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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汉和他的家庭成员们

2018-07-30  本文已影响89人  山居中人
刘老汉和他的家庭成员们

“美鹅,雪鹅,天亮了,快出来吃早饭。”

刘老汉打开鸡棚的栅栏门,用一根细棒轻轻地赶着那两只白鹅。

“花花、大丫、二丫,你们也好动动身子骨了。”

花花是一只漂亮的芦花鸡,大丫二丫是一公一母两只灰鸭。它们在刘老汉的叫唤下,睁开惺忪的睡眼,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摇摇摆摆地出了鸡棚。

刘老汉年纪大了觉就少,天边刚露出一丝青色时,他就起床干活了。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拌些粮糠,倒进食盆,赶它们出来吃食。

这时他会端张小板凳,坐在门前,点上一斗旱烟,笑眯眯地看着它们争相吃食的样子,脸上露出一副陶醉满足的神情,好像那是他生养的几个孩子,他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他极为享受清晨这段宁静安详的时光。

这些鸡鸭鹅长得结实健康漂亮,羽毛光洁靓丽,全身充满了活力,像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像他,年迈老朽,背还驼着,自己都讨厌自己。他只要看看它们,心气就顺了,尤其是那两只鹅,长得跟天鹅一样,颈脖优雅地弯曲着,大气、端庄,那“鹅-鹅-鹅”的叫唤声高亢有力,仿佛可以冲破天宇,响彻云霄。刘老汉无法用语言这样表达出来,感官却是这样让他感觉到的。他常常自豪,只有我刘老汉才能养出这样的鹅来。

等一斗烟结束,他就会到鸡棚里去瞧瞧。美鹅、花花、二丫差不多天天都会下一个蛋在窝里。他天天吃一个蛋,多下来的蛋除了卖掉些,也会送点给村上的小孩吃。

刘老汉已经六十多岁了,长得瘦削,虽然也有点病病痛痛,倒也并无大碍。

他小时候出生在地主家,爷爷是村上的大地主,村子里大部分的田地都是他家的,房子就有十几间,佣人长工好几个。后来斗地主运动开始,家被抄,土地房屋被没收,父母被气得一病不起,自从爷爷和父母相继去世后,他就从老家流落到这个外村来生活。

一开始村上人都瞧不起他,欺负他,骂他是狗崽子。方圆百里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三十岁时好不容易有一个姑娘看上了他,可到他家一看,傻眼了,一间低矮的砖瓦房,砖头还是一半青,一半红,家里除了板凳桌子,就剩一张床了。姑娘什么话也没留,转身就走,从此他打了半辈子的光棍。直到五十多岁,才有一位死了丈夫的寡妇愿意跟他。寡妇人挺好,善良勤劳,不嫌他穷,可就是命太薄,和刘老汉生活在一起没过两年就生病走了。刘老汉又成了孤家寡人。

现在养的这几只鸡鸭鹅,才让他的屋子热闹起来,不再显得那么冷清孤单。他一个人,还有什么家不家的。

刘老汉的屋子在村子的最后面,村上人都认为他的住处偏僻、荒野,没人愿意去,可刘老汉并不这样认为,相反他能为住在这里感到幸运。

这里的确是原生态的自然环境。屋子后面背靠一座小山,一年四季变换着不同的颜色;门前是一个小池塘,池水清浅;东边则是一片小树林,林深叶茂,枝枝丫丫已经伸向了池塘,绿荫就倒影在水中。

前些年寡妇来了之后,刘老汉又在门前的岸边种了几棵月季花、桃花,梨花,一到春天也是桃红柳绿,芳香扑鼻,甚至让无意闯到这里的摄影师都有点惊叹,这儿有一种不事雕琢的天然美,很入镜。

刘老汉因为养了这几只宝贝,就在池塘的外围用树枝和铁丝做了一道篱笆,安装了一个栅栏门。篱笆边又种上凤仙花和菊花,盛夏季节,地出的凤仙花一棵棵越发挺拔粗壮,争相开放,红艳艳,粉嘟嘟,羡煞过路人。

刘老汉对自己安身的地方越来越满意,虽然简陋粗糙,但也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就在前不久,一只流浪猫在他家屋外喵呜喵呜地叫,不肯离去。那猫全身黑,瘦得连几根骨头也数得清。刘老汉一看动了恻隐之心,把米饭泡菜汤给它吃,吃完了还是朝他喵喵地叫。刘老汉说,瞧你这小可怜,肯定是没人要了,今天就住在我家吧。

他叫它“小胖”,意思是到了刘老汉家都会胖起来。小胖是个跟屁虫,胆子小,整天形影不离地跟在刘老汉的身边。刘老汉由此更加宠它,出门种田都会带上它。

刘老汉家的明星当然是美鹅了!它全身雪白,体态丰腴曲线优美,走起路来像女皇,总是把颈项昂得高高,桔黄的嘴巴鼻子像是用蜡雕刻。

每天刘老汉家一道亮丽的风景或者说是固定的节目,就是清晨和傍晚,美鹅带头,后面依次排队跟着雪鹅、花花、大丫、二丫,它们慢悠悠地绕着池塘走上几圈,像是在巡逻自己的家园。领队的一般先叫唤几声,后面的也就跟着叫,鸡鸭鹅的声音此起彼伏,聚成一首明快的交响曲。

一日,刘老汉家周围来了几个城里人。他们久住城市,看惯了高楼大厦,柏油马路,想到乡间来看看田野树林,透透气,一路就闯到这儿来了。没想到这片地方处处带着野味,时下流行的说法叫“原生态”,篱笆、栅栏、池塘、树林、小房子,哎呦,池塘里还有几只鸭鹅在游泳。这几个中年男女一下来了兴致,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停在这里不走了,并且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瞧,这鹅长得真肥壮结实,城里是看不到的。”

“那只芦花鸡的羽毛真好看,闪着光,脚多细长。”

“它们都是吃粮糠、草虫长大的,不像我们在城里菜市场买的鸡鸭,是用饲料和激素喂养,看上去病恹恹的。”

“如果能买两只回去给妈补补身体就好了。”

“也不知这个人家肯不肯。”

刘老汉在家里被门外的说话声惊动了,这里一向很安静,少有人来。

他出来见是几个打扮入时的城里人,知道是路过,一时好奇看看的,刚想转回身,只听一个男人叫道:“老伯,能和您商量个事吗?”

刘老汉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是这样的。老伯,我们看到您养的鸡鸭鹅真好,是真正的散养,如果您愿意,我们想出高价买两只回去。”中年男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刘老汉一听立即不高兴了,连连摆着手说:“我这几只养着下蛋的,你们去别人家看看吧。”

旁边那个女的一看情势不对头,赶紧说:“老伯,我们也不是非要买,只是我妈前几个月得了癌症,动过刀子,身体还很虚弱,我们想给她补补身子。您也知道,在城里已经买不到正宗的草鸡鸭。名义上说是,其实真不是,价格也不便宜。农村人现在也都不愿意养,养着的顶多也是留着自己吃。您老心肠好,就让我们带两只回去吧,您以后可以多买几只小的养养。”

刘老汉心肠软,哪里经得住这几个城里人的说辞,几个回合,败下阵来。他想起了生病而死的寡妇,一咬牙,狠狠心说:“好吧!答应你们。我也不多收你们的钱,市场上多少钱一斤,你们就给多少。你们也算得上是孝顺的子女。”

中年女人大喜,直夸刘老汉好人有好报。她指着美鹅和花花说:“我想要那两只,我妈不吃鸭肉。”

这城里人就是会挑!

刘老汉既然话已出口,就不想再收回。他从屋里抓来一把米,趁它们几个吃得尽兴的时候,一把抓住了美鹅和花花。它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地挣扎,花花“咕嗒咕嗒”地叫,美鹅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刺耳声。刘老汉一手倒拎着它们,找了两根草绳子,把它们的脚绑起来,又找了两个黑塑料袋,把它们装进去。

当他一手把口袋拎给他们,一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几张钞票时,头也不回地驼着背急忙往家里走去,好像在外做了什么错事,赶快逃回家一样。

天黑了,刘老汉听到鸡棚外面那只失了伴的雪鹅还在“鹅-鹅-鹅”地叫唤,它不肯进鸡棚。那叫唤的声音好像跟往常不同,以前是欢快昂扬的,现在则听起来低沉悲伤,像是在哭泣。这些动物啊,其实也和人一样会伤心难过期盼,经历悲欢离别。刘老汉这样想时情不自禁也掉下了几滴泪。

他躺在床上开始想念他的美鹅和花花,他恨自己的软弱,怎么一冲动就做了这样的傻事呢。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个走得早的寡妇,要是她还活着多好,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夜翻来覆去地想,一夜没有入睡。

小胖似乎知道这个家里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知趣地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刘老汉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抽烟,他很少这样猛烈地抽,不一会功夫就剧烈咳嗽起来。

几天后,刘老汉外出有事,回来后发现篱笆围住的一处地方被撑开了一个大口子,雪鹅不见了。池塘里大丫二丫正紧紧依偎在水草边,闭着眼养神。

刘老汉在村边到处寻找,村里人都说没有看见。雪鹅就这样失踪了。

刘老汉从此越发孤独。他以后再也没有养过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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