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梅

北国的众树，如今多违了时令，别说是秋深，就是立冬了也是一身绿衣。不下酷霜，不起寒风，它们决计是会对抗到底，不卸绿装。

马上就是小雪节气，雪却还远。弥望里尽是芳树深阴，老祖宗制定的时节不灵验要修改了吗？

立冬那天我在院子里走着，梅树默默在琵琶树下，高低正对。琵琶树大开，团花成蓬，气概夺人。梅树清清，叶子稀落，看着是大没精神了。

不敢相信百度，我不敢奢望十一月的梅开。我对梅树深望两眼，走开，它开花的样子能进入我的梦境，我却不敢想象它何时准备花开，何时第一个芽蕾登枝。

但今天，它大有异样。枝干的交接处崩出了小小的疙瘩突起，任是最老实的人也知道那是芽孢了。顺着向上望，每一片叶子与树枝的接口处，都至少有一个鼓鼓的芽孢。早一点的平平，晚一点的饱满，圆圆滚滚的样子，把将来的盛开埋下了。

没有听说过绿叶衬梅，梅若开放叶必辞树。这芽孢是来催促叶落的吗？但那叶子兀自青着，不急不忙，完全是它自己的节奏。没有一点的衰黄，一身的青春从容。

多的是干枝梅。会是叶子马上黄，进而落，还是霜打风吹，绿叶也得落下入土？芽孢整体向小，一二十天不会开放，但日日的长大是必然，最多一个月，绿叶必然要代谢。总会有一天早晨醒来，我会看见这树没了绿衣，换了黄衫，而花蕾膨胀，爬满了树，等着最冷的长夜冲天开放吧！

粗心者不会看到花芽的萌生，待到开放才会惊大嘴巴，贪婪吸吮。此时梅花与它将来开着的样子，有不近的距离，绝异的风格。但我的牵挂却在今夜萌芽，那花儿不是长在树上，而是扎根我心上了。我会担心孩子们用小刀切掉它们，园丁会锯掉一枝看也不看就扔进废物车。我更担心那打陀螺的少年，他的鞭杆折了，他就地取材，折了那梅树的枝条，随意一削就管用。梅枝带着棉绳，前头系着皮线，清脆的鞭声惊得梅花生生掉落。那是夭折吗？

明知道梅花不会如此娇气，但担心总没来由地产生。量着的尺寸显示它的生长，做记号的地方显示去年这里也有一朵，不知这朵可记得或认识那朵，明年此处一定还有的。梅无蕾时我觉得它只是树，它打了骨朵我忽然觉得它是人了，在窗外守候，在长夜陪伴。没有言语，感觉却能接通；打扰不多，却感心有灵犀。认识它年岁不多，但它在我意识里早在众花之上，血脉筋骨好像融合了。 

五六年前见过雪打梅开，梅花好像拍手欢迎落雪，哪有什么落魄士子的浅泪？这几年春节，早梅正盛，中梅新开，我和孩子们经过梅树下，我感觉它就如我的亲人，也加入我们浩荡的队伍，一起朝着前面去。那时心想，若青帝能遂心愿，我今生只要梅花。有梅花，怎样的日子都会有味，或诗书或耕种都不枯淡，都能向远。

记住今天梅花初蕾，随后看它何时盛开，能开几朵，香阵多远，何时最后一朵落地。看它经行的季节，我便也知道了梅生，它也能更深入地知道我了。

夜深难睡，下楼看看它去，摸摸那光洁的新蕾，会是多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