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集·深渊银河

那天阳光明媚，学校入口处的纪念碑旁有一颗柳树，茂密的柳枝在秋风的吹拂下摇曳起舞，到处都是前来报道的人群，塞满了学校门口的每一个角落。我拖着行李箱和背包在人群的夹缝中缓缓前行，终于挪步到了纪念碑前的黑板处，那里有新宿舍的分布图，我踮起脚在一片黑色的人头中找到了宿舍的地点，然后从人群中脱身，向宿舍走去，沉重的行李已经压得我大喘气了，我急需到宿舍休息一下。新宿舍位于学校的东南角，是一大片的红砖平房，像棋盘一样整齐排列，因为人很多，宿舍之间的路面扬起阵阵尘土，换了一个新环境，大家似乎都热情洋溢。

到了宿舍发现何改已经躺在了床上，一副悠闲的样子，看到我进来后，他显得十分开心，立马从床上跳下来迎接我，我也累得不成样子，放下行李后找了一个空床铺打算先休息一下。何改递过来一瓶水，我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后打了个嗝。他是我去年关系最好的一个同学，没想到今年分在了一个宿舍。几个星期后，除何改外，我在宿舍又拥有了一个相处得来的朋友，他叫赵怒，和名字大相径庭，他为人十分和善，眉清目秀且从不说脏话，相处之下，何改就显得是一个十足的莽夫。

十月份的一天周末下午，有一个女生突然来到我们宿舍，说是要找刘飞达请教一道数学题。刘飞达是年级里成绩最好的学生，经常会有人找他问题，但一个女生来我们宿舍找他还是头一次。那个女生叫刘清秋，我们都知道她，因为她是四班最漂亮的女生，每次晨跑或集会时大家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她的身上，每个男生都期望与她成为朋友。可惜的是，她向来看重学习，所以成绩好是成为她的朋友的先决条件。刘飞达皱着眉头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如此看来，那道题确实很有难度。我将毫不避讳地承认：在过去的十八年中，我一度缺乏勇气，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行事的次数少得可怜，为此我总是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与痛恨之中。

在那个周末的下午，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房间内的微尘清晰可见，那一刻我鼓起勇气，去到刘飞达和刘清秋讨论数学题的桌前，拿起麻烦数学题装腔作势地看了一会儿后对他们说：这道题我会做，不过需要一些时间，明天告诉你答案。我甚至不用去看，也知道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表情，诧异，吃惊。我故作镇静，回到自己的床铺上继续看我的《索拉里斯星》，我真想立马跳入索拉里斯星的那片海，以此得到解脱。我想说的是，无论当下某种情形让我们感到多么难堪与不安，我们都要硬着头皮接受，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一刻过去。事后再回顾的时候，就会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一下午的体育课，我和赵怒溜出队伍，跑到小超市门前打起了乒乓球，期间赵怒一直追问我怎么会那道数学题，我解释说我暑假提前预习过课本，不过他仍然将信将疑，觉得我是在说瞎话。后来何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跟前，说他打听到了刘清秋在哪里，我们问他在哪，他靠在杨树上喘了半天气才悠悠地说：“在深渊银河，有个南美来的诗人今天在那里开讲座，学校好多人都去了。”

深渊银河在学校的正中央，那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半空中悬挂着花园，花园里有一个会堂，上面是星光璀璨的银河，而通往花园的道路就是很长很长的云梯。想要去到深渊银河的花园，必须要做好死亡的准备，每年死亡的学生高达三百名。据某届学长的数据统计，登上深渊银河的花园，死亡率是13%。深渊银河在建校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而在那之前存在了多久没人说得上来，它可以说是这所学校一个标志性的存在。很多人说那是外星人建造的，因为普通人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才能上去，另外深渊银河的一切，都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去过的同学都惊叹深渊银河的景象，这使得更多的同学想要去一探究竟，当然这其中的13%在未来得及看到那些景象时就坠入了深渊，从此消失了。

我怀里揣着那份答案，思索着要不要去深渊银河找刘清秋。当然，我是十分想去的，这在我看来是一个伟大的行为，为了爱情（爱情？或许是吧），甘愿直面死亡的危险。何改和赵怒倒是异常兴奋，撺掇着我们一起去深渊银河，或许这是我们生命中少有的伟大时刻。后来我们扔掉球拍，手挽手一起走向深渊银河，像三个慷慨赴义的勇士。

深渊银河下面聚满了学生，每个人都想上去瞧一瞧，但真正付诸行动的只有一半，而真正到达花园的只有这一半中的13%。在同学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的激动与不安并存，这确实让人感到纠结。何改，赵怒和我，从人群中一步步挤到了深渊银河下面的云梯旁，云梯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同学，每隔几分钟，都会看到有人从梯子上掉下来，伴随着一阵的哀嚎后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每听到一声哀嚎，我们都会深深咽下一口吐沫。我们三个在云梯上缓缓向上爬，二十多分钟后，我们爬完了下面环形的云梯，接下来的是五十米高的垂直云梯。正当我们开始继续向上爬时，有一个同学从我的面前掉了下去，他绝望的哀嚎声清清楚楚地穿过了我的耳朵，那一瞬间，我险些松开了自己手中抓着的云梯。我朝上面看了看，赵怒和何改已经把我甩开很大一截了，他们看到我还在原地未动，朝着我边招手边大喊：“上来呀，就快到了！”他们头顶的阳光耀眼而夺目。我怀里的那份答案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字迹也一定看不清楚了。我退缩了，顺着一步步爬上来的云梯再一步步退回去，最终回到了地面。

前一晚的夜里，我躲在宿舍的被窝里，打着手电筒，一页页地翻看下午从图书馆借来的六本资料书，终于找到了那道题的解题方法，我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把解析写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后放入了我的口袋。最后，那份答案还是在黑暗中，在汗水中，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