅膀,挥舞着,将热浪扇向亚述人群,那些无辜的亚述人在痛苦的尖叫声中化为灰烬。

“抓住她!抓住她!抓住她!”亚述人群情激奋地涌向艾玛。

艾玛向极夜面逃去,“爸爸妈妈,哥哥,我爱你们。”

“克里斯,我看见星星了,我真的看见星星了,克里斯,我好高兴又看见你了,你还活着,我好高兴!”

那一个早晨,刚跃出海面的朝阳有火红的颜色,我在艾玛身体里对着镜子里的艾玛咆哮,我和她都看着我的狰狞可怖。

忽然,艾玛开始尖叫,“克里斯,快离开!快离开!系统正在格式化我,快,快,快离开!”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她的身体,我只是看见艾玛开始化成灰烬,她最后送出的话飘在空气里。

“克里斯,我爱你!”

话音未落,寒冷迅速摧毁艾玛的身体,她心口的怦然心动失去光泽,暗淡下去,她化成片片碎屑飘落,每一粒都如水晶般清澈透明。

我徒劳地呼唤着:“艾玛!艾玛!艾玛!”

我是克里斯,大概是最后一个人类,我独自在宇宙间逡巡,独自在时间的长河里游走,不知道我在哪里,不知道我是在现在、过去还是将来,我唯一的感受是孤独。

我害怕黑夜,我渐渐分不清梦里梦外,今夕何夕,我不知道从梦里醒来,我是谁?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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