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

那一年，我只是一棵大树下一朵毫不起眼的小花，靠着大树遮挡风吹雨淋，兀自生长，而你是意气风发进京赶考的闻名才子。

路途遥远，天气炎热，你口干舌燥，坐在树下休息，忽地看到一朵小白花孤零零的开放，却好似看到了人间绝景一般，双眼专注的盯着小花，鼻子轻嗅，赞赏道：好一朵孤傲的小白花，孤独开放，自闻清香，花犹如此，我当如何？或是想到了兴处，你不禁吟道：

孤芳自赏无人赞，前庭满月空自辉。

不在人前媚颜色，清风空谷有余香。

吟罢，你拂平衣服，大步而去。

我不知你诗中何意，但大抵是在赞赏我吧！我不由感到一阵欢喜，总归还是有人喜欢我的。

光阴轮转，来来去去，我依然在树下独自生长，看着这天，看着这地，看着这树，也看着旁边走过的这许多人，也有许多人在树下歇息，看到了一朵小白花，却没有第二个人为看到我而欢喜，为我写下动情的诗。

再次看到你，你已是状元郎，穿着状元袍，骑着高头大马，昂着头，依旧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身后跟着一顶大红花轿，清风拂过，掀起了窗帘的一角，我有幸看到了里面的美人，面如桃花，含羞带怯，真是人比花娇，倾国倾城，体态风流，无人能比，身边跟着官兵仆人，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我听那旁人说：当今状元爷，真是文曲星转世啊，一篇《上国之治》真是字字珠玑，句句精辟，考官看后，大叹曰：此子一出，我当避之，天下文才一石，君占八斗，大笔一挥定为第一名。文章放出后，士子争相抄写传阅，一时洛阳纸贵。

想那日殿试，天下英才聚于金銮座下，只有状元爷独领风骚，在殿上侃侃而谈，口若悬河，天子提问，无不对答如流，文武百官，皆被辩得哑口无言，皇上大喜，道：朕得爱卿，如玄德遇诸葛，太宗得魏征，何愁不得盛世，以致当场赐婚公主，圣恩之隆，一时无两，生生压下所有人的风头，竟让皇上忽略了在场的其他豪杰，你说状元爷不是文曲星转世，又是什么？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我痴痴的看着你，仿佛中又看到了当日那个为我作诗的意气书生。

那次一别，已是许久没有看到过你，只恨我天生为一朵卑微的小花，不能到那千里之外的京城找你，只从过往的商旅口中听到你的一点只言碎语。

他们说皇上视你为治世能臣，定能为他带来万世盛景。皇上知你信你，君臣相交，你想一展宏图，于是向皇上进谏变革之法，想要革旧迎新，使国富民强。皇上亦想成为开盛世之主，于是大力支持，变法由此推行。

可惜你终究根基尚浅，变法损害了一些大官的利益，于是争相进谗言，说你变法弄的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三人成虎，于是皇上信以为真，失望至极，认为你也不过一空口书生而已，让你奉诏致仕，变法由此失败。

再次见你，便是你回乡途中，两辆马车几个仆人，行到树下，你吩咐停车，倚树休息，我悲你不过不惑之年，两鬓便生了华发，平生所学、一腔抱负还未施展，便胎死腹中，我想安慰你，却无法言语。我依然静静的开放，你依旧看着我，却不复朝气，说不出孤高的话语，留下一诗：

宫墙柳绿今非昨，春色依旧人离索。

昔日看花一日尽，物是人非可奈何？

兀自离去，没再回头。

或许这一次转身，便是一辈子，我痴痴相望，在我眼中你依旧是那个才华横溢的意气书生。

后来听说你终究放下了官场，一心钻研学问，效仿先贤游历天下，著书立传，广收门生。二十年间你走遍天下，历经风雨，观世间奇书，察风土人情，看尽世间风景，学生遍布庙堂江湖，被尊为当世大儒，与圣人相提并论。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只是你已是古稀之龄，垂垂老矣，走路颤颤巍巍，坐在树下休息，看着我依旧迎风盛开，不由念道：

平生不忘初年志，世事难料总相宜。

雾中山水是山水，树下依旧是白花。

或许是太累了，你沉沉睡去。

啊，我怎么睡着了，得快点赶路，还要进京赶考呢！书生赶紧站起来，收拾行囊，看到一朵小白花独自盛开，一时思绪却混乱起来，对着小白花像是自语又像是诉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繁华落寞遍尝，而你总是静静的等在这里，感觉记不清了，是你梦到了我，还是我梦到了你呢？真是奇怪，说完带着困惑的表情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