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昆仑梦境

从大西北回来已经快两个月。很多风景开始慢慢模糊，昆仑山的记忆，却好像慢慢变的像一场梦，从平面到三维立体，多出了很多风景之外的感受。

坦白说，游历昆仑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格尔木极度干燥，前一天晚上因太干犯了鼻炎，难以呼吸，跑到住处外面大喘气，一个行走墨脱的姑娘赶忙帮我叫了医生，她说常年在西藏，看到很多半夜出来呼吸的人，他们深受高反之苦，可格尔木才两千多的海拔，我便已无法呼吸，第二天的可可西里，是万万不能去了。

彼时凌晨两三点，夜静的一塌糊涂，姑娘叫来的医生是个微胖却抖擞的小叔叔，很认真的说：“我是十三年的法医，你这个没有太大问题，喝点葡萄糖，吸一口氧气，控制着吸，不能产生依赖”。夜色里看着“法医”炯炯的目光，脊背冰凉，内心却觉得有点诙谐，这离奇而又神经兮兮的体验，甚是有趣。

而后的夜里，我因呼吸不畅久久不能入眠，却坚持着未吸一口氧气，只觉得不到迫不得已，不能让自己依赖有限的东西。到天明，暗自评估了下自己的身体，还是决定上路，有些风景，谁知道再见是多少年后？

出门的时候又遇到那个姑娘，她帮我按了按脑袋，说自己三十多岁了，二十多的时候是一个旅行社的小员工，有一个未婚夫，快要结婚的时候，她逃了婚，并彻底离开那个城市，去了西藏，走了很多很多美丽的地方，也见过旅者死在她的面前。“我是很有名的墨脱女领队”，她说这个的时候很自豪，我很喜欢那种人因为相信并热爱自己做的事情而持有的自信表情。我和她挥手，约好晚上再聊，后来还是没遇上，她的故事有了很多想象空间。

这样折腾的一晚，我出门时便有些疲惫，加之干燥、暴晒、缺水，荒芜之地无餐馆补给，可谓是身体在地狱，因而，这一天下来，感官也稍失敏，很多眼睛看到的事物未在当时给自己多大体悟，却在回来后让我浮想联翩。

我在昆仑山口的时候是相当兴奋的，前方巍峨群山，排成山门，石碑上刻着“昆仑山口”，道路两侧的荒漠上扬起风尘，有点像神话被遗忘在人间。昆仑在中国，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它自古被称为“万山之祖”，以它为载体的神话是中国神话主体，它是西王母的居住地。飘渺的神话、常年驻扎的军队、“地狱之门”的传说让昆仑有着很多神秘色彩。

来昆仑，是不太能看到什么绝美瑰丽的风景的，驱车行驶近三个多小时，触目所及也还是一片荒山。这之中路过“西王母瑶池”、“无极龙凤宫”，不似名字这般有想象力，实为一片水库和一个小小的道观。这道观朴实无华，建在昆仑山深处，海拔约摸三千多，入口处用石柱刻着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善若水”... 顿时心胸开阔，产生一股浩然之气。在道观前，司机大哥破了一个西瓜，分给我们吃，倚在车边，天很蓝，映衬着着土黄色的荒山，高海拔暴晒半天，饥渴无比，一口西瓜下去，幸福感飙升，可能是近几年吃过最好的西瓜了。

在前往此行向往之地-可可西里的时候，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小石碑，几个老人很有活力的在那看着远方，而后合影。我早已蔫儿了，看着大爷们只觉得无比钦佩他们的体力。一来二去打听才知道，他们是老战友，十八年前一起在这里救灾，而今相约一起重游故地。2001年，昆仑这一带发生8.1级地震，是建国以来第二大地震。当年，大地震动，迅速裂开一道缝，又错位挤压合在一起，这个石碑就是当年裂缝的纪念碑。我顺着他们的指引一直看像远方，早已看不出分裂过的痕迹。我们的车临开走的时候，他们还在石碑旁，聊着笑着，一时有点情绪上头，被这样的战友情谊和“故地重游”的情怀打动。悠悠岁月十八载，时光早在他们的脸上、生活上刻出不同的痕迹，可他们还是相约回到起点，追溯生命中最难忘的记忆。如果我老了，可能要这么走一年，记忆深的地方有很多；也可能哪里都不至于去，记忆迷失在时间里。

索南达杰保护站海拔4700多米，纪念着因保护藏羚羊与偷猎者枪战而死的英雄索南达杰。过了这里，便进入可可西里-藏羚羊的故乡。

高海拔之下，开始出现一些生理反应，头略微疼痛，走起路的时候要大喘气，大声说话则感觉血管都在震动。我开始干什么都小心翼翼怕丢了小命。与身体冒险相伴的是精神上的兴奋。几年前，在一次公路旅行时看了陆川导演的《可可西里》，震撼而压抑。如今情节快要忘记，却能记得影片里被死亡围绕的感觉。狡猾的小配角马占林，镜头里他瘦弱的身体在雪山前，说“我走不出去了”；主角在非常平凡无铺垫的背景下，挣扎中陷入土地，留下空车回归沉寂。

生命的禁区，“所走的每一个脚印都可能是第一个”。多年前这里充满杀戮，藏羚羊死在自己的故乡，如今听到司机说，偶尔路上也能看到野狼和藏羚羊了。科技先进到可以追踪到盗猎者，想来保护站长眠的英雄可以有一丝欣慰。

大一的时候在国图翻阅很多穿越罗布泊、穿越羌塘等等的著作，对无人区充满好奇和敬畏，总觉得一生能有次穿越无人区的经历就酷毙了。从三江源地界往可可西里走，安静的一塌糊涂，草原和雪山都以原始姿态存在着，没能看到藏羚羊，头开始隐隐作痛，时间关系，我们回撤，未能解锁更多，就当擦边圆了大学的小梦想。

昆仑还有着终年不化的雪山和传闻中常年驻扎的军队。雪山连绵起伏，山脚下偶尔有绿皮火车驶过，我忍不住一直按着快门，真正是秘境，美极了。从前也看过很多雪山，如玉龙雪山、稻城亚丁神山、四姑娘山等。昆仑这边的雪山更像是静静地矗立着，少了络绎不绝的游客和山脚下繁茂的植被，气质更为质朴。同样在雪山下的，还有铁血军队。生命中第一次看到坦克在自己身边驶过，扬起尘土，有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操练的军人，在这样荒芜、干燥、高海拔的地方，日复一日的磨练意志。那一刻感受到军旅电影中才有的壮怀激烈。这些离自己的生活太遥远，远到很少联想到有人在无比恶劣的环境中保家卫国。内心悄咪咪对比了下体能为负，安稳喝奶茶吹空调看电影的自己，只觉得世界上像是平行的存在着不同的空间，呼吸同一个星球的空气，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真实的看到，感知变得立体，钦佩、心疼、祝福。

说来，昆仑真不似想象中的神山。想象中的神山，云雾缭绕，山清水秀，有很多古迹。但地处西北的昆仑，有着极致恶劣的生存环境。高海拔、干旱、杳无人烟，山也是黄土般的荒山，驱车一整天，也很难有景观上的惊喜。可它还是让我震撼无比，也许是恶劣环境下的军队、也许是那富有神话色彩的各种景点名称、也许说那简朴却有风骨的小道观，也许是荒山中行驶一天太为深刻。此后，那神话里的山脉有了现实的形象，它巍峨的矗立在荒漠中，仍然有很多想象空间。它的山脊沟壑，一道道到一点点浅浅的印在心里，成为今年的难忘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