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玄幻仙风史诗《西藏传奇•万物生》C6
Chapter(6) 西圣宫往事
说话间,那位已然气绝的上师头颅一动,竟恢复了一丝气息。只是气若游丝,也仅能支撑他醒转过来,眼皮颤巍巍睁开。
仓颉一手扶住他脑袋,低声道:“桑敦上师?”见他气息微弱,不由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白城阙非,怕他耗损过多,危及自身。
别人或许不知,像白城阙非这样灵力天赋的人族,灵源是有限的。他刚才与刺客打斗时那样作法,至多是消耗灵力,然而眼下这活死人的伎俩,却是需要耗损到他的生命元神了。这等于是将他自己的命数度让与人,是在生减自己寿数。
仓颉一直不愿白城阙非外露自己这一身灵能,他既有能生化万物的创世之灵,亦有毁天灭地的肃杀之力,只要能利用他,相当于有了无上神功。那时候,他之所以遣走白城阙非,不让他回西藏来,哪怕无印神宫收养了他,哪怕楚丹嘉措是他开蒙恩师,都不欲白城阙非为世俗恩情所累,心甘情愿将自己作了无印神宫的护法器皿。
然而现在,他自己也成了把他当器皿使用的流辈。人族的法师,大多是通了点滴的天赋灵源,而后全靠修为和开悟一层层炼得强大的灵力。即便如此,他们的灵能使用起来也诸多限制,就幻化这一层,一个法师能化出十来个幻境或幻物,已经是至顶的段位了。除了传闻中白城家最后一位家主白城英修,从没有人能像白城阙非这样,天赋的灵源深不可测,三岁时便能拥有催生朽枝枯花的灵力。而他化幻境更是信手拈来,轻而易举,是常人法师穷一生都无法臻化的神奇。
白城阙非的灵力如此好用,就这个时候,只要他耗损稍许阳元,就能用灵力催活死者。但只要一想到这样的行为是在慢性伤他性命,仓颉就无法坐享其成。
仓颉转念之间,桑敦上师也转过气来了,动了动嘴唇,吐出一口长气。白城阙非显然有些吃力,他面色不太好看,脸颊上布满虚汗,催促道:“你有话快问,我坚持不了多久。”
仓颉不再犹豫,一手扶住桑敦肩颈,急问:“上师,是谁伤了你们?”
桑敦喘气局促,气息不稳,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人,根本没有任何人——我听弟子说大殿遭劫,赶过来就见到,所有人,都已经被吸光阳气——我正在佛龛前查看,只觉得身后一股吸劲,一下子就——”
桑敦看着面前的白城阙非,明白他是在为自己续命。眼见白城阙非年轻,心知他法力支撑不了多少时间,顾不上喘气尽量解他们的疑问。
仓颉又问:“佛龛柱子里藏的是什么?”
桑敦喘道:“是百年前,白城大法师的真身舍利——之一。楚丹嘉措说,白城大法师与魔君同归于尽,其真身与元神共同涅槃——炼化成三枚舍利。当时,他们——咳咳——只寻回两枚,分别供奉在无印神宫和西圣宫——”
白城阙非闷哼了一声,单膝跪地身上晃了一下,死咬着牙闭起眼睛。“快一些,我不行了——”
他的不行立竿见影。桑敦刚才吐息稍畅,转而萎顿塌缩,半身歪倒靠在仓颉身上。他微闭了眼睛,叹道:“孩子,你——松手吧——”
仓颉见白城阙非到了极限,也不欲再问,一手扶着桑敦一手抓住白城阙非上臂:“松手。”
白城阙非从牙缝里吐出一句:“朝山那天,楚丹嘉措是被谁掳走了?可有线索?”
他能感觉到全身虚脱,脉理间汹涌的潜流尽数消失,仿佛干涸的水潭,再也无法向外输送水流。桑敦猛地倒抽了一口气,而后整个人像哽住了一般,梗着脖子动也不动。白城阙非的手软不溜丢落下来,他才悠悠吐出:“是魔——”
话音戛然而止。随即他的头颅重新垂落,再也没有生机。并且尸身消融得速度惊人,只一眨眼便同其他人一样,化成一抔齑粉,衣物软塌塌落在地上。
仓颉赶紧一手托住白城阙非:“少主,你怎么样?”
白城阙非眼睛也睁不开了,嗵一头扎进仓颉怀里,嘟囔道:“我想睡觉——”就这么昏睡过去了。
白城阙非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皮卡的敞开式车厢上,正在蓝天白云底下的山道上呼啦啦狂奔。为了怕他颠着,车厢里铺了很厚的氆氇和毯子,让他能够舒展开身体睡个好觉。白城阙非掀开身上的毯子,用手半撑着坐起来,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整个人难受得不行。他抬起手臂在驾驶室的后窗上拍了两下,车子开始减速,在路边停了下来。
仓颉跳下驾驶座,手里拿着一盒加热米饭,走到车尾处放下拦板,打开包装利落地热上了。他递了一只水壶给白城阙非:“你怎么样?”
白城阙非给自己灌了一大通,忍着类似于高原反应的头疼欲裂,冲仓颉嘻嘻一笑:“我啊?就好像嫖宿了七天七夜,整个人都掏空了。现在是不应期,对什么都没胃口。”
仓颉把米饭递给他:“那也吃点。”
白城阙非没什么兴趣地扒拉着那盒鱼香肉丝饭,问仓颉:“我们现在去哪里?”
仓颉道:“西圣宫。”
白城阙非没反应过来去西圣宫要做什么,一听这三个字就头皮发麻。硬挤出一脸假笑,筷子在仓颉面前比划着:“西圣宫?有三位神族圣女的那个西圣宫啊?”
仓颉不说话。
白城阙非龇牙抽了口凉气:“这个——仓颉你看,你觉得我跟小时候长得像么?是不是差别还挺大的?”
仓颉不说话。
白城阙非自言自语:“难道一眼就认得出来?要不仓颉,到下一个镇上我们先去整点儿化妆品,我化一大姑娘应该能成吧?”
仓颉还是不说话。
白城阙非兀自叨咕了一阵,尴尬地看着仓颉:“你倒是吭一声啊。”
仓颉吭了一声:“不至于。”
也是白城阙非自己贱。他唯一的一次去西圣宫,是九岁那年,跟着楚丹嘉措去西圣宫放风。
那一次是西圣宫出了个盗贼,好像是要盗取西圣宫的宝物。楚丹嘉措得知此事,匆匆赶到西圣宫援手。后来盗贼没有抓到,楚丹嘉措因此在西圣宫留了几日,以防盗贼去而复返。
白城阙非还记得西圣宫的建筑风格就像个消费惊人的高档洗浴中心,所有的屋宇楼阁都高得吓人,门面气派不小。但西圣宫的人也没长那么高的个儿,所以整个建筑格外冷飕飕。加上色调又非常单一,连那里面开的花都是透明和玉白的,实在是无趣得逼人成疯。
白城阙非心想难怪楚丹嘉措这么爽快,答应了他跟着一起来,原来是要闷死他。
穷极无聊之下,他转来转去兜到了一座山头,终于看到雪白一片的背景色上添加了一抹异常鲜丽的红色——山崖上一挂晶亮的瀑布,旁边伸出来一棵果树的枝干,结了好多梨子一样的红果子。也不知道是漫山雪色的衬托,还是阳光特别和煦,那果子红得晶莹剔透,让人非常地有食欲。
八九岁的白城阙非就跟一没开化的野猴子没啥区别,指着树上的果子给跟在身后的仓颉看。“赌一个,那玩意儿是甜的还是酸的?我赢了的话,今天就不打坐了。”
仓颉面无表情地:“不成。”
白城阙非对天翻了个白眼,对仓颉嘻嘻一笑:“仓颉,我很是为你担心呀,你这样子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后你会找不到老婆的知道吗?”
仓颉一如既往地不说话。
白城阙非无聊得要疯,心里暗骂楚丹嘉措真是个无良的老狐狸。明知道西圣宫这么无聊,带他来就算了,还带着仓颉一起来管束他,盯梢他,让他浑身绑了绳一样,动都动不得。雪原上的兔子打不得,树上的果子摘不得,就连他想掏出鸟来撒泡尿,仓颉都要管着。啊,这种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白城阙非懊丧抓狂,眼望着高处眼珠子转啊转,忽而随手往脚下的石潭里丢了自己脖子里的一个狼牙吊坠下去。往下是个烟雾缭绕的寒潭,就听得清脆的一声“咚”,伴着白城阙非一声惊叹“啊呀!”
仓颉凑上来看了一眼:“是什么?”
白城阙非捂着腮帮子蹲在石潭边上:“糟了。是我从小挂的一个狼牙,阿爸给的。是阿爸的传家宝。”其实是野地割草的时候捡来的。
仓颉探头往下看了看,石壁凸叠,倒是可以攀爬。扔下一句“等着别动”,就老实巴交地爬下去了。他刚一下去,白城阙非嘿嘿一乐,长臂猿似的噌噌几下就爬到果树上去了。
到了上面视野放宽,能看到整片潭水在烟雾里若隐若现。仓颉淌着水弯腰在池子里摸索,池水晃碎了白城阙非挂在树上的倒影。白城阙非伸手撸了一把果子,往嘴里塞了两颗,咔咔咬开了,又酸又苦又涩,那味道炸得他瞬间泪眼模糊。连忙把手里的果子往下一扔。
果子咚咚落在仓颉身边,仓颉皱着眉直起身抬头,正看到头顶上方那只野猴子在哈哈傻乐。白城阙非又撸了一把果子,咻咻地乱扔。几颗果子直接扔进了瀑布丛,忽然瀑布发出了嗤嗤响声,好像冷水浇上了热炉子。
白城阙非定睛一看,哗,瀑布底下竟然有个啥都没穿的女子!那女子像是一座石雕,两手以结印的姿势端在胸前。那果子一扔进去,瀑布水嗤嗤作响,女子忽而睁开了双眼。
白城阙非只记得她眼睛里亮光一闪,似乎是道银光,还没看清楚,一股水柱从那姑娘藏身的瀑布中激射而出,瞬间在空中化作无数道箭矢,直刺白城阙非。白城阙非本能反应就是躲,顾不上还挂在树上,两手一松直接从树干滑下,往下方水潭跌去。
他已经盘算好了,跳水里又伤不到什么,况且那里还有仓颉个大男人,就不信那光身子的姑奶奶敢出来跟仓颉对手。
可惜他错估了对手的实力,注定要被暴炒栗子。那女子不知作的什么妖法,那些水箭直直射向树干,白城阙非往下跳落,它们居然跟着折转方向,直钉着他屁股追击而来。白城阙非怪叫一声扑在仓颉身上,追得最猛的一杆水箭已然噗哧钉入他屁股,就跟医生打注射针一样,水注噗唧全部推进了他体内。
仓颉拦腰拖住他不让他掉进水里,抬头只见半空箭雨瓢泼射下,一把提起白城阙非,反手拔刀自水中旋跃飞起。只见寒潭水面带起一道水墙,其间刀光拖迤如银蛇狂舞,将兜头射下的水箭尽数挡开,霎时水珠四溅。
仓颉扣着白城阙非后腰,两人落地后他从后面推了白城阙非一把:“跑!”
白城阙非自是贼精,不带停顿哧溜一下滑出去老远,顺着山道一路跑到了山坳处。再往前面是一片无垠的冰雪原,亿万年不化的坚冰硬雪夯得严严实实,摔一跤能直接把人拍成肉饼。
白城阙非扭头一看,瀑布底下那女子已起身上岸,也不知她啥时候穿的衣服,全身严实地裹了一身素衣白裙,领口袖口都镶着雪貂的貂毛滚边。白城阙非也不知她是什么流派,只见她行走时脚下竟然踩着一滩水浪,人如在波涛上如乘风破浪,唯有裙边随之漾动。
仓颉显然是不想惹麻烦,不跟她正面对招,只在她追击时御刀抵挡,跟在后面步步退来。白城阙非竟没想到仓颉是在给他争取时间,看仓颉毫无气势,心想这是丢无印神宫的脸,气不过又反身跑回去,一下蹦到他面前,两手错在胸前狠狠一放!
“唧”一声拖长的尖利鸣叫,两只火翅不死鸟交颈霆击,冲散那女子引聚砸来的水柱,利喙一张吐出灼热火浪,巨大火舌瞬间呈燎原之势,直扫白衣女子。女子追杀得凶,一时不查险被燎伤,两手一拦推出一道冰霜屏障,勉强拦住那凶神恶煞的火鸟。却因冲力过猛,竟往后跌回寒潭里去了。
白城阙非这一招乃是急中生猛,火鸟去势虽猛持续力却短,仅这一下便烟消云散,一下没了踪影。仓颉怕他再惹祸,立即拦腰扛起他,沿着山道飞速奔去。
一路上白城阙非闷头不吭,不知在思考什么,时而拿头撞撞车门,时而团起手指塞住嘴巴,天人交战。仓颉不管他,踩着油门快速狂奔,天黑之前终于赶到了离昆仑山最近的镇子。
两人停好车,走到镇上最大的客栈投宿。前台竟然有很多人在登记,老板娘背上拖着个娃,对后面喊道:“别进了别进了!走廊都住满了!”
白城阙非这才回神,看了看四周,再看看仓颉:“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