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夕村手稿(10)
早上,工长杨四富拿着考勤表站在队列前点名分工。
“施小诗”
“到”
“黄海峰(小海)”
“到”
“罗正光(黑三)”
“到”
“罗权(老罗)”
“到”
“赵毛新(黄毛)”
“到”
“杨十三”
“到”
“金克石(火石狗)”
“到”
“杨树远(老猫)”
“到”
“高魁发(老酒,西门庆)”
“到”
“李自光”
“到”
“李正江”
“到”
“祝勇(勇哥)”
“到”
“尹珍”
“到”
“刘小东”
“到”
“刘坤”
“到”
点完名后,杨四富说,今天的工作在治水车站到平寨车站区间k324+500米处更换重伤钢轨。大家作业时一定要小心,统一听指挥,一起出力,以免在翻动钢轨的时候砸伤手脚。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话了,安全每天都在讲。现在我说一下换轨要用的工具。运轨器2台,翻轨器6根,撬棍2根,内燃冲击扳手1台,内燃捣镐2台,起道器1台,发电机1台,角磨机2个,短连线2条,仿行打磨机1台,切割机2台,打眼机1台。大家在抬运机具的过程中,小心手脚,踩稳踏牢,不要被机器弄伤自己。
“这么多东西,咋个抬得完,人扛肩挑的,路远难走。”
“我不管,抬不完,多抬两趟。反正段上是严禁在钢轨上推运,所有工具,必须人抬。”
“他妈的,只管干活,不管死活。”
队列里,黄毛和杨十三牢骚满腹,杨四富语气坚定,对于职工的怨言,他充耳不闻。他必须坚定执行段上规定。其实,这些繁重的工具以前是可以在铁轨上推运的,这样可以很大程度上减缓工区职工的劳力。可自其他路局站段,由于防护员的防护失误,导致火车碰撞推运的作业机具后,段上发红头文件,举一反三,引以为戒,传达学习事故的深刻教训,今后所有生产作业机具严禁再在铁道上推运,必须靠人力搬运到作业场地,作业完毕,再靠人力搬运到汽车可以到达的地方,再通过汽车运回工区。很多时候,工区要花费很大的人力抬运作业机具,抬运机具付出的劳力,比当天的工作量还大。
点名分工结束,杨四富带着他的人手,到工具房备工具,老酒和夏小雨到镇上菜市场买菜,一天的工作拉开序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每一天都在重复。
下午两点,杨四富带着他的人手赶到作业地点做前期准备工作,太阳火辣辣地炙烤者大地,铁路道床上蒸腾起的热浪扑到脸上,脸上一阵阵刺痛。下午三点,天空阴沉下来,但依然闷热,每个人身上的工装都被汗水浸湿一大片,灰白色的盐渍蔓延开来,就像一朵朵云彩。三点半钟的时候,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老猫和杨十三撑开两把大伞,把所有的料具遮挡起来,所有人员只能站在雨中。没过几分钟,他们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他们的脸上,身上开出了几条小溪。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头发肆意流淌,才几分钟,他们的鞋子里就注满雨水。这时,一列火车缓缓驶来,杨四富和他的工友们站在雨中,列队迎接列车。
下午四点二十分,作业给点临近,雨停了,太阳又火辣辣地晒着,在太阳的照射下,每个人的身上冒起了白雾,火石狗感到头一阵阵刺痛,全身酸软,恶心冒虚汗。作业给点两个小时,所有火车停在相邻车站等着施工作业结束,每一分钟都不能耽搁,每一个作业环节,都很紧张。他们用切割机把重伤钢轨切断,用翻轨器,撬棍把重伤钢轨撤出铁道外,再把事先准备好的钢轨用翻轨器和撬棍拨入铁道,然后打眼上夹板,恢复铁道正常行车。
接近下午七点左右,工作结束。所有人又把所有机具搬运到通公路的地方,再装上汽车,拉回治水工区。回到治水工区驻地后,大家便忙着洗衣服。一件件橘黄色的工装在他们手里搓着、揉着,墨黑色的脏水溅湿一地。
火石狗没有洗衣服,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澡堂冲了一个热水澡。火石狗走出澡堂,他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夏小雨叫住他:“石狗!”金克石愣着白眼珠子,看着媳妇。夏小雨告诉他,到街上去吃饭。火石狗问:“哪个请客?”夏小雨剜了他一眼,意思是不便说。火石狗慢条斯理地说:“好吗,等我换换衣服。”
“快点,”夏小雨笑眯着眼说。
“么,还不是要等我换换衣服,”火石狗不急不慢地说。夏小雨就在火石狗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火石狗翻起白眼皮,看了夏小雨一眼,乐颠颠地走回家。
街边的一家酒馆里,老酒也摆好酒菜。夏小雨和火石狗来到时,杨四富,杨十三,黄毛,老罗,小海已先他俩到。酒吃到一半,老酒说,他媳妇化疗,这次不比以往,需要人照料,想请夏小雨去医院帮忙招呼两天。杨四富说,那食堂谁来煮饭。老酒说,安排石狗煮两天。杨四富问火石狗的意见,金克石慨然应允,说煮几天饭,没问题。老酒端起酒杯,敬了火石狗和夏小雨两人一口酒,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大家皆大欢喜。
酒席快要散场的时候,杨四富心血来潮,说要请大家去KTV飙歌,喷喷酒气,放松一下。
KTV包房里,杨四富唱了一首《北京北京》火石狗唱了一首《闯码头》,夏小雨唱了一首《白狐》,除了班长老罗没唱,其余人都唱了自己最拿手的歌。
歌声如同倒入夜空中的烈酒。
每一个人都举着一个酒杯,在酒精的麻痹和催情下,整个KTV包房里,每个人都得到了彻底的放松,他们扭动身体和屁股,摇头晃脑,称兄道弟,相互灌酒,大嗓门飙歌。如果世界就此停息,该是何等的和谐。
在省肿瘤医院里,夏小雨推着老酒媳妇张英。张英刚做完化疗手术出来,身体很虚弱。夏小雨想,她推着的女人,老酒的媳妇看样子身体很糟糕,几次化疗,已经把她折磨得很虚弱。夏小雨想,老酒说等张英身体好转一些就跟她提出离婚。看样子,老酒是不用等张英身体好转了,因为,夏小雨断定,张英时日不多。可她又想,如果张英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真的就要和火石狗离婚嫁给老酒。夏小雨还有点拿不定主意,毕竟火石狗除了工资只有正式编制职工的一半,除外也没什么大的缺点,从不打骂她,还处处依她,家里的大事都是她说了算。而老酒整整大她十五岁,两个姑娘,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又在城里刚买了房,张英又得乳腺癌,花了不少钱,估计老酒也不可能再有积蓄。夏小雨正思绪着,张英说麻烦你了,小夏。夏小雨说,不麻烦。张英说,我家老高这个月假休完了,让你来照顾我,怪不好意思的。前几次都是我家老高带我来化疗。夏小雨笑眯着说,不要客气,张姐,我在食堂里煮饭,你家老高也没少帮我的忙,二十几人的食堂,有时候我还真有点忙不过来。
“我这个病,怕是好不了,我不想治了,活到那天算那天,我家老高偏让我化疗,化疗了几次,感觉也没多大效果,人受罪不说,还花钱,”张英缓缓地说,她嘴唇灰白,讲出的话苍白无力。夏小雨说:“张姐,会好起来的,别灰心,现在医学发达了,一定要治疗,不要灰心,精神倒下了,人就倒下了,一定要有一个好的心情。”
“小夏,你太会讲话了,你家小金,又很不爱讲话,”张英说。
“是呢,我家老金话少,你不跟他讲,他从来不会主动跟你讲一句话,完全就是个三锤打不出一个屁的人,”夏小雨说。
“话少有话少的好处,话少的男人,只知道做事,实在,”张英说。
“哦!他这种人,有时候你跟他讲十句,他还不跟你讲一句,”夏小雨说。
“呵呵,”张英笑着附和。
夏小雨把张英安顿好在病床上后,她手机响起来,电话是老酒打来的,询问媳妇张英治疗的咋样,夏小雨语气里透着几分吃醋地说:“你还挺关心她的。”老酒柔声细语地安抚夏小雨:“我是想着她快点好起来,好跟她离婚,只有和她离了婚,我才能和你明媒正娶。”
“谁和你明媒正娶,”夏小雨温怒着说。
“难道要让我把心挖出来,你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老酒急切地表白。
“她跟你讲了什么。”
“没讲什么。”
“吹牛,她肯定跟你讲了什么,要不然,你不会这么阴阳怪气的,”老酒说。
“你们这些男人,自己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还疑神疑鬼,”夏小雨轻笑着说。
听到夏小雨在电话里笑,老酒悬着的心落了,他更加大胆地跟夏小雨说肉麻的话。电话里夏小雨呵呵地笑着,笑得很开心。
张英躺在病床上,她消瘦的脸庞滚落下几滴眼泪,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得乳腺癌,她还有两个可爱的姑娘,一个刚上大学,一个还在上高中。如果她真的倒下了,两个孩子怎么办,老酒怎么半。两个孩子从小成绩优越,正是用钱的时候,她得了这个病。张英想着想着,泪水夺眶而出,很快就濡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