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5):衣塔
你知道什么叫衣塔吗？
我爸一直管衣帽架叫衣塔。
在老房子住时，老爸就提出要在客厅兼卧室里放个衣塔。进城后，只要他们提出要求，但凡不是去杀人放火，我都会胡乱答应，行啊行啊！
小黑闻声凑过来:什么……塔？
什么……塔？
她这一问，我才意识到，这事可能还真不比杀人放火简单，赶紧拍马过去:啊，这两天天气不错……(聊上句想下句)……老爷子想让我带他去趟西塔，西……塔……。
老爸配合这种事总是心有灵犀，事前不定攻守同盟也很少穿帮，不慌不忙地捡起个话茬就往下接:你要是忙就忙你的，我就是一说，不着急去哈……
要不是帮着圆谎，用你带去啊？
上阵父子兵，妥妥的亲父子啊！
"老同志，进城这半年，《潜伏》看得不错啊！"
叫您啥？
手忙脚乱中，也不忘回头给老爸点个大大的赞！
我和小黑怎么也算不上包办婚姻。结婚前，小黑只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客厅里不能放衣帽架，铜的铁的钢的木头的统统不许放;二是阳台上不能放升降晾衣架，好太太的坏太太的哪个也不行！至于彩礼么，知道你穷，大哥你看着给就行哈，反正只是做做样子，结婚后如数还给你，绝不食言！
舞台太重要了！给猫一支麦克，也绝对让你震惊
要是现在，就是向地下钱庄借高利贷也不能在彩礼上犯糊涂！何况人家还把话说的那么敞亮……再听不明白，那不是傻吗？
那阵子老天爷可能也忙，偶尔也有一二只瞎家雀儿照顾不到。我就是那只没照顾到的，从头到尾一根筋地在那犯傻。好凑歹凑攒了俩月工资，连分带毛的双手奉上。钱虽不多，但毕竟是倾其所有，满心以为人家能夸几句"礼轻情义重"啥的，没准还能被感动得落几滴小猫小狗的眼泪，最好再唱上两句寒窖虽破能避风雨啥的就更应景儿了……
哥一点也不抠，就是钱少有点愁
然而并没有，小黑压根就没入戏。只是轻描淡写地把有零有整的彩礼钱往包里一塞，便再次重申了"两架"绝不能进新房的严正立场。
当时，完全被小黑的气势给镇住，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心想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平时简单得那么像二哈的一个人儿怎么这么多怪癖呢？
想想都吓人。
可能是惊吓过度的缘故，本来一条道跑到黑的大脑突然开挂了一样会急转弯了:小黑不让在新房里放这两个带"架"的物件，是不是寓意两口子一辈子不干架？
尽量往好处想吧。
从那以后，在和小黑相处的漫长岁月中，但凡遇到正常智力理解不了的事情，我都求助脑筋急转弯，比如:
问:为什么小黑什么肉都吃，但带肉馅的一律不吃？
答:因为心疼老婆婆，怕剁着辛苦。
天底下有心疼婆婆的儿媳吗？
问:为什么睡觉时你把小黑弄醒，她马上去厨房找菜刀和你玩命？而她把你弄醒，你三秒不笑她也马上去厨房找菜刀？
答:因为你可以利用她去找菜刀的机会逃命。
问:为什她总说别人吃这个不卫生吃那个不干净，而她自己可以一周七次站在马路边吃油炸臭豆腐？
答:因为她想证明这么吃该有多么不卫生。
还比如:
我:小黑妹妹，为什么哥这样一个上不服天下不服地一把年纪不服老的愤叔就那么服你呢？
小黑:这位哥哥，两个月工资能买点啥你心里就没一点数吗？一分钱一分货，占小便宜吃大亏，懂不？
看，那两个月的工资总是在关键时刻等着我……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这些年，要是没有这些九曲十八弯的脑筋急转弯，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日子一天天地混到现在。
扯远了，说衣塔。
从那以后，老爸再没提为老房子买衣塔的事。
搬到新房子后，老人家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他心心念念的衣塔来了。
也怪那天早晨醒来多看了几眼手机上的留言，晚过去几分钟。等我过去时，老爸一个人靠在床头做沉思状……
赶忙凑过去问:咋，睡的不好？
老爷子当啷一句:我今天要去九路！
去一趟家具城用说得像上战场吗？
"感冒刚好，大冷天的去九路干啥？"
"我要买衣塔！"
哟，亲爸，小声点儿，咋又想起买衣塔了？小黑不是不让买嘛！
她越不让买我越买！
说完，从床头上忽地坐了起来，随后又给自己来一句壮胆的:你们怕她我不怕！
我心说坏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年叛逆？
心里犹豫嘴上可不能犹豫，马上铁齿钢牙地说:成，只要你不怕我也不怕，今天我就给你买衣塔。
也不知我妈啥时悄悄伸出了手，话音还没落，就在我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看，也不都是糊涂人。
我赶紧掏出手机，在淘宝上输入"衣塔"，马上出来一串子衣帽架的图片。然后我们仨儿挤在床上认真地选起衣塔来，暂时把和小黑对着干的事给忘了！
上班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我妈:可把你老伴看住了，这感冒还没好利索呢，说啥别让他出屋啊！
连唬带蒙带拖地好不容易熬到大年初十。起个大早第一个冲进红星美凯龙，见人就问哪有衣塔哪有衣塔？卖家具的小姑娘们都表示她们只卖家具不卖什么什么塔！后来我连说再比划，她们总算听明白了:这个有这个有，大叔，我们这叫衣帽架，不叫衣塔！
叔，我们这不卖你说的那种塔
哦，原来这东西不叫衣塔，有个乡下老爸确实挺坑啊。管它呢，先见着再说！
见面一看，这东西确实不怎么像塔。只要肯花钱，一个比一个漂亮！
走了一圈，看上一个非洲花梨的特价款。上半部像两个单杠摞在一起的两排挂衣杆，底座是一个纯手工雕刻的衣帽箱，榫卯结构、纯铜配件、通体烫蜡，看着着实让人喜欢！
一问价，3680！
叔，这已经是特价了，原价7千多！小姑娘一脸体贴地跟我解释！
我把小姑娘拉到一边说:闺女，你看这样行不行……
小姑娘表示很为难，又打电话向老板请示半天终于说，行吧，您先把3680和1680的差价交给我，等一会儿婶子来了，再把那1680交上！
……
划完卡，抓紧回家。装着没事和小黑拉话:小黑，哥带你去逛逛红星？
哟，知道带老婆逛街了？本宫看在今天天气的份上，准了！
瞧小黑这张嘴！为了把党的正确主张变成人民群众的自觉行动，俺忍。
闲言少叙……逛着逛着终于逛到我的非洲花梨前了！
小黑一见钟情，喜欢得又蹦又跳的。哇，这么大的物件，虽然是非洲的，可毕竟也是花梨啊，这用料这工艺3680也值啊，1680简直白送啊，不买对不起这价格啊！大哥你说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谁说不是呢……嘿嘿，这次也让您领教一下什么叫贪小便宜吃大亏！
高兴得我连送货都没用，直接扛上衣塔就回家了。
老爸一见，说这也不是我要的衣塔啊？
买的这是什么？
我小声说有个东西挂衣服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衣塔啊？
老同志见我神态语气都不对，便不再挑剔，开始认真研究这个一点也不像衣塔的衣塔。
一夜无话。我尽量控制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尽管如此，还是没挡住……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对对……就那四个字:乐极生悲。
这不，今天到单位屁股还没坐稳，就接到老爸电话:隔壁老孙相中咱家衣塔了，让你帮着买，1680，不用讲价，买俩！
晕！这世界上还真有识货的人。
还没缓过神儿，小黑电话打了进来:老公，我们单位李姐看上咱家的花梨了，你那么会讲价，拜托您受累帮买一个呗！
哎，咱们谁跟谁啊，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的，您甭这么客气！不就一个衣塔吗，还提什么受累不受累的，见外了不是？
撂下电话，忍不住冲着话筒大吼一声:不在朋友圈得瑟能咋地啊？
冲动是魔鬼。谁都别安慰我，我想静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