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首页投稿(暂停使用,暂停投稿)

青山脚下

2017-11-28  本文已影响42人  65c4418a9db8

      1949年的夏天阴历七月初九,一个孩子诞生在了这个偏僻小山村里一户贫穷的人家。

      伴随着孩子洪亮啼哭声的是屋外云成俊焦急的喊问声:“咋样了?是男是女?孩儿他娘咋样了?”不一会儿吱呀摇晃的木板门被打开了,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接生婆一脸喜气的抱着身上还残留着一丝污迹的婴儿对男子说:“恭喜恭喜,是个丫头。孩儿她娘也好好的。”“哦,丫头啊。”云成俊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脸上的表情定格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接生婆看出了他的不情愿:“丫头也好,丫头也能下地干活。”“好什么!还不是给别人家生的。”接生婆不再接话抱着孩子转回屋内仿佛无声的赞同了男人的话。

      夏天的风卷着黄土在小院中翻滚着,乌云就像一床厚重的棉被从山的那边压了过来。接生婆走后,云成俊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脸上如同这天气一样凝重,回过头,目光穿过摇摇欲坠的木门看看炕上刚为他生下一名女儿的女人。女人还在睡,旁边的棉被里包着刚出生的小婴儿,胎发黄绒绒的,小脸皱皱巴巴瘦得像小鸡一样,男人越看越烦转回头狠狠地在门口石阶上磕了几下烟枪,嘴里还嘟囔着:“这赔钱货怎么养得起。”

    “唉”云成俊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枪塞进胸前的口袋里,抬脚走进屋里停在炕沿边伸出他布满泥土色彩骨戒突出的农民特有的大手,颤抖的打开炕柜油漆斑驳的门取出最里面一个青色的瓷罐,掏出罐中的油布包,一手托着一手小心翼翼的展开。手心的老茧摩擦过包里薄薄的一叠毛票,云成俊看了又看将油布又包了起来猛地塞进罐里把陶罐放回了原处。又呆呆站了一会突然抬手仿佛下好了什么决心似的,从炕的另一边取过一床新做的小被子将还没睁开眼的婴儿裹上就出了门。“玉蚕呀,我也不想这样,可这真的没有办法了啊,咱们家这么穷养不起啊!”云成俊快步跑到村中菜园里找了一丛刚刚成型的菜将孩子放了了上去,他面色苍白心跳如雷仿佛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离开菜园时还左右张望了一下“这里人来得多放在这会有人抱走的”他心里不免安慰着自己。突然被遗弃在身后的孩子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一般开始放声大哭,男子踉跄了一下后加快了脚步逃似得离开了菜园。

      乌云慢慢在天空堆积,夏日里粘稠的空气被风撕扯叫嚣着。男子在风中感受到了一丝凉意,裹了裹衣服在门前石阶上踌躇不敢进屋。

      “成俊,成俊?是你在门口吗?”炕上的女人醒来了,男人不得不走进去。云成俊在炕边站定眼神闪烁不敢看向这个刚生产完依旧虚弱的女人。“成俊,我的孩子呢?”云玉蚕发现了不对劲,惊恐的望向自己的丈夫。“送人了。”丈夫闷声答道。“送给谁了?啊?送给谁了?云成俊你还是不是人呐,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你怎么忍心?云成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面对妻子声嘶力竭的质问云成俊的头更低了“玉蚕呐,我也不想,可你想想咱们还养得起这丫头吗?要是个男孩养大了能帮家里干活,要个丫头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给别人家养个媳妇。”云成俊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可他仍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办法,也许真的有人会收养那个丫头呢。云玉蚕仍不依不饶的哭骂着,云成俊劝了一会儿后实在不耐烦,高声说了一句:“反正已经送人了,你哭有什么用,谁让你生不出儿子。”然后摔门离开,只剩云玉蚕还在炕上低声哭泣着。是啊,孩子已经送了人又不知道被丈夫送给了谁,找是找不回来了。自己家的情况她也知道,原本就有一儿一女的他们已经生活十分拮据,再养个丫头确实养不起。可,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肚子里的一块肉啊。怀胎九月怎能不心疼?云玉蚕伏在被子上为孩子也为自己哭得停不下来。

      忽然,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大雨顷刻便来。云成俊站在院里宁愿淋着雨也不愿回屋去面对哭哭啼啼的妻子,心中烦闷,觉得刚才对妻子说的话太重了,又想到那么小的孩子能受得了这么大的雨吗?云成俊的内疚越来越重,有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蹲在墙角下眉头痛苦的拧在了一起,双手用力的抓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雨越下越大,云成俊的眉头也越皱越深,玉蚕的哭声还从屋内断断续续的传来,云成俊猛地起身低声骂了一句“作孽呀!”

      又一次回到菜园里,云成俊已没有了第一次的决绝。在门口犹犹豫豫不肯跨出哪一步,这要是把孩子抱回去了怎么舍得再扔一次,虽嘴上说养丫头没用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唉”老天让你来了我们家是老天对你不公,以后苦了累了都是命可不能怨我。但当云成俊走到那从菜旁时,那只剩下了被压倒的菜叶,孩子已无踪迹。云成俊心口一滞,平日里还为乡亲代笔写信上过私塾的他突然不知该用何词来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像是一匹突然被敲了一棍子的驴,四肢不知如何安放头脑发懵,一个恍惚自己已坐进了泥地里。孩子不是自己扔出来的吗?扔在这儿不就是为了被人抱走吗?丫头是赔钱货自己又不想养不是吗?云成俊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在大雨中仿佛傻子一样坐在泥地里无论如何挣扎就是站不起来。最后,云成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浑浑噩噩像是丢了魂。

      刚进自家小院,云成俊就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清醒过来的他几步并做一步冲进了屋里只见云玉蚕半倚在摞起来的被子上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旁边还盘腿坐着村里张家的婆子。“哎呦,真是作孽呀。成俊,这丫头你不想养给我就成,放在那菜园子里大雨淋着还能活吗?”张家家境殷实而且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张家的婆子说着就要从玉蚕的怀里抱走孩子。“不给!我的孩子我自己养!”云玉蚕尖叫一声搂紧孩子拼命地往后退去。“不给,我后悔了,这孩子不送人了。”云成俊拉着那婆子就要下炕往外走,“哎,不送就不送别拉我呀,外面还下雨呢。”张家的婆子生了气拿了靠在门框上的伞就骂骂咧咧的往外走:“什么人呐,这孩子要不是我给抱回来早就冻死了,还赶我走!早知道就直接抱回去”那婆子在门口撑起了伞抬头一看又骂了起来:“都穷成什么样了,伞都是烂的那什么养孩子,非让那丫头跟着你们受苦,不知好歹。” 那婆子离开后,云玉蚕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家男人。云成俊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在炕边伸手拉了拉小丫头的小手又拍了拍妻子紧紧抓在被子上的手,“不送人了,咱们自己养。苦点不怕,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成。”

      云成俊将孩子和妻子刚安顿就听见外面大女儿欢快地声音:“爹,我回来了。”云成俊抬头看向窗外,原来天已经晴了。大女儿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中向他跑来轻快的步伐感染了他,经过了这样的一天,此时此刻云成俊终于笑了出来,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爹,娘生的小宝宝呢?”转眼大女儿已跑到了身前,“那不是在你娘怀里么。”云成俊笑着应道。大女儿麻利的跳上炕爬过去一看,小眉头一皱“好丑。”云玉蚕噗的一声笑了:“傻孩子,你刚出生的时候也这样。”“啊!我也这么丑?”大女儿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小嘴惊讶地都合不上。“傻孩子。”玉蚕抬起头看向丈夫,不久前哭过的痕迹还在,但眼中不再有悲痛而是满满的满足与慈爱,云成俊拍拍妻子的手心里打定了主意:再苦再累,日子总要一家人一起过的。

      “那后来呢?你被抱回来之后呢?”我在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后迫不及待的问。

      “后来啊,后来我爹给我起名贵重。贵重,是想把我当宝贝养的吧,可惜世道不好丫头就更不值钱了。”贵重讲到这里时慢慢停了下来呆呆望着我的身后,我知道贵重又在记忆中回到了那段难忘的岁月。

      贵重出生后家里人口变多负担更重了,往后的几年里云成俊不得不每天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就上山去砍柴,然后拖着成捆的柴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摆一个小摊,看着千篇一律太阳从东方升起,熟悉到无聊的景色却让他一次又一次忘记手中还在燃烧的旱烟,“会好起来的,会的。”云成俊无数次的安慰着自己。接下来,等到一个买家,谈好价钱,云成俊背起柴火跟在买家身后一步一诺的送货上门,只为那多一分的辛苦钱。

      等到日上三竿云成俊才回到家,女人已经带着儿子下地干活。桌上扣着的碗里是留给他的玉米窝头,云成俊看了看又将碗扣了上去。在炕上稍稍歇一会儿便要强打起精神为一家人做午饭。走进厨房揭开面缸和米缸,都剩不多了。云成俊想了想在锅里添了一大瓢水撒了一把米又洗了一颗野菜撕成片扔了进去。添了两把柴火旺了起来。不一会儿菜粥就熬好了,云成俊盛了一大盆放在篮子里准备去地里送饭了,桌上那个冰凉的玉。米窝头仍在那里。

      中午,大女儿带着贵重从学校回来了。一进门大女儿就忙摘下军绿色的斜挎包进了厨房,看见锅里的菜粥便热了热端上桌。盛了两碗菜粥,大女儿又揭开了桌上扣着的碗看着冰凉的窝头皱了皱眉,爹爹又是没吃东西就下地了。而贵重则在一旁默默冲姐姐手里的窝头咽口水,大女儿将窝头一分为二,把大的一块儿递到了妹妹手中。

      吃过午饭,又要背着包去上学了,来不及休息,学校实在太远了。

      贵重告诉我,那是她们最苦的日子却也是最开心的日子。将小包丢给姐姐,自己在田间小路上跑着跳着,累了就在草地上躺一会儿,渴了就抓一把狗尾巴草一搓一吹手心里只剩草茎,轻轻一咬一股甘甜沁入心底。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无忧无虑。

      说这段时,贵重笑了,笑的那么开心那么无邪,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只有五岁的她。

      之后那段日子,是贵重最不想提起的。贵重十岁那年云玉蚕又生了一个男孩,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大儿子也因病瘸了一条腿。小儿子不到三岁云玉蚕便撒手人寰了。云玉蚕去世不久后便是端午节,明明是该一家人相聚的日子,云家却遭如此打击,让本已有了起色的生活又一次落入谷底。

      那段时间粮食是由村里大队统一发放的,端午节云家按人头分到了四斤白面。原本打算吃饺子的面却被贵重和成了一盆面糊,云成俊不得不又向大队里借了一斤白面,可倒入面盆后仍无丝毫起色。云成俊一气之下将一盆面糊和剁好的饺馅一起倒进了锅里,最后煮了一盆参了肉和菜的浆糊出来,云成俊看着锅里难以下咽的饭菜不由得想起了妻子在世时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开始哽咽抹眼泪,四个孩子也跟着大哭起来。贵重说,那一年的端午他们没有吃午饭,五人只是抱头痛哭一场筋疲力尽后各自睡去了。晚上,父子五个是真的饿了。锅里的白面得来不易不能浪费,只能热了热一人一碗硬吃了下去。

      那天,十三岁的贵重想:“以后的日子,不会比这更惨了。”云成俊也拉着四个儿女的手说:“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往后的日子有没有真的好起来我不知道,贵重还在一点点的回忆讲述着,这尘封了六十年的回忆再想起也不知是悲是喜。

      六十年前的日子还在继续走着,六十年后的贵重在回忆着。

      生活不可逆,但那过往时期的我们依旧在那里存活着,以他独有的姿态存在着。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