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花落 第三十三章（大结局）
落儿在花间舞动翩跹，四周翩飞的彩蝶亦随之起舞，各色野花随风摇摆，伴着这幽咽的箫声，犹如仙境一般，众人一时之间竟都看痴了。舞姿虽然曼妙，奈何由长箫所奏的这曲子实在过于悲凉，众人在陶醉之余心中难免又涌出了一股哀伤。
心知自己所剩时日无多，落儿的动作比之前的幽蝶更为张扬，大开大合，每一次的转身都带得舞衣飞扬，犹如一朵开到荼蘼的大红花，一伸手一抬腿之间，皆比幽蝶的舞蹈更多了一分决绝。
开到荼蘼，花事了。幽蝶姐姐，你早已懂得了我的心，只是无意接受而已，对不对？我既已注定与这世间无缘，又何苦强留，不如，就在你心中留下一个最美丽最耀眼的我吧。即使要死去，我也不愿意在你心中变得丑陋。
落儿的眼中渐渐盈满了泪水，她在旋转之余将目光转向幽蝶，看到了那人眼中的不安，又是一笑。箫声渐渐和缓，一曲即将终了，落儿最后一个大旋转，随着箫声的停歇，落儿再一次看向幽蝶，眼中含着泪与情，最后闭上了双眼跪坐在了地上，身向后仰，红色的舞衣大张着，身处其中的落儿犹如在花中沉睡的仙子，嘴角含笑，眼角却带泪。
沐晨嫣停止了演奏，落儿亦停止了舞动，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观看的众人沉浸在落儿的舞蹈中许久没有发出声音，连因幽蝶的冷淡感到心寒的贺兰胤炎亦不自觉地沉入其中，久久未能回神。
带着凉意的微风叫醒了迷醉中的众人，回过神之后才发现，落儿竟还在地上一直没有起身，幽蝶念儿等人急忙围了上去。
走到落儿身边，幽蝶发现落儿的含笑的嘴角竟然带着血痕，眼角鼻孔等亦流出了鲜血。当下心中一炸，震得她跪倒在了落儿身边。幽蝶颤抖着手将落儿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此时落儿的身子早已凉透，露出的双手亦沾满了血迹。
强行透支生命，七窍流血而死！幽蝶的脑海中闪过几个大字。
方才落儿在跳舞的过程中一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带着浓烈得足以将人腻毙的深情，脸上明明一直带着笑，却让她品出了一种决绝的味道。她心中十分的不安，却还在强装镇定。
这半个月来的病情好转，是回光返照对不对？你感受到我的拒绝了对不对？你是这样心思敏感的孩子，怎会不懂我的无声的拒绝？是因为我拒绝了，所以你才要以这样美丽得绝望的方式离开，对不对？
是我害了你，对不对？
幽蝶将脸埋入落儿冰冷的尸体上，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就是因为她的冷心冷情，让这个本该一直像桃花那样娇艳无邪的人早早地伤了心送了命。她是罪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与时间才能洗净落儿此刻身上所流的血，还她纯洁？
幽蝶抱着落儿无声地哭着，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站在边上的念儿梦儿也许凌薇见到这样满身鲜血的落儿，惊得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嘴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为落儿伴奏的沐晨嫣并没有跟着众人围上去，她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流着眼泪。对于今日落儿会变成如此模样，她是知情的。她也曾阻止过，可落儿却说：“嫣儿姐姐，你知道爱而不得吗？她永远都不会回我以同样的感情，人生已经没有了期待。如今我又身中奇毒无药可救，死对我来说不过是解脱。既然如此，即便是死，我也要以最美丽的姿态死去。”
仅此一言，让她无法真的再狠心阻止，反而是带着哀伤的心情配合着她完成了《爱殇》。
沐晨嫣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自相识以来落儿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以及她那犹如天籁的歌声。明明是她的歌声让自己从情网中解脱，她自己却逃不过这情劫。情之一字，果真是如此难解么？
沐晨嫣勾唇一笑，抬眼望向被人围在中央的落儿，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略显低沉的女声：
暮色起看天边斜阳
恍惚想起你的脸庞
毕竟回想难免徒增感伤
轻声叹我们那些好时光
夜未央繁星落眼眶
拾一段柔软的光芒
清风过曳烛光
独舞无人欣赏
留花瓣随风飘荡
我要将过往都储藏
编一段美丽的梦想
也许幻想
到最后会更伤
假欢畅又何妨
无人共享
你曾经是我的边疆
抵抗我所有的悲伤
西风残故人往
如今被爱流放
困在了眼泪中央
暮色起看天边斜阳
夜未央星河独流淌
天晴朗好风光
若你不在身旁
能上苍穹又怎样
船过空港将寂寞豢养
旷野霜降低垂了泪光
扬帆远航亦不过彷徨
奈何流放敌不过苍凉
唯有你是我的天堂
沐晨嫣挤入人群中，发现竟是幽蝶在唱歌。她将头埋在落儿的肩上，声音里带着无法隐藏的鼻音，想必亦是哭过了。她也听过落儿唱这《爱殇》，在她陪落儿练舞的那段日子里，落儿唱这首歌时总显得太过悲凉太过绝望，声音也太过凄厉。相比较而言，幽蝶唱得很平静，就如同她的人，犹如一潭深井，总是波澜不惊，偶尔被石子打破了平静，水面泛起涟漪，也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甚至让人无法察觉她的波动。
幽蝶的歌声尽管平静，却还是带上了一股无法忽视的悲伤，甚至有种隐隐的决绝，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站在幽蝶身后的贺兰胤炎心中突然不安了起来，他伸手想拍拍幽蝶的肩膀，想安慰她让她别难过了，但却被心中一股莫名的意念阻止了，手最终没有拍下去。
“唯有你的我的天堂……”幽蝶轻轻唱出最后一句，抬起了泪干的脸庞，用随身的手巾擦干了落儿脸上的、手上的鲜血，久久地凝视着她，最后轻轻勾起了嘴角，对着落儿早已冰冷僵硬却仍带着笑容的脸露出了微笑。
春风微拂，花草飘香，蝶舞蜂飞忙，除了那具冰冷的尸体，除了众人脸上未干的泪痕，春日里的一切，依旧如画般美好。
阳光温热，岁月静好，我还未曾老，尘世便已了。蝶影成空花终落，唯叹天公妒红颜。
梦冷蘅芜，却望姗姗，是耶非耶？怅兰膏渍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绣，空掩蝉纱。影弱难持，缘深暂隔，只当离愁滞海涯。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
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但无端摧折，恶经风浪；不如零落，判委尘沙。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翦银灯自泼茶。今已矣，便帐中重见，那似伊家。
落儿离世的第三天，幽蝶沐晨嫣及念儿梦儿几人商量过后，最后征得沐晨嫣的同意，决定将落儿葬在了那片她一直非常喜爱的总是念念不忘的小瀑布处。那里本是沐晨嫣在京城的住所，如今发生了这么些事，她是再也无法留在京城了。也许，在她有生之年，她都不会再踏足京城这片区域了。
沐晨嫣心中怅然。瀑布下的水潭边隆起了一座小小的土堆，那便是落儿的坟墓，上面并没有墓碑。她似花般盛开，亦如花落般逝去，如今她已离世，便让这满地的花开与她作伴吧。
风起，地上的野花随风摇摆，犹如旋转舞动中的落儿的身影。瀑布落在水潭的石面上击出清脆的响声，瀑布前的秋千架上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黄色的白色的蝴蝶绕之飞舞，那座粗糙的小木屋在树木沙沙的乐音中显得格外的安详。
落儿就沉睡在那里，沉睡在这样美好的地方，再也不会醒来。
她在最美好的年华在最美丽的季节里以最美丽的方式死去，得以埋葬在这个美丽的地方，是不是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如愿以偿？
沐晨嫣转身，发尾轻甩，离开了落儿，离开了月墨痕，离开了醉云轩，离开了京城。
天涯无涯，何处是家？醉生梦死，佯装潇洒。月隐花落，心上留疤。
落儿的离去并没有延缓春天的脚步，花开得更艳了，鸟儿叫得更欢了，流水欢快地流淌发出潺潺乐音，春风夹带的寒意越来越少，阳光也越来越炽热。世界在一点一点重新变得美好，可是那样美好的人儿，却再也回不来了。
幽蝶在桃花树下出神地望着天空，被桃花枝桠割得细碎的天空显得蔚蓝而澄澈，斑驳的阳光透过花间洒下来，让她不自觉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去年贺兰胤炎在慕蝶居种下的桃花已经全开了，一团团一簇簇的艳丽的花朵缀满了细细的枝头，幽蝶身穿白衣披着黑发走在桃花林间，青丝白衣随着漫天的桃花瓣一同飞舞，让幽蝶的身影显得迷离又梦幻，每次都让贺兰胤炎觉得幽蝶亦会化作桃花随风飞向天际。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幽蝶知道是谁来了，她睁开双眼，转身回头一看，那人依旧是一张冷脸，一双黑眸中却满含着欲说还休的深情。
两人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幽蝶先移开了视线。
见幽蝶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飞舞的桃花上，贺兰胤炎心中黯然，同时又有些觉悟：也许，他注定是留不住她了。那个桃花一样的女子已远离了俗世，这“蝶衣仙子”又怎会一直在红尘驻足？
贺兰胤炎嘴角勾起苦涩的笑，他本不愿以权势逼她向自己屈服，最后却还是下旨强行召她入宫；他费尽心思为她打造了恋蝶居最后却只换来个慕字：只是爱慕，绝非爱恋。他以为把她锁进皇宫，朝夕相对，终有一天她会看见自己的真心为自己感动。可如今，她看见了又怎么样呢，她感动了又怎么样呢？他终究得不到她，亦留不住她。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以无上的权势与强硬的手段来获取。爱啊，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再爱，她不受，又有何用呢？
是时候，该放手了吧。
贺兰胤炎勾着嘴角，眼中含着满满的深情与哀伤，他对着幽蝶隐在桃花中的背影伸出手欲将其紧握，虚握成拳的手上暴起根根青筋，最后却只能缓缓松开了虚握的拳头，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又想起了那夜她在灯火阑珊的桃花树下温婉微笑，却不是为他。
梦儿从未想过，落儿竟会在如此美好的年华里死去。她知道落儿在被劫持时受了伤需要静养，却没想过会伤得如此严重，竟然连命也保不住。
原来死去，竟是一件这样容易的事情！
梦儿坐在落儿还在醉云轩时与也许同住的卧房里，将以往落儿的所用之物收存起来。
她知道落儿对幽蝶的心思，亦知晓她因之而起的迷茫与忧伤，那明亮的双眸从此带上了忧伤的水雾，渐渐由张扬转向了忧伤。
只是爱而不得啊！也许幽蝶亦知晓落儿的心意，只是拒绝了。梦儿又想起了落儿在幽蝶进宫的那夜在雨中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心中一阵感伤，末了却又有些庆幸：还好，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一直在自己身边，从不曾分离。无论时光怎样流转，她们都还能陪伴在彼此身旁，看花开遍地，雪落如霜。
梦儿温婉一笑，听见身后传来了念儿的温声软语：“梦儿，收拾得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梦儿轻声回答。
“嗯……”念儿低声应了一句，沉默着坐到了往日落儿的睡床上。
落儿是她从街上捡回来的，那无助哭泣的模样深深印在了自己心中，心里便忍不住对她多了一分怜惜，平日里亦对她诸般教导，只想着让她能更好地在这醉云轩立足。
她看着落儿从初时的无忧无虑变得越发忧郁哀伤，亦将她对幽蝶的感情看在眼里。可是，感情这种东西，旁人是插手不得的，她除了袖手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落儿……
念儿无声地念着落儿的名字，渐渐地湿了眼眶。
“念姐姐。”梦儿的声音唤醒了感伤中的念儿，她将视线转向那个一直陪伴在她身旁的人，那个本来满身尖锐的人为她变得刁蛮娇憨，如今又为她染上了温婉。从南到北，自始至终，从江南烟雨到北城雪地，她一直在她身旁。
“我俩在京城已住了好些年，该回江南好好体味下家乡的风光了。桃花啊，总还是江南开得好。此次清明祭祖之后，咱们便留在江南吧。这醉云轩，咱们就留给也许和凌薇打理了。”梦儿微笑着建议道。
念儿在心里将梦儿的提议思索了一番，亦露出了笑脸：“好啊，咱们这就回江南看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