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乡村学校长什么样？

        一、如何理解和定义“教育的现代性”？

        首先狭义上理解，杜威批判赫尔巴特三中心的理论（书本中心、课堂中心、教室中心）而提出了“儿童”、“活动”、“经验”的新三中心论。

        其次，现代的概念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年份年代的或者时代的概念，而是代表了一种思想，代表了一种价值观的提升。比如很难说陶行知先生的思想在今天就是传统的，而今天的教育就是现代的。所以更多的，是看它的实质到底是代表了哪一种思想。

        二、今天的乡村较之千百年的延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改革开放、大规模的城市化运动，带来了人口的大流动。而人口的 30 年的流动，让现在的农村至少三代共存生活。数以亿计的农村子弟在外流动打工，衍生出大量的农民工和留守、流动儿童，使得乡村的社会结构、传统的伦理道德、儿童的成长生活路径也在发生巨大的变化。

        举个例子：在云南分众美丽小学有一个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巧听话的学生，但是思想却非常开放。自己专门去考无人机的驾驶，又暗自下决心，要在乡村开办一家无人机的企业。他认为未来，无人机在乡村将大有作为。产生了这样思想的一代孩子，说明尽管时代和社会变迁给乡村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但是也代表了社会流动使得千百年依附于土地的劳动者，走向了更宽阔的舞台、实现了更大的解放。所以要辩证看待时代和社会变迁发展的两面性，至少看到了一些可能性和不同的人生选择。

        这是历史带来的进步，但是在教育、学校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近些年，尤其撤点并校之后小规模的乡村学校普遍呈现三个特点：

        1.边缘化：社会始终是把乡村小规模学校看作是边缘、底层，导致大量的优质资源被抽走。

        2.行政化：边缘化、小规模的乡村学校不具有办学的自主权，学校不具备法人资格，因此大部分的学校都在被行政化的管理抹杀了学校的个性和自主的积极性。

        3.应试化：被抽调优质教师及学生资源的乡村学校，需以同样的标准和要求参加所谓的公平的应试竞争。同时，留在最边缘的乡村家庭大多是相对更贫困更弱势的群体。如此的小规模乡村学校难以与周边大校重点校、县中学校、全国名校抗衡。

        三、现代乡村学校的特征是什么？

        现代乡村学校不能再走应试的道路，可必须也要看到，如果不走这条路，那么学校应该走哪一条路？

        要想办新学校，要想做新教育，必须要解决儿童的地位问题，对儿童的生命价值的再认识的问题，这是现代学校的首要的标准。

        首先，儿童是个体的，是主体的，是整体的人，每个儿童都是不一样的，不能用划一的简单标准来评价衡量儿童。

        许多乡村小学一二年级的新生在进入学校的时候，因为没有享受过学前教育，家庭当中也未提供适宜的教育环境，以零起点进入学校。因此老师会发现孩子们还未学会日常表达就需要开始学习和掌握语文学科，还未产生基本的数量意识就需要熟练数学运算。

        在学科的标准和孩子们成长两者比较而言，哪个应该占据主导和决定性？因此后来许多一年级的乡村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转入和孩子们的生活相结合，优先把生活和语文这些语言学科学好，孩子们就学会了更多的解读数学或者其他问题。

        第二，孩子是自己的主体，学习动力来自于自身，儿童大量的问题是靠生长而不是说教解决的。

        第三，儿童是一个整体、一个完整的人、一个全面发展的人。不能够被割裂，不能以单一的学科或者单一的活动方式去教育教学。

        四、如何构建实展现现代乡村学校？

        杜威 100 年前来到中国的时候，他曾经有两条建议或者两个观点：

        第一，中国的教育应当是平民主义的教育。即要关注全体的一种平等的教育；

        第二，坚持教育的方法论主义和实验主义。教育的进步和发展只有一个方法论：在实践当中探索，即——实验。要敢于走试验探索之路，要涌现一批引领乡村学校，甚至引领时代教育改革的示范学校，以呈现现代乡村教育、改变传统乡村面貌，扭转中国基础教育的指针。

        但今天的乡村学校，如果要更多地走向现代，那么首先必须扩大学校的自主权。

        第二，必须解决观念的问题。如何对待儿童，是现代乡村学校解决儿童观和学校发展的主线问题。许多学校无法实现观念转变，责任不完全在某些校长和老师，而是当前的教育行政管理和评价导致，将学生分数、升学率评价、衡量学校，甚至与校长、教师的职称、工资挂钩。所以不能完全责怪老师，可是乡村学校要迈向现代化，就必须面对和回答这样的问题。如果学校教师的观念仍是唯分数论的，那么在对待孩子的态度和方法上将可能有失偏颇。不去直面和解决，学校是无法迈上现代性的。

        第三，作为一个现代的学校，还要必须守住底线。至少有三个方面，孩子们的生命与健康，权利与人格，个性与差异性，这是不容置疑、不容讨论的底线原则。一个学校的底线被突破了，比如唯分数论，就会导致忽视了孩子的生命和健康；为了竞争，就会忽视了孩子们的权利和人格；为了突出优秀率与升学率，就可能忽视了孩子们个性和差异。在学校的发展原则上，一旦突破了底线，就失去了作为现代乡村学校的资格。

        那么中间是什么呢？中间就是要守正基础教育的本本真属性。基础教育要解决人的生长发展和社会化问题，要解决一些基础素养的问题。美国教育家博伊尔说过一句话：“儿童的名字叫今天”，那么首先儿童是活在当下的，他今天的成长其实决定着他们的未来，所以这些基础素养当中就包括了生存的素养、学习的素养、社会的素养，也可以简化为能自立、会学习、善交往、有情感、有思想、有人生。

        五、乡村学校如何应对“双减”政策？

        “双减”的问题并不是一个数学问题，也不是一个机械的问题，是一个教育的系统、教育的生态、教育的功能性问题。所以要把分治变成治理系统、整体的办法。坚持正确的目标与方向，即：

        学习间接知识的时间越来越少，学习未知的新的知识的时间越来越多；

        规定划一的学习时间越来越少，个性化的学习时间越来越多；

        分科学习越来越少，综合学习越来越多；

        固定时间的学习越来越少，随机的、生活中的学习越来越多；

        课堂的学习时时间越来越少，社会、工作中的学习时间越来越多；

        “双减”的期待方向与现代乡村学校建设目标殊途同归。

        1.您能聊一聊云南美丽分众小学是从哪些方面来实现现代乡村学校的目标的？

        云南楚雄分众美丽小学是受到了楚雄当地政府的邀请来承办的一所公办的村小。大概 40 平方公里的一个典型的村落，所以没有任何特殊，也没有任何外来的所谓的条子生。

        我们从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开始面对的，即学校里这一群新农村的孩子们，他们真正的成长的需求到底是什么？

        楚雄因为水质的问题，大量的孩子和成人会结石，这些每天都要喝的水，却影响着健康和生命。这些营养健康、安全卫生同样也是教育的事情，并不是只有分数才是。所以最开始就从这里入手——食堂营养餐。

        另外一个问题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还有寄生虫问题。因为他的生活习惯和环境，寄生虫相当普遍，甚至还有女孩头上有头虱等等，说明健康问题已经成了乡村儿童的第一要务。如果他们没有健康，他们就没有未来。后来我们用飞机场的饮水标准解决了饮水问题，孩子们在教室里喝的水，是和飞机场一样的饮水标准。

        因此垃圾分类、宿舍卫生这些其实是教育当中最核心的，生命健康是孩子理所当然的最重要的事情。那同样重要的是什么？

        是乡村孩子的亲情问题。因为许多是留守儿童、来自离异的家庭，很多儿童都是跟着爷爷奶奶在生活，所以从小缺失父母爱、缺少温情。他们的感情需求其实是非常强烈的，有时候会把老师当做替代，但这不是解决问题根本方法，亲情缺失可能对孩子们造成终身的这种影响，这是非常有挑战性的问题。所以学校开设了社会情感课，并不是照搬美国或者国外的课程标准，而是关注与孩子们讨论如何关怀身边的人，如何来处理自己心里的问题。

        总之就把学校里的儿童，真正乡村中国乡村儿童眼下最急迫的这个问题放在教育的首位上，我觉得是回答这个问题的一个判断方法。

        2.在云南美丽分众小学是怎么样来使孩子们培养您提到的这些现代素养的？

        让孩子们自主的来管理自己，学会自制自觉。比如说在做宿舍检查的时候，就有孩子们在宿舍门口挂上一块牌子“免检”，意思是“老师你不要进来了，生活是自己的事儿，我们可以把自己的事做好，为什么你非要来，非要检查，非得要给我们做评价呢？”。现在他们过一段时间，就会照一个宿舍的全家福贴到宿舍的门口，孩子们就觉得这是我的家，我是这儿的主人，不需要老师校长太多的干涉。这种相对民主的绩效成本相对是比较高的，说的更简单点，就是需要耐心。

        美丽小学的毕业生参加初中的运动会，几乎所有的毕业生手里都拿三张奖状来见我。我一看每个人手里都拿三张奖状，我说：“那不是把学校的运动会奖章都被你拿光了？”，他说：“不是，每个人只能报 3 项”。如果让他报 5 项，说不定他拿的更多。孩子的体质明显优于其他学校的学生，不是一般的优，是明显的优于。更重要的是，他们脸上的松弛轻松的笑容。

        让孩子的表情松弛下来，我觉得是考验校长的一个标准。孩子见着校长、老师都紧绷绷的，有畏惧感或者是敬而远之，那一定不是个好校长。所以在治理学校的时候，要相信新的观念，力量是无穷的，是智慧的。如果你观念不对，只能落守陈规，最后结果一定是不好的。

        3.如何能够激发老师们的教育热情，或者是说怎么样去维持的教育热情？

        现在很多老师觉得被边缘化了，觉得都是苦难，到乡村一线如同发配一般。这个观念如果不改变的话，如何让这种乡村的教育成为中国教育的显学？如果将这只当作是工作，只是一个契约，准备打两年工，体验一下生活，那你永远不可能找到真正的乐趣。

        将来要培育形成一批在农村从支教到办学，最后成为农村教育的专家，来彻底改变乡村面貌。而且他们将来在国家、在社会上要有地位，不是为了名誉，是要有地位、尊严。

        不在意他人的看法，自己首先是要有尊严的。做农村教育不仅仅是情怀、社会责任感，更是有历史的责任感，即是立志终结现在的贫困、终结乡村的愚昧、终结乡村的边缘化和落后，不是简单的改动，而是以终结为使命和目标！

        4.在云南美丽分众小学，大部分都是年轻老师，您用什么办法把他们留下来的？

        招募的时候，就定了一个特别高的门槛，要求不仅有情怀，还要有理念认同。理念认同我觉得是特别重要的一个门槛。虽然大家都在做乡村教育，其实理念差距的还是挺大的。我就说我是一个船长，但是我这个船是贼船，好上不好下，你要想好了再来。因为我这个贼船风险很大，虽然满船的财宝，但是想登上这条船可不容易。意思是没有同甘共苦、命运与共这个决心就不要来了。

        第一，情怀、责任感是时代特别需要的，但是不够，第二，还要有专业的意识，就是要探索教育的规律，探索教育的本质。这不是靠慈善施舍就可以做到了。第三，这贼船是有风险的。教育改革的事非常艰难，要付出代价的，很多教育实验其实是以失败而告终的，包括杜威的学校，包括历史上很多有名的学校，最后的结果都不是特别乐观。有这三条，要有志向、要有专业、又要有冒风险敢创新的精神。这样的老师应该受到尊重！这才是未来中国农村教育的希望。

        从一所学校、一本书、一条路，到一群人，让我觉得最骄傲的是这所学校，但是接着就是这一群人的成长。你要做现代乡村学校，首先要解决一个团队的问题。大家要齐心合力，“校长你不用担心，我肯定会帮助你把工作做好”。如果这么一群人跟在你身边，你最后是一个无为而治的校长，不需要吆喝，不用每天熬夜打灯，因为大家齐心合力了，自然就会有团队的力量。

        5.乡村学校不能和城市学校去进行应试的比拼，应该有所思考，那应该有什么样子的一些思考呢？

        在当年第八次课程改革起步的时候，很多专家在教育部讨论的时候，说现在的乡村和城市其实有巨大的差异。到底是乡村和城市都学一样的课本教材，还是城市有城市的学习，乡村有乡村的学习体系？但是有一些人不赞成，认为如果把乡村和城市分成双轨，乡村的孩子要想走高考的路线就越不可能了。

        所以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说城市乡村一定要学一样的东西，这才公平。于是人教版教材可以说大行其道，几乎每一个乡村差不多用的都是人教版的教材，这里边体现了公平，体现了普遍性的这种原则。但是虽然学的一样的课本，但是最后学习的结果却是不一样的。那么就算有一样的小学，有一样的初中，到了高中无论如何就不一样了，为什么？因为太多的人终止了学业。

        但是也会有像上面例子中的那个非常有思想的男孩，学校里边提供和满足他所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不得不走一个另类的路，自己去选择走自己的路。这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决定，但是它毕竟不是一个制度化的道路。

        6.对于初中阶段及9年制的乡村学校，应该如何来进行突围？

        如果要想全程关注孩子们的终生的幸福，就要不得不把教育看作一个系统。就是说有了小学，就要想中学，所以 9 年一贯制在乡村学校，我觉得是势在必行的一个体制。

        考虑这样一个全程关注的问题，9 年一贯制是前提。就是保证每一个乡村孩子享受公平、而有质量的义务教育，我觉得这是第一个目标。如果不能保证孩子们 9 年的高质量的义务教育，所谓的现代教育是没有达到目标的，但是更难的是高中阶段的瓶颈，现在我觉得是一个体制问题，也是一个全局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