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女儿（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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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无不是的父母，最难得者兄弟
听说七十高龄的老父亲病了，秦韵妈大清早就收拾东西急匆匆赶往永靖区的娘家了。
秦韵妈，名叫蓝金玉，其兄妹共四人——大哥蓝金川、二哥蓝银川、三哥蓝玉川。几个人家室都在沙怀城，平时又勤于走动，彼此关系很是融洽。
不过有句话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拿大哥蓝金川来说，他最头疼最糟心的事，就是儿子蓝彦都三十了还未娶到亲。
蓝彦就是蓝妤的哥哥，跟蓝妤美丽漂亮的基因差不多，蓝彦也生得朱颜皓齿，唯一的遗憾是几年前骑摩托车摔断了右腿，现在只能依靠拐杖勉强行动。
身有残缺，娶亲自然成了问题。父亲大人便是几经折腾、费尽心思托人给说媒，但最后，无一不是卡死在“腿疾”这件事上。
蓝金川比较迷信，思想更是封建。唯一的儿子娶不到媳妇，他除了尽人事，也是“听了天命”的——隔三差五总要去庙里烧香求菩萨。
据说，后来菩萨真的被这种诚意打动，告诉他他儿子命中有一个注定的老婆，叫他回家慢慢等着，时间到了人就来了……可问题是等了一年又是一年，儿子都耗到三十了还不见准媳妇的人影儿，这让他不由对那个神圣的“预言”生了疑惑。近来，他越发焦躁难安了，那种似乎低人一等的挫败感喷涌呼啸着，时时刻刻能将他淹没的样子。
今天，兄妹四人因为陪护感冒挂水的老父亲而又聚到了一起。
“金玉，我外甥女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你们全家上个月去桑央看她了？”大哥蓝金川正在给病床上的老父亲一勺一勺地喂水喝。
“现在不那么哭了吧？记得刚回来的时候给孩子难过坏了……”二哥蓝银川是一名儿科大夫，职业使然，他说话总是语气平和、慈祥。
“那是个不轻的打击，放谁身上谁受不了，不怪韵儿。”三哥蓝玉川和小妹蓝金玉从小最是亲近，或是因为两人年龄差不多的缘故。
蓝金玉打了盆热水，正拧出热毛巾给老人擦拭手脚。被重提伤心事，现在的她也能平静处之了：“还算恢复地比较快。那孩子适应能力蛮强的，比我预想的好很多。还有，好在有妤儿照料着，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振作。”
“女娃……怎么着也不用太操心。大学吧，说到底不读也行……要我说，你和妹夫现如今的重心应该是矾儿，要把心思放在矾儿身上，把他培养优秀了才是正事。”大哥蓝金川重男轻女的传统老毛病又犯了。当年小女儿蓝妤读完高中，就被他以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女娃能识得字就够了等各种理由劝退高考了。
熟悉他的几个弟妹对他的脾性早就了然于心，听他又开始发表自己守旧派的那一套，大家默契地决定不置一词、不予理会。
不过，长兄如父，在他们这辈人是名副其实的事实。小时候，大哥似乎总是那个最后的掌舵人，凡事都需要他拿个主意，就算是烂摊子，也是要丢给他去收拾。现在虽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相互也甚少干涉，但只要遇上事，弟妹们总还是希望能听听大哥的意见。这么多年来，最多的事，无非就是关于儿女们的。兄妹四人之间，习惯将事摊开了明着讨论。如此，难免有的时候会言词激烈、面红耳赤，但事过之后，谁也不会记在心里，往后还是一样的相处方式。
说起孩子，蓝金川不能不想到自家蓝彦，想到蓝彦，就不得不忧心忡忡，他长叹一口气道：“我觉得彦儿这辈子怕是娶不到媳妇了，现在你们说说，这咋办呢？他今年都三十一岁了……看样子我是死了也不能瞑目了！”
这茬事，兄弟几个不知道聊过多少回了，但就蓝彦现在那个情况，怎么会有姑娘愿意上门呢？这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悲惨事儿。
见老父亲已经熟睡了，为了不打扰他，兄妹几个就到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坐着聊了起来。
二哥蓝银川思忖了一阵，说：“倒不是绝对没有……只是，同样是身体有缺陷的孩子。你们说这样的，划不划算找呢？”
“就彦儿一个，也够叫人吃力了！要是再找一个差不多的来，俩人往后可怎么过日子？”三哥蓝玉川的忧虑也是所有人这几年来的忧虑。
“稍有残疾也不是不能接受，我早就没什么要求了，只是这几年别人介绍过来的，要么缺手断脚，要么有心智障碍……这主要是没法支撑一个家啊！”大哥蓝金川思虑重重。
“要我说，咱不妨再等两年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大都结婚晚，三十岁也不是多大，说不定遇到个差不多的，事也就成了。”小妹刘金玉说。
“说得也是。就再等个两年，看看情况吧，反正这么多年也等下来了不是？”三哥蓝玉川支持小妹的观点。
“我就是因为等了太多年，才更着急了……只怕再等两年，也是枉然！”大哥蓝金川伤感不已。
“我们都帮着多方打听打听，二哥你在医院有熟人同事什么的，也让留心一下。”三哥蓝玉川说。
蓝银川点头：“我早让圈子里的留意了。”
“彦儿的腿……如果能离开拐杖的话，情况就会大不同了！”小妹蓝金玉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蓝金川听着心下一动，他瞥了眼二弟，又回头对着小妹道：“你说的是安假肢的事吧？”
“那彦儿还排斥这事吗？”小妹蓝金玉问。
“其实早在几年前就该安个假肢了！至少他能丢开拐杖了不是？”二哥蓝银川从来是支持这事的，只是奈何他不是个心里医生，不能治愈蓝彦侄子的心理疾病。
“这不是彦儿他自己过不去那一关嘛！他自暴自弃，就把自己当个废物了……到现在都没能正视自己，也亏我还在到处替他说媒……其实真成了，也是糟践人家姑娘！”蓝金川想起这些来，简直是痛心疾首。
“哥你也是为了能有个人更好地照顾彦儿……”小妹蓝金玉轻声安抚着大哥。
五年前，蓝彦去乡里参加一个亲戚的喜宴，当天喝了不少酒，回来的路上连人带车冲下了山坡。最后，右腿自膝盖以下的部分不得不被截肢。更不幸的是，他遭此重创之后，精神世界似乎也崩塌了，以前的阳光幽默不见了，反之，从里到外都被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所笼罩。几天能不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情绪表现，就像完全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而这里，留下的仅是一具躯壳。
其实，他之所以性情大变，其实就是用自我封固的方式在回避这个世界。
看弟妹们缄默不言，大哥蓝金川沉思一会，低声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今天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听说有主意，几个人都聚目看向他，可光是从大哥吞吞吐吐的说话气势猜测，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打起了“突突”——能憋到现在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办法。
看大哥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三哥蓝玉川终于忍不住了：“大哥，有什么办法你就说吧！”
蓝金川再次扫一眼弟妹们，说：“妤儿不是还没对象吗？如果有合适的，我想……我想给彦儿换一个。”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但想想，按大哥的那套思想，能够想出这个点子，也实在不足为奇。
“就算真能找到那种愿意“换亲”的家庭，那也必定是要委屈妤儿了！”二哥蓝银川斜瞪着眼，语气里透着极度的不情愿、不认同。
“大哥，不能太私心了！妤儿不是你闺女呀？”三哥蓝玉川也不赞成。
谁都知道，在当今，能用女儿换儿媳妇的家庭，大概也就是蓝金川家这般状况了——不但孩子有缺陷，经济上也绝不会宽裕。
蓝金川叹口气：“正是因为女儿是我生我养的，她帮自己可怜的哥哥一把，不是应该的吗？就当她孝敬她老爹我了！彦儿那个样子，人家姑娘嫁过来就不委屈？这是公平的！”
“你的儿子是儿子，女儿就不是女儿了！这还好你生了个闺女，要是没这个闺女你可咋办？”小妹蓝金玉越听越来气，不由就把话说重了。
大哥蓝金川“咣”地一声将水杯搁到旁边的不锈钢椅子上，沉声说：“闺女注定是别人家的人，传宗接代能靠得住吗？彦儿要是没个一儿半女的，我这……我这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还一儿半女？都给你生成儿子最好，半女顶什么用！”蓝金玉脾气一上来，连她大哥的面子也不会给。
眼看着双方都火大了，老二老三赶紧起来劝架。
“这是在医院！咱回去再说行不行？”二哥拦住了已经想动手凑人的大哥。
“爹快醒了，你俩小声点！”三哥安抚着快要被气哭的蓝金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