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头

2024-10-18  本文已影响0人  孙学忠

“尖头”是韩晓录的诨名,这个“尖”字在老家土话里可以理解为“聪明”,也可以理解为心眼多但心术不正。韩晓录之所以被人称为“尖头”还源于早年里的一件事:

说有一年春节,韩晓录父母带着他们弟兄三人去给舅舅家拜年,舅舅家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弟兄三人年少不懂事,菜刚上桌就捞起筷子就不管不顾地吃个不停。他父亲见状便呵斥道,一个个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好像娘老子啥时候亏待了你们!韩晓录哥哥和弟弟闻言立马放下了筷子,一向胆大而又嘴巧的他却不把父亲的话当回事,不停地吃着还忘不了把舅妈恭维一番:“我就是喜欢吃舅妈做的饭,菜里面的肉好多,越嚼越香……”

“这么说你妈做的饭不好吃?”舅舅笑着问道。

“就是,我妈只会做清汤寡水的汤面条,哪像舅妈这样能炒一大桌菜……”

“真的?”舅舅被韩晓录的话给逗笑了,他摸着外甥的头说道,“那好啊,明天我们去你家拜年,到时候让你舅妈做红烧肉,再杀只羊做一锅黄焖羊肉,再杀只鸡做红烧鸡块……”

“我们家没有肉,羊都卖了钱,就剩下两只鸡还要留着下蛋呢……”韩晓录没等舅舅说完就着急了,说着话还看向自己老爹,似乎要老爹证明他所说的是实话。

“这娃娃……”他爹也是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们家不是宰了一头一百八十多斤的大肥猪吗,怎么就没肉了?”舅舅觉得这个外甥挺可爱的,于是就继续挑逗着说道。

姐夫家杀猪那天舅舅还去帮忙了,他这么说就是想看看聪明的小外甥接下来会怎么说。

任谁都没有想到,年仅七八岁的韩晓录闻言把筷子一放,眉头一皱,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说道:“唉!是宰了一头猪,可是那头猪也太小了!就宰了几十斤肉,我爹还把多一半给卖了,说是要买化肥……”

“哈哈哈……”

“……”

韩晓录话没说完就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这,这娃可真尖啊!”韩晓录舅妈笑得直不起腰来,她用手抚着胸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这件事被人们当作笑话在村子里传开了,于是就有人说韩晓录是个“尖头”,自此以后不管是大人小孩都管他叫尖头,而他对此倒也并不反感,遇到有人喊他尖头他立马会说:干撒呢?

别看尖头韩晓录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给人的印象好像很聪明的样子,可是学习上并不出色,在班里属于垫底的人物。学习差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又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往往会因为不遵守课堂纪律被老师“请”出教室。被请出教室后他也不会安稳,要么就隔着窗户做鬼脸逗引同学,要么就爬上学校门口的大柳树掏鸟窝,再就是去附近的果园里偷苹果。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老爹见他实在不是块学习的料,就让他辍学回家帮家里种地了。

诗仙李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这话不假。韩晓录虽然学习上不如别人,但是干农活却毫不含糊,别看他才十三四岁,割麦打场,犁地撒药样样都会。他还学会了开手扶拖拉机,也能驯服不听话的牲口,活蹦乱跳的猪他能一刀毙命,按大家的说法是这小子泼实的很。韩晓录老爹对儿子能吃苦这一点很是欣慰,但对他上蹿下跳骑马遛骡子和提着刀子杀猪宰羊这样的事非常反感,为此父子俩闹过多次不愉快。

包产到户后按土地的多少各家各户每年都要出公差,一般都是修桥铺路挖水渠之类的事。出公差的时间没有长短,有时候是早上去晚上回来,路程远时候要在工地住宿,一星期或者半个月也不一定,有时候可能一两个月都回不了家。韩晓录是个不愿意受拘束的人,他受不了在家被父母唠叨的日子,总是借每次出公差的机会逃离父母的视线。

经常出公差的韩晓录很快就结识了一帮情投意合的好哥们,他们像是被一块磁力强大的磁铁牵引着,只要有空就聚集在一起,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凝聚力很强的小团体。他们的交往不仅限于吃喝玩乐,还能做到抱团取暖,动不动就结伴去某一个成员家里帮忙干农活,特别是在长辈生日或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上更能显现出团体的力量。

一向老实持重的韩晓录他爹起初非常看不惯这些流里流气家伙,背后地里说他们是“二流子”,让儿子尽量离他们远一些,怕他受了教唆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情。已是成年人的韩晓录根本不把老爹的话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地和他们纠缠在一起。事实上那些人也没干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最多也就是偷只鸡逮只狗解解馋,再就是留着长发带上墨镜装逼,欺男霸女他们没有这个胆量,哪怕是打架斗殴也是内部成员喝多了才发生的事情。

村子里的人对韩晓录和这些人来往也颇有微词,一旦教训起自家孩子便少不了说:你可千万别学成尖头那样,个那样的人搅合在一起早晚会出事,说不定哪天就进局子了。但是看到韩晓录在朋友们帮助下啥事儿都走在人前头,又禁不住艳羡地啧啧赞叹:这帮怂货看起来一个个很不靠谱,做事倒是挺利索的!

韩晓录他爹心里其实也挺矛盾,儿子朋友帮忙干活他很高兴的,干完活喝酒吃肉的时候就心疼了。但是他对此确实又无可奈何,只好在听说朋友们要来之前偷偷把鸡藏到邻居家的鸡棚里。其实这样做根本难不住韩晓录,他会买别人家的鸡来招待朋友,实在手头太紧抓只流浪狗也吃得津津有味。

为了让儿子早点离开那帮狐朋狗友,韩晓录他爹四处托人说亲,想着有了媳妇的管束应该能好一些。可是他托付的媒人带回的话出奇地一致——老韩家那儿子就是个胡日鬼,丫头嫁给他不会有好日子过,哪怕是背座金山也决不会答应。韩晓录见老爹为这事愁的唉声叹气,说看把你给着急的,想跟我谈对象的姑娘不少于一个加强排,只不过我想再潇洒两年……他这么一说,气得老爹直翻白眼,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咋就生下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事实证明韩晓录不是在吹牛,外出打工不到一年就把媳妇给领回了家,老丈人不但没要他一分钱的彩礼,反而陪嫁了一辆四轮拖拉机。从布置新房到婚礼策划,以及宴请宾客等事宜都是他那帮朋友在全程负责,他爹连一毛钱的心都没有操。韩晓录这事儿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日八欻咋就这么大能耐,不要钱的媳妇还带来了一辆四轮车,新媳妇他爹脑袋难道让驴踢了。

结婚典礼还没有开始韩晓录就喝醉了,在他的醉言醉语中人们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名叫万媛的新媳妇老爹是个小包工头,万媛是他和前妻的女儿,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一儿一女。饱受后妈白眼的万媛性格懦弱,非常没有安全感,在表哥家见到韩晓录第一眼就被放荡不羁的样子给迷住了。老丈人刚开始坚决反对万媛跟韩晓录来往,直到韩晓录带着一帮朋友替他讨回了几笔拖欠多年的工程款才勉强答应了此事。后来又经过了几件事,老丈人大概是觉得有这样一个女婿做依靠能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也就同意了这桩婚事。

韩晓录他爹还指望着在媳妇的管束下儿子能够有所转变,哪知儿媳妇根本无法左右丈夫的言行,反而因为她的宽容让其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韩晓录所住的房子是从陆昌文手里买过来的,在居民点最西头,跟他老爹家相距较远。没有了老爹在面前唠叨,媳妇对他又言听计从,韩晓录和那帮朋友交往的更频繁了,动不动就在家大摆酒宴,除了侍弄几亩地之外也不再外出打工,成了唯一守着土地过日子的年轻人。

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家庭开销就大了,看到别人通过打工家庭条件在不断改善,韩晓录也动起了挣钱的心思。尖头毕竟还是脑袋瓜够用,他深知自己无一技之长,打工只能干一些出力多挣钱少的工作,于是便做起了“中介”。在他来说所谓的中介就是给别人找活干。那时候我们老家大面积种植棉花,每到采棉季节需要大量的采棉工,一些棉花种植大户为此伤透了脑筋。

韩晓录敏锐地把握住了用工荒这一商机,招揽剩余劳动力介绍给急需用人种棉大户,从中提取每人两百元的介绍费。据说仅一个采棉季他就收入了几万块钱。第二年他又如法炮制干起了同样的买卖,一时间他成了人们争相巴结的对象,为了托他找人电话都被打爆了。到后来他把介绍的费提高到了每人五百元,即使这样还是供不应求。在别人也效仿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又看向了本市甚至省外的地方,那几年他还给新疆的棉花产区输送采棉工,从中赚取了可观的利润。

这些年韩晓录一直在做劳动力中介服务,因手头掌握着大量剩余劳动力资源,仅凭一部手机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现在的韩晓录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原本杂乱无章的长发梳成了油光发亮的大背头,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抽烟档次也大幅度提高,从原来五块钱的“兰州”变成了七八十块钱的“中华”,人们对他的称呼也由“尖头”变成了“韩总”。韩晓录还跟那帮朋友保持着来往,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喝烂酒,出入都是高档餐厅,前呼后拥的架势就像是上海滩的许文强。

没有文化的韩晓录供出了一个985名校的大学生,那丫头一毕业就考上了公务员,找了个老公也在体制内工作。万媛早已不在乡下呆了,生活无忧的她除了侍候老公的一日三餐,业余时间就是逛商场跳跳广场舞,珠光宝气的样子俨然就是个阔太太。偶尔她也会去乡下转转,一旦有人客气地称韩晓录为韩总,她会装作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别称他韩总,听起来怪怪的,他就是个尖头……看来尖头成了万媛对丈夫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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