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一）》

雨，又开始落了。

园中的红豆在雨中簇拥着，愈发青翠的枝叶间，层层的缀满刚鼓起的豆荚。今年，又是红豆丰收的一年。

从出嫁那年开始，每年春末我都会在园中亲手植一片红豆。那赤红的豆子一颗颗从我的掌心滑落土中，然后慢慢的生根、长叶、开花、结籽，最后掉落枝头，再一次次铺满我的掌心，煮作一碗碗热腾腾的红豆粥。

只是，我再不能把一碗红豆粥，端给当年的少年郎了。

早已不记得收过了多少次红豆，也不知这一世余下的时间里，我还能再亲手种几次呢？

那年少时，随手从你掌心接过的那颗红豆，早已在我心里生根，经年累月的生长，繁茂着漫长的岁月；只是，那时为你熬过的那一碗红豆粥，氤氲的温度在记忆里愈发清澈，一直萦绕在掌心。

这许多年里，每次落雨天，我都会记起那雨中执一柄红伞奔跑而来的少年郎，眼中闪耀着清澈的光，急急的跑到我面前，给我看紧握在掌心的一颗红豆。

你认真的说，“你知道吗，这可是王维诗里的红豆。”我故意取笑你，看你羞红着脸背过身去，看你在雨中仓皇的逃走。而我，却看着你塞给我的那一颗红豆，痴痴的笑出了声响。隔天傍晚，我等在门前，拦住放学的你，递给你一碗刚煮好的红豆粥，算作是那一颗红豆的回礼。

谁知那天，你竟没出息的被先生打了手，红肿的掌心连粥碗都端不住，我小心的接过那碗差点掉落的红豆粥，一勺一勺的喂给你吃。

此后多年，我于闺中独自长大，你在学堂埋头苦读，那一碗红豆粥的安静时光，成了温暖我的长久慰藉。

此后再见，与你只能顾盼擦肩，匆匆一瞥，便错身而过。你依然会羞红脸，我自然也含笑而归。只是，我再也听不到你叩门喊我的声音，我也曾无数次去推开那扇门，可终不见你的一丝影子。日子就这样平淡冗长的过着，你在等功名，而我，却在等你。

直到那天，又下起好大的雨，哗哗的雨声里夹着震耳的爆竹声，长长的定亲队伍，吹吹打打的进了我家的门，我才知道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慌张的跑进雨中，跑到那扇门后，我多想听到你焦急的敲门声，多想听到你在石阶上喊着“六娘，六娘！”我多想推开那扇门，看你在雨中向我奔来，与我深深的相拥啊！

可最终，你还是没有把门敲响，而我也终是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我用一声含泪的叹息，回应了你在门后踟蹰的呜咽。我终于明白，今生真的要与你错过了。

迎亲的队伍如期而至。临行前，我为你绣了一方丝帕，红豆熟在枝头，有一颗鲜红如血，恰如年少时你放在我掌心的那一颗。我陪不了你了，也等不了你了，就让这帕上的红豆，替我温热你的前路吧。

这许多年，我时常想，如果那时你能敲一下门，喊一声“六娘”，或者我不再执拗的等你扣门，不再固执的等一个义无反顾奔向你的理由，而是推门而出奔向你，我们会不会，会不会就不会错过了呢？

可这世间的事情，哪有什么如果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转眼间，这一生就要走完了，我老了，你也老了。

只有这园中的红豆，一年年愈发的青葱、繁茂，不断的惹人伤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