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梨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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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多年后我依旧一人,但我不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
01 赏灯节初相遇
“雪儿,慢点跑,怎么一点儿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只见一个穿着淡绿色衣服的小女孩快速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她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刀,不停地挥舞着,像是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喊着她的正是女孩的父亲,手握重权的当朝宰相慕容修。
“爹爹,你可不可以把这把小刀送给我,我很喜欢它的!”女孩作怀抱状,看样子不像是撒谎。
“嗯,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一个月不能出门!”慕容修的脸色很严肃,但眼神中透露着些许无奈。自己算是老来得女,快六十岁时女儿降生,如今已经六年了。由于自己向来很宠溺这个女儿,导致女儿的性格和男孩一样,大大咧咧。小小年纪喜欢舞枪弄棒,女孩子本该掌握的琴棋书画等技能却是一窍不通。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后女儿的婚配定成问题。
女孩的神色有些失望,她不满意地嘟了嘟小嘴。不过,当她看到手里的小刀时,微笑很快又回到了她的脸上。想关住她?怎么可能?只要趁其不备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行,爹爹,我答应你!”
慕容修看着身前不及腰高的小女孩那眼神中闪过的一丝狡黠,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
一转眼时间过了半月。这半月里,慕容雪曾多次试图逃离这个家,但无奈慕容修吩咐家里的下人不惜一切代价看住慕容雪,因此她从未得手。
她之所以这么急切地想要出去,是因为这几日就是赏灯节,这座城市的各个大街将会举行放天灯的活动,有很多的百姓围观参与。
慕容雪向来喜欢热闹,这种人多的场合少不了她。而父亲也并非不让她去,只是需要仆人在身旁跟着。可这远远不能满足慕容雪的条件,她希望可以一个人去玩,不受家里人的管制,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境遇。
“爹爹怎么一点也不通融啊!”慕容雪托着腮,噘着嘴抱怨道。她看着窗外和高墙外隐约升起的灯火,心里万般烦躁。算了,向父亲低头吧!大不了中途把看她的下人甩掉就好了嘛!
一通收拾后,慕容雪如愿以偿地迈向了灯火通明的街市。虽然打记事起她一次赏灯节都没有缺席,但每次来时都如第一次般新奇。街上的每个小摊上都挂着红灯笼,小贩们热情地推销着自己摊上的小吃和游戏。
慕容雪喜欢吃街上一位老爷爷卖的炸年糕,每次去定要买上一份,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不过,老爷爷的小吃很受欢迎,有很多和慕容雪一样的食客已经排起了长龙。
“你帮我排一下队好不好?”慕容雪问向她身边的下人。这个下人不是别人,正是辅佐操持家里内外大小事情的管家郑起。郑起已经在她家做了几十年的管家,慕容修对他很是器重和信任。而在慕容雪的眼里,这个中年男人比起父亲更有亲近感,当她看到郑起跟着的刹那,就取消了自己单干的计划。
不过本次还真不是借机脱身,因为买小吃的队伍太长她没有耐心等,但更多的是前方不远处的人堆吸引了她的视线。
“嗯,小姐小心。”郑起语露关心,可话音未落,他口中的小姐早已跑出十几步远。他眼里包含着笑意,密切关注着慕容雪的一举一动,临走前老爷特意交代他一定要看好慕容雪。
慕容雪凑上前,在人群的身下穿来穿去。等钻到最里面的时候,她的视野里跃进了两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和一个呆愣着躺在地上的青年男子。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百姓的反应和言语,看情形应是青年男子抢了一个姑娘的钱包,而那两个男孩见义勇为并顺利地制服了这个毛贼。
只见其中一个个头稍高点的男孩厉声说道:“见你也不像惯偷,我相信你是初犯,如果可以,以后就不要做这种勾当了。”而另一个男孩则说道:“如若再犯,我们定将你送往官府严办,决不轻饶!”
这两个男孩浑身向外散发的气质和年龄极不相称,想到这毛贼被区区两个小孩子吓唬住,慕容雪显得有些不屑。人群在发现无事可看后慢慢散去,而慕容雪却没有跟着离开。
慕容雪不禁多看了一眼他们的穿衣打扮,因为那两人身着青蓝绸缎,腰间挂着翠绿玉佩,光这两点,她判定他们定不是寻常人家。说不定也像她一样,出身世家大族,趁着这热闹节日偷跑出来尽兴。
再看他们的长相,都是仪表堂堂,眉宇间有浩然正气。这种人,将来若做官也定是廉洁的清官。尤其是个头稍矮的男孩,目光如水,又如黑夜般深沉。两鬓垂下的短发正随风轻飘,颇有大侠的风范。
她的心猛然坠了一下。本想上前打招呼,但见那俩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她头一回有些打怵。正当犹豫不决时,那个身着青衣、个头稍高的男孩侧头望见了她。
“你是谁?找我们有何事?”男孩走上前来。
“额,我叫慕容雪。刚才见你们很英勇,我觉得你们很厉害!能交个朋友吗?”慕容雪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向她抛出橄榄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还是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同样都是小孩子,人家已经在大街上见义勇为了,而自己除了会耍点小刀和棍子,也没有什么成就。
“多谢!”对面的两个男孩同时也在打量她,虽然不认识,可也遵守了必备的礼节。
“你们没有大人陪同吗?”慕容雪好奇地问道,她把注意点移向了男孩们周围。
“没有,家人特许我们两人同行。”蓝衣男孩说道。相比于青衣男孩,他的性子稍显沉稳,谈话间气韵十足。
“真好!”慕容雪羡慕地说道。
“既然是朋友,就一起玩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大家一起玩多热闹。”
“谢谢!”慕容雪惊讶对方会主动邀请她加入阵营,高兴地笑了。
“走吧!”
“好咧!”她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管家郑起,一个眼神过去,郑起便知晓此时的慕容雪心情大好。他拿着买好的炸年糕,默默地跟在了他们的背后。
“哇塞!天灯好漂亮!”慕容雪发出了来自内心的感叹。
他们此时正站在放天灯的平地上,看着无数的天灯被点上火,缓缓融入如墨般深邃的黑夜。慕容雪想起以前都是自己独自一人面对灯火,这次有这两个意外的小伙伴陪同,她头一次觉得这次的节日出奇地热闹。
“听说在天灯的表面写上自己的愿望,很可能会实现呢!”她轻声地说了出来,而身边两个男孩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那我们仨就来放天灯吧!写上自己的愿望,期盼它们会实现。”青衣男孩道。三人一同跑去,认真写下了自己的愿望,怀着充满憧憬和希望的心情放飞了属于他们的第一盏天灯。
慕容雪此刻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着老爷爷卖的炸年糕,尽管年糕味道很正,她却有些食不知味。她一路上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可就像命运安排的巧合一样,总是被各种情况错过。导致在一起玩了大半天,她对他们一无所知。头一次那么渴望和想要了解别人,她被自己的这种心情弄得很糟糕。
02 “你叫晴?好像女子的名讳咧!”
一个月后。
“雪儿啊,今天爹早朝回来会有两位同僚过来议事,你可不要胡闹。”慕容修郑重其事地通知慕容雪。他看着院子里的女儿正拿着一个和她一样高的棍子来回比划着,摇了摇头。
“知道了,放心吧,爹爹大人!”慕容雪回过头瞅向慕容修,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
慕容修宠溺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感到很幸福。“要不要给你买一些小吃回来啊?”
“当然要!我要吃那个炸年糕!白胡子老爷爷那家的!”
“好,好!”
貌似自从那天后,她就再没吃炸年糕了。香甜的味道似乎就萦绕于鼻息间,慕容雪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郑叔,我爹回来了吗?”慕容雪望着她家那间此时最为喧闹的待客大堂,歪着头问道。
“是的,正是老爷让我告诉你快去吃小吃!”郑起微笑地看向慕容雪。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平时无论多么喜欢枪棒,遇到吃的都是两眼放光。只见小女孩飞快地奔向大堂,却在刚进去的一瞬间咦了一声。
“怎么是你们?”慕容雪望着坐在藤木椅上的两个男孩,一时间愣住了。出现在她视野里的人,是两个和慕容修年纪相仿的男人和那两个同她在赏灯节一起玩耍的男孩。
“不得无礼,雪儿,这是你的公孙叔叔和上官叔叔,赶快行礼!”慕容修的神色稍稍严肃,又回头转向那两个男人道,“实在抱歉,女儿年纪尚小不懂礼数,切莫见怪!”
只见那两人如沐春风般笑意浓浓,“看你家小女可爱伶俐,倒也无妨。”
“公孙叔叔好!上官叔叔好!”慕容雪大方地打了招呼,同时心里揣度着那两个“朋友”的身份,果然和自己之前猜的没错,这两个男孩出身大族,家世显赫。能和身为宰相的父亲交好,是怎样的身份呢?
“晴儿,昊儿,你们俩和慕容宰相的小女出去玩吧!大人们讨论些事务,一会儿回去。”两个父亲双双叮嘱自己的儿子道。三个孩子随即向院子里走去。
“我说你们俩,现在能告诉我你们俩是谁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们俩一直是故意向我隐瞒身份的。”慕容雪顿下脚步,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好啊,做个介绍。”那时的青衣男孩现在换成了黑衣,只是衣服颜色的不同就让慕容雪觉得他浑身的气场为之一变。
“我叫公孙昊,我父亲叫公孙绍,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男孩提到自己的父亲,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等了半晌,慕容雪没等到另一个男孩的回答。“你怎么不说话?”她有些疑惑。
“我为什么要介绍自己啊?”对面男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
“……”
慕容雪对他的第一印象尚好,可眼下却是傲慢无礼的行径。天呀!这个男孩的性格实在恶劣!只见慕容雪杏眼圆睁,两人开始了无声的对峙。公孙昊观察着这个针锋相对的局面,想上前打个圆场。可无奈那两人的气场太过强大,他不好接近。凝视着那个从小和自己光屁股长大的兄弟此时竟和一个比他们稍小一点的女娃娃抬上了杠,公孙昊有些诧异。
他知道那位仁兄的脾气秉性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从记事到现在,见义勇为之事不少,因此有很多人争着登他家的门提亲,而他却从未在意过。面对这个女孩子,他那兄弟头一次表露如此强烈的情感,即便是轻蔑与不屑。
“这样吧,要是徒手打赢我,我就告诉你我是谁。”男孩退让一步,双手在胸前一前一后握拳,做出防御姿势。
“这是你说的,别后悔!”慕容雪的嘴角轻微上扬,她觉得自己的胜算很大。平时自己就一直沉醉于练武,虽是女儿身,但不比男儿差。如同一只蛰伏的小兽,慕容雪猛地发起了进攻。几个回合过后,慕容雪稍显吃力。毕竟自己的个头和力量都不占优势,硬拼不行,只能智取。
“我说,男子汉欺负女孩,不算好汉。”慕容雪企图用话语分散对方注意力。
“哦?是吗?你是女孩?我怎么不知道?”男孩一边用手抵挡慕容雪的攻击,一边打趣调侃道。
“你不知道的事很多,有何奇怪?”慕容雪反唇相讥。
只见男孩突然动作一顿,慕容雪趁此间隙用脚迅速朝向他的裆部一踹,待男孩用腿挡住她的脚时,一记手刀早已落在男孩的脖子边。一阵麻酥酥的感觉过后,男孩快速跳出了几步远。
“你输了,”慕容雪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对面男孩的表情倒不显挫败,“我叫上官晴,家父上官清风,是将军。”
“晴?好像女孩的名字啊!”这是慕容雪听此后的第一反应。
“好了,现在大家认识了,从此以后就是朋友了。”公孙昊蹦出来,打了圆场。这是慕容雪、公孙昊和上官晴的正式见面。
03 远处佳人静立花中,头发墨黑,白衣胜雪
十年后。
“公孙昊,上官晴怎么还不来啊!”慕容雪有些不耐烦。
早在三天前,他们就约好一起去城外赏梨花。赏花是慕容雪主张的,公孙昊和上官晴不得不答应。三人认识已经十年了,在这十年里,他们一直坚持着每年去放灯,去逛庙会,去城外看梨花盛开,从未失约。
慕容雪真心觉得人生里的这十年过得很快,经历了很多事。比如这十年中,朝廷政权更迭频繁,权臣互相倾轧,百姓苦不堪言,她小时候和平繁盛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就连炸年糕的老爷爷也早已去世两三年,每年她都会在老爷爷忌日当天去拜祭一番。如今这世道,混乱不堪。
回过神来,慕容雪发现身旁的公孙昊正在盯着她。“喂,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吗?”她不免有些疑惑,但更多是潜藏的害羞。虽然一起长大,但也不该如此失礼地盯着一个女孩看。
公孙昊一脸坏笑:“你该不会在想着上官晴吧?那小子向来喜欢迟到,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说!不把你嘴闭严,我打你!”慕容雪的脸迅速泛红,看来这小子欠揍!
远处的上官晴望向公孙昊和慕容雪相互追逐的场景,眉头不禁一皱。他此刻的心突然有些揪紧,脸上却是云淡风轻。“好了你们两个,走吧!”他冷冷地喊了一句,没来得及看见慕容雪的反应就转过身,大跨步地向城外走去。
慕容雪看着前面几步远的上官晴,一时无语。她不明白上官晴迟到还如此大的脾气,难道是看见了自己和公孙昊的打闹嬉戏?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没事乱发什么脾气嘛!虽说他们三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可对于慕容雪来说,上官晴心里想的事情她从来不曾知晓。正是因为这样,她也未曾表露自己的真正想法。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城外的那片梨花林。据说这树是城内的一个大富商出钱栽种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处于战争年代的人们在不停为生活奔波时,还可以独享一份静谧。
梨花盛开,百里清香。轻盈的素白花瓣随风飞舞,落满枝头,一地洁白。映入慕容雪眼帘的便是这般景象。她最喜欢站在阳光照耀下的梨花树下,闻着淡淡香气,抚摸着光滑的树干。阳光丝丝缕缕地在叶间穿梭,星星点点地落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在这混乱的时代,这个地方能让人拥有与世隔绝的心境!
慕容雪想起近段时间父亲告诉她这天下不太平,潜藏在南方沿海各个省份中的叛党蠢蠢欲动,听说在他们领导下的起义层出不穷。再加上官员的内部管理腐败,国家的政权正摇摇欲坠。她看着日渐老迈的父亲为了政事而愁眉苦脸,除了劝慰父亲,无计可施。什么时候这种局面能结束呢?
上官晴和公孙昊站在林间的外围,同时望着远处站在最大的那棵梨花树下静立的慕容雪。和正忧思天下的慕容雪不同,他们二人的话题相对轻松很多。
“兄弟,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慕容雪啊?”公孙昊微笑地看向上官晴。“承认吧,我都看出来了。不要忘了咱们俩可是一起长大的!”
“有什么可说的。”
“那我问你,刚才你生气的原因是什么啊?难道不是吃我和她玩闹的醋吗?”
“你想多了。”
“哦,是吗?你不承认也好,我待会儿就去和慕容雪说你喜欢她。”
“啰嗦!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上官晴的眼里闪过无奈,眉头皱得老高。
“这就对了嘛!我绝对不会告诉她的,作为好兄弟。”
上官晴一直觉得身边这个兄弟的性格该是大大咧咧的,可在这件事上竟是出奇的机敏。他望向慕容雪,远处佳人静立花中,头发墨黑,白衣胜雪,如名字般纯洁。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说自己守护这个如男孩子般的女孩已经十年了。十年,是他们相识以来的日子,也是她住在他心尖上的时间。如果时机允许,他想等当下国家动乱结束就登门求亲的,只是不知还有多少年月。无论多长,他都会等。
“不说这个了,你对当下的国家政事有何见解?”上官晴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哼,现在朝廷的两派分为主战和主和,主战由慕容宰相领头,主和则是由司徒昭那个老东西领军,”公孙昊毫不掩饰对主和一派大臣的鄙夷之感,“江南、沿海那些乱党闹得那么凶,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还会有人主张要舔着脸上门求和。”
“是啊,现在主和派占上风。皇帝昏庸,就算咱们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也比不过那些耍嘴皮的权臣。”上官晴呆立着抬头望向天空,他觉得好像自从国家动荡开始,天空也变得灰蒙蒙的。
“不知道慕容宰相会作何打算,听我父亲说好像他因为日夜操劳,身体不堪重负病倒了。”公孙昊作一脸担忧状,如若这样,那么压在慕容雪身上的负担就大了很多。他第一次觉得慕容雪没有兄长或者弟弟是一件憾事。
“有时间咱们俩抽空去看看他老人家吧!毕竟也是年过古稀,正赶动荡,只能说是生不逢时,不能安享晚年啊!”
公孙昊点了点头,暗自记下这事,却见慕容雪一脸忧思地向他们走来。“怎么一脸担忧啊?是女孩就应该多笑笑,瞧你一点都没有女子的样子……”上官晴的话还没有说完,慕容雪的拳头就挥了过去。
他一边躲闪,一边继续揶揄道:“你这样更没有了,哪有女子追着汉子打架的?这样子谁会上你家门提亲啊?”
两人围着公孙昊团团转,而公孙昊感觉他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其实这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就是一对神仙眷侣。连这样打斗都极其得默契,可惜时代错位,不知道这样快乐的时光还能持续多久。
04 战火蔓延到她的身边,早已无法回头
慕容雪偷偷地站在她家议事大堂的门后,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慕容宰相,你说为何皇帝会突然同意南征,而且特意让你全权负责此事呢?乍看很可疑啊!”公孙绍一脸愁容地看向慕容修。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听说前几天司徒昭好像向皇帝递了一份奏折,只是内容不详。”上官清风盯着自己手中的清茶,饮不知味。
“这很明显,”慕容修道,“我想这一定是司徒昭的诡计,借这次南征的失利除掉我。你们看,既然由我全权负责,如若失败,那么皇帝肯定拿我是问。而……”声音断了半晌。
“而假如不出意外,这次由我们俩出征的战争最后一定会败北。”公孙绍接了下去。三人陷入了长期沉默,不言一语。
门后的慕容雪听后心情沉重,身体竟也禁不住地微颤。“喂,你在做什么?”她的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她连看不都看后面,直接一记巴掌拍了过去。意料之中啪的声音没有响起,掌心扑了个空。
“你好烦啊!”慕容雪转头,看向她早就猜到的上官晴。只有上官晴才会以这种并不高明的偷袭方式来跟她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公孙昊没有和你一起来?”
“我怎么不能来啊?从小到大我来你家的次数也不少吧!看样子你只会关心公孙昊那小子吗?”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上官晴静了半晌,接口道:“听到刚才他们的谈话了吧?我和公孙昊的父亲以及我们俩将要去前线作战,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
“是吗……那祝你们战无不胜呢!”不知为何慕容雪此刻的心有些失落和烦躁。
“谢谢!公孙昊去做出征前的准备了,而我则是来通知你一声,怕你有事情找我们俩找不到着急。”上官晴语气沉稳,听不出一丝波动。
“喂,要离开这里了,难道就不能表现得稍微难受一下?”慕容雪看着面无表情的上官晴,突然很不爽。
“难受?为何难受?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征立功,何乐不为?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可以离开你这强悍的大女子身边,不受欺负,我高兴还来不及!”
“你欠揍!”虽是怒气中含着笑意的追逐,可慕容雪的内心却涌现出了更多伤感。她曾想过他们仨可能会因战乱分开,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话音已落,慕容雪望着上官晴离去的背影,表情落寞。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远到追不上的程度。
战火蔓延到她的身边,早已无法回头。她知道自己不能感情用事,可在知道他们要出征的那一刻,她还是舍不得。也许他们二人出征回来,他们仨还来得及去看明年的梨花。
05 “这个送给你,在我不在的时日留作纪念。”
出征的前一晚,上官晴睡不着觉。尽管已做好了离开的觉悟,告别的心情也已经传达给了慕容雪,可是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他有一种直觉,这次战役之后,所有平静的生活都会打破。心里焦躁不安的心情是什么呢?他翻身下床,想再见慕容雪一面。
慕容宰相府的围墙很高,他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翻了进去。其实此时已接近午夜,也许慕容雪早已就寝了。可那房间外的青石板阶,门窗上的装饰,他看到还是会安心不少。本以为等待他的,也只有以上那些冰冷的事物。然而慕容雪屋里的一盏孤灯,照亮了他的视野,也温暖了他的心。
要不要进去看看?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无法泯灭。犹豫许久,他还是小心地踏上台阶轻敲房门。他知道,此事不可让别人看见。虽说他们是从小的玩伴,可这事关女子清誉,他不得不谨慎以待。
“这大晚上的,是谁啊?”慕容雪迟疑着走向房门,手中准备好了随身的小刀。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个黑影迅速闪入屋内,无声无息。
“你怎么来了?”慕容雪看见了全身黑衣的上官晴,他的脸上还带着由于剧烈活动而涌上的些许红色。
“明天要走了,今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寻思四处走走,没想到就走到这里了……”上官晴下意识编了一个谎话,他绝对不会说自己是专门来看慕容雪的。
“也是呢!明天你们要出发了……”上官晴看向慕容雪,平常的她遇到这种情况总会辩驳一番,可现在当真是忧愁的思绪。孤灯下的慕容雪,仪态和装束比起平时似乎略有不同。平时的她总是会把头发高高地束起,据她自己说是因为经常舞枪弄棒,这样做方便些。可现在大概是由于马上就寝,长如瀑的头发自然倾泻而下,在窗外微风的吹拂下,发香萦绕在鼻息间,卷起一圈圈墨色发丝。平时的她总会穿男儿的紧身武服,窄袖束腰,长衣长裤。而现在则是宽衣长袖,裙边还绣着金色花边,在昏黄的灯光下依然清晰耀眼。只有脸上那依如宝石般晶莹透亮的双眸,正默默地盯着他。
“有什么要说的吗?”慕容雪坦然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丝毫没有他夜间突然造访而导致惊慌失措。看她如此,上官晴倒是一时间不知话头从何提起。
“没什么要说的吗?那就我说了,”慕容雪继续道,“此番战役,且不说敌方情况如何,单说我方虽是兵马粮草充足,但人心难测。你知道,和我父亲同朝为官的司徒昭正费尽心力地致我父亲于死地,你们在前方作战千万小心,切不可让他党找到借口生事。”慕容雪的面色饱含担忧之意,尽管交代了此事,眉间还是化不开的忧愁。
“我知道,你放心。”上官晴的语气则沉稳许多,他知道她的顾虑,此刻能做的只有用话语来安她的心。两人静默半晌,上官晴能感觉到慕容雪在等待他的话语,许是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可他自己却闭口不言。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再见一面,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什么说的。
“好了,保重。”上官晴起身,欲向外走去。
“等等。”身后起了动静,他却没有勇气再回头看。
“小心!愿明年战争结束,我们还可以一起赏花。”他回头,瞥见了慕容雪脸上的一抹红晕。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来看,面前的这个女孩应是正害羞着。他心猛地一颤,心跳的声音反复在耳边回响。
上官晴缓步走到她的面前,他把左手伸了出去,在空中迟疑一会儿,最终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郑重地拍了拍。与此同时,右手在腰间像是揪下了什么东西。掌心翻开,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他佩戴多年的翠色玉佩。玉佩上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梨花。
“这个送给你,在我不在的时日留作纪念。”四目相对,上官晴看着慕容雪的大眼睛,心头默默许下了一定要活着回来,功成名就的承诺。
06 她想再见他一面,十年的心意
上官晴这一走,便是三年。三年间花开花落,掩埋了一地的哀伤。
慕容雪不知前方具体战况如何,只是眼见父亲的身体一日日消瘦,不知多少次昏倒和吐血,她料想自己的父亲时日无多。
一次父亲深夜进宫,回来时刚进家门口,便再一次晕倒。望着床榻上的父亲,满头的银发,满脸的皱纹,慕容雪心如刀绞。
“雪儿啊!爹也挺不过几天了,听说前方的战役快结束了,公孙昊和上官晴大概快要回来了吧!”
“爹……”
“爹的身体自己知道,只是现在撒手还是不放心你呀!这次南征失败,司徒昭那帮人定不会放过你,你可怎么办?”
“爹,我……”慕容雪哭得泣不成声。
“要是你现在有个归宿就好了,可怜你现在快十九了还没有许配人家,是爹的错!以后你只能靠自己了,你的安危是我唯一挂念的事。”慕容修说完,闭起眼睛不再说话。慕容雪见状,知晓父亲是想要静养便退了出去。
夜里,慕容修交代完后事,便匆匆撒手人寰。慕容家的一切事宜自此皆落在了慕容雪的身上。慕容雪知道,从前快乐的时光早已过去,她除了拼命向前看,别无选择。
一天,慕容雪正在家里喝茶,管家郑起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何事,政叔?”
“大小姐,宰相司徒昭来了……”
“哦?”
话还未完,只见一个与郑起年岁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慕容雪望着这张表面上慈眉善目实际阴狠毒辣的人脸,暗地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她不动声色地冷笑道:“原来是司徒宰相,有失远迎,望请见谅!请问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司马昭慢腾腾地坐在藤木椅上,开口道:“既然你问我有何事,那我直接开门见山了。”
“虽然你父亲尸骨未寒,但我必须提醒你一点,大小姐,”他继续道,“慕容修生前一直主战,可皇帝让他全权负责这次南征时,他却失职了,你说该当何罪啊?”
“我不懂你是何想法。”
“总要有人为此事负责,你觉得谁可以担此大任呢?”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不是还在吗?你觉得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放心吗?”
“你……”一番谈话下来,慕容雪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没想到,司徒昭竟然如此直白地说出了对自家人的怨恨。“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赴死吗?未免太小瞧我了吧!”
“哈哈,我从未小瞧过你们父女俩,要不然我也不会与你们斗至今日。”
“你想说什么?”
“不过啊,你觉得你的命和公孙昊、上官晴两人的命,谁更重要?”
“不许你打他们的主意!他们是奔赴前线的将领,你们怎么可以利用完,随即就下死手!”
“他们是南征的前线大将,战争失败了,损失惨重,总要有人为此承担一切不是?”司徒昭的语气沉静冷漠,仿佛他话语里涉及到的人命只是毫无生气的死物。
“如果我来承担背负这一切,你就会放过他们?”
“没错!”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我认为此刻你没有立场和我谈条件,另外我还是很仁慈的,不想要多余人的性命。”司马昭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慕容雪,就像一只在高处飞行的老鹰看到地上的野兔,快速俯冲下降时那贪婪的目光。
慕容雪知道司徒昭不会放过自己,即使自己现在逃过一劫,那么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如果现在赴死,至少还能换回公孙昊和上官晴二人的暂时安全,自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好,我答应你!”
“很好,像是慕容家的小姐,行事就是爽快!”司徒昭爽朗一笑,仿佛刚才所说的一命换两命与他毫无关系。“现在请你在这份责任状上签字,你我的约定就生效了。”司徒昭命人拿来他早已准备好的状纸,慕容雪大概扫了一下,无非是她通敌企图颠覆政权之类的话语。
可笑!荒唐至极!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郑重地在纸上签好自己的字,那字苍劲豪迈,自有风骨,一点也不像出自女流之手。
“好了,准备准备自己的后事吧!三天后便是你丧命之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赶紧做好。”说完便扬长而去。
司徒昭的身影刚消失,管家郑起便冲了进来,他情绪激动,想必是偷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全过程。“小姐,你怎么答应了?你忘了老爷临终时的嘱托吗?他希望你好好生活,你怎可轻易赴死啊!”
慕容雪望着时光在郑起脸上刻下的道道皱纹,她不禁回忆起了小时候自己依赖郑起的每一件事。“郑叔,我们仨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待我如妹妹,我待他们如兄长。小时候父亲常告诫我做人要知恩图报,这三年间,我一直苦于自己无能为力。现在,就是自己该有所行动的时候了。我想,一命换两命应该还是值得的。”
“小姐……”
“不要说了,郑叔,你好好安排一下家里下人们以后的出路。还有郑叔,我很抱歉你为我家服务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我们家还是不能补偿你……”
“不要这么说小姐,能为慕容家服务是我的荣幸,老爷年轻时不嫌弃我身份卑微,我此生铭记于心。”
慕容雪挥了挥手,郑起应声告退。她此刻的心很平静。她曾经担心过以后自己的生活,可眼下不必担心了。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们二人一起做每年例行的事情了,就连今年梨花的开放日期,她也等不到了。她很想再见上官晴的最后一面,自己还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一个隐藏了十年的心意。
07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来不是神话
上官晴打仗回来,推开了久违的家门。由于战场上的卖命拼杀,他的一只胳膊受了很严重的伤,隐隐作痛。他全身上下几乎被纱布缠满,看上去触目惊心。此刻的他正沉浸在父亲战死的悲伤之中,无暇他顾。
很快,他听到了一个更让他惊诧的消息:明天卯时,慕容雪将行刑自尽。为了事情的隐秘性,被特意安排在家里执行。他看了看现在的时间,已是午夜。家里一起归来的将领,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还以为是战场失利的缘故,一个劲儿地鼓励着他。
只有公孙昊在一旁默不出声,他明白此刻他的兄弟正处于怎样的心理状态。从小到大,上官晴都只是默默地将心事掩藏在心底,也只有他才会清楚自己的这个好兄弟在想什么。无论如何,过了今晚,两人就阴阳两隔了,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正想着要赶紧催促上官晴去找慕容雪,只见上官晴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去做什么了?”有人问公孙昊。
“他呀,去做他自己真正该做的事了。”公孙昊沉声道。
上官晴头一次觉得他家距离慕容府的路如此的遥远。他一刻不停地奔跑,尽管气喘吁吁也没有停下来。脑中不断闪现着从小到大,慕容雪展现在他眼前的各种笑容和动作:最初相遇时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一起放天灯时她的微笑;第一次对打时自己的暗自心喜;吃炸年糕时她的大快朵颐;被父亲责骂时的委屈表情……甚至是对打时的各种出拳、手刀、踢腿、巴掌等动作都让他如此怀念。
自己依旧记得那个承诺,临行前的承诺。可恶!是她说要一起的,她怎么忍心将这一切希望用力掐灭!他绝不允许!拖着一身病体的他,终于奔到了慕容府的门槛前。门外的士兵根本拦不住他的一腔热血和一片柔情。
“慕容雪!”嘶哑的喊声混着血色气味传入了慕容雪的心房。慕容雪的眼睛瞬间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已经累得直不起腰的上官晴。他还是来了!来看她了呢!
“你怎么这么狼狈,跑着过来的吗?”
“听别人说这次战败你一人承担,你怎么能这么做?”上官晴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大声地喊了出来。声音四处回响,久久不息。
“喂,现在是半夜,你不要喊行吗?先进来吧!”慕容雪屏退了周围的人,只留下了上官晴一人。上官晴望着灯下的慕容雪,她的穿戴与他临走前看她时并没有不同,只是脸色很差,身体消瘦很多。周围的场景相似,可人心、境遇早已不同。
“公孙昊怎么样了?”
“他没事。”
“是吗?那就好。”
慕容雪望见上官晴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心疼。“我明白你来的意思,可我别无选择。这次战败总要有人去承担责任,不是我爹就是我。现在我爹走了,也只剩下我一人了。等我走了,你和公孙昊要好好生活,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慕容雪一口气说完这一段话,松了口气。她一直在斟酌着自己的心思该怎么表达,眼下这段正是她所想传递的意思。
“你不认为自己很自私吗?”上官晴定定地看着慕容雪,语气饱含轻蔑和愤怒之意,又夹杂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说好一起去做更多的事,等我们活着回来,可你呢?战场上每一次自以为挺不过去时,我都会想起跟你的约定,才会一次又一次站起来。现在想想,倒不如干脆死在战场上好了……”上官晴越说越激动,此时的声音变成了嘶吼。
慕容雪望着几步远的上官晴,相比于他,她依旧很平静。她知道他自有理由生气,可她没有。她很想说自己此刻很怕,怕到连针锋相对的勇气也没有。上官晴望着沉默的女子,一时气焰全灭。一起从小长大的她,从未如此沉静。只是眼睛被憋得通红,轻轻地啜泣。
“我错了,不该说这些话再次让你伤心。”上官晴的嗓子沙哑,身体的撕裂疼痛远远比不上内心的煎熬半分。
两人半晌无语,时间似乎都静止了。他们都没想到三年间日夜思念之后,是以这种残酷的方式见面。再过两个时辰,一切都会结束。
“你还记得临行前送我的玉佩吗?我一直贴身佩戴,现在暂且还给你吧……”慕容雪从腰间缓慢揪出那块翠绿玉佩,伸手递了过去。
上官晴头脑欲裂,他还没告诉她这块玉佩的真正涵义。“我独行世界二十年,一生桀骜不驯。可心钟一人,至死不悔。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虽然身份不知,但我想那人临死前定然欢喜她自己不枉活这一世。”
“是吗?那她后悔与我相遇吗?”
“不悔。”
“可我后悔。”
“我后悔不能让她安好,空有一身豪气胆识。”
“世事难料,不是人力所为。”
“我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
“嗯,今生命运坎坷交错,来生许会柳暗花明,我会在梨花树前等你。可好?”
“尚佳。”
“执此承诺,愿守来世,定存不悔。”慕容雪举起右手掌心,立于体侧,目光灼灼。
“抱此思念,期许永生,定与佳时。”
二人目光相对,再无叙话。这十年的过往如流水般匆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彼此皆早已铭记于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它不是一个相守的神话,只是一句轻言的承诺。
有些人早已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