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

2018-04-05  本文已影响7人  你我星河皆沧溟

说起烛光,很多人便想到浪漫,所谓烛光晚餐,然而在她的眼里,烛光笼罩着死亡的阴霾,贫穷的讽刺。

那是1964年春天,她的母亲死了,死于烛光里,年仅40岁。

年幼的她,不明白母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死掉。在她心里,母亲是如此强大,如此好胜,丰满的乳房,圆润的肌肤,有力的臂膀,高挑的身材,以其说她是个美女,不如说她是个男人。四岁那年,父亲去世,家中光景萧索,家徒四壁。母亲生了四个孩子,老二老三夭折,最后剩下她和弟弟。男人死了,大事小事落在了母亲肩上。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点灯魔豆。她的豆腐是出了名的,放锅里一煎,像鸡蛋一样,白里透黄。放在嘴里,香甜鲜嫩,人们便叫她豆腐婆。每天深夜,借着灰暗的灯光,母亲便开始自己的表演。她双手粗大,坚挺有力。一只手拉转石磨,一只手舀泡软的豆子。来来回回,石磨的碾压声像首悠扬的曲子,弥漫在死寂的空气里。不到一小时的功夫,一桶豆子磨成了豆浆,用慢火煮涨,舀于滤帕中用手使劲一捏,白浆四溢,像她甜香的乳汁。豆腐渣是她榨干的粗料,豆浆是她提取的结晶,满满一盆,她长吸一口气,双手拽着大铁锅的耳朵,利索地拽上火炉,随后把磨好的豆浆用小火温烫,点上石膏,嘿,白花花的豆腐出锅了,舀于滤帕中,打上结,放在桌上,用石磨一压,浅绿色的水往外冒,热气腾腾,如同生命的诞生。熄灭蜡烛,上床小憩。清晨的天空雾茫茫的,带有烟火味,母亲便起身,洗涑完毕,把豆腐用干净的木板担在背篓上,信步下山去了。

那天深夜,母亲倒在烛光里,暗黄的脸,惊恐的眼,悄无声息,没有来得及哀怜。母亲死了,她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母亲的遗物,每天磨到深夜,白天不停干活,没多久,她觉得身心疲惫,两眼冒金花。阳光像看戏人,讽刺着一个无知的小丑,田里的大片麦子,风一吹,发出讥笑的口语,“看她笨脚笨手的样儿,还想跟她母亲比,搞笑来的。”曾经大片大片的麦子,不到十天,全被母亲放倒在地,现在她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追一群无知的少年,拐到墙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无力摊在麦杆上,仰望天空,深蓝高远,泪水不觉模糊了双眼。夜深人静,她总觉得有人在窗边望着她,不觉浑身起鸡皮疙瘩,大步跳上床,用被子把全身裹得紧紧的。天边升起金黄的圆月,透过窗洒进屋来,像一层薄薄的轻纱。她抛开被子,抛去所有的胆怯,全心投入磨豆中,拂晓十分,她便背着豆腐,小心翼翼地下山去了。

曾经,母亲告诉她,要努力学习。父亲临终前,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用如牛哀嚎的声音嘱咐她,“我走了,你们仨要好好儿活,好好儿活。”父亲在世时,把读书脱贫的真理闹记于心,于是每当她落后一点,他便大声呵斥“不读书就等于死亡,不读书注定当奴隶。”父亲走了,母亲更拼命操劳,把父亲的愿望当作生命履行,挣钱供孩子上学。

每当她快撑不住时,她便告诫自己,你已经没有了父母,这个家里你是老大,不能矫情,不能逃避,活着就得敢于面对黑暗,面对黑暗里的生活。很多次,她看见灰暗烛光里妈妈的身影,红润的肌肤,温柔的眼眸,哼着小曲,磨着泡软豆子。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多年,她坐在草地上,看着远方的天空,脑海中又浮现烛光里的画面。生命是一场无情的死亡,同时也是一场华丽的永生。她明白妈妈死时扭曲的脸,惊恐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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