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
浩瀚宇宙,广褒大地。站在时光的高空里俯瞰神州大地,一张蜿蜒绵长、地堑式构造的平面图朝气蓬勃的铺成了陕西关中平原。
自古以来,这里风调雨顺,土地肥沃,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发祥地。
从春秋、战国、秦王朝,到最后的三秦,争夺、徭役、戮杀……滚滚的历史车轮带着沉重和沧桑一路走来。
当时间跨到1976年6月时,陕北的土地上铺展了一幅美丽祥和而又火热的画面:青山绿水和高亢的山歌;金黄的麦田和隆隆的收割机;鲜嫩的瓜果蔬菜和灿烂的笑脸……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和生机勃勃。
一个未出世的生命也羡慕世间的美好,以一声啼哭如百灵越过大地,飘至长空,回荡,回荡,告诉人们她的到来。
越过南山那遍野的映山红,跨过稀稀疏疏散落的几户人家。在一座没有靠山依崖,完全自身独立式掩土拱形窑洞里迎来了一个新生命,这一日是6月10日。
这是一座青砖外砌的窑洞,连着一块干净的院子,院子里有一石磨和水井,旁边还有几棵榆树,对称的两树之间拉着一根绳子,凉晒着衣物。
当听到屋内第一声啼哭时,院子里的大黄狗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趴在门口。它是三年前来到这个家的,今年正好三岁。大黄狗一身金黄的毛发,油光发亮,眼睛圆亮亮的透着神气。它在聚精会神看东西时,右耳朵总是一动一动的,仿佛在思索什么。主人宠爱的一直喊它阿黄。
早晨的阳光洒在窑洞门口的时候,幸福也就打开了大门。阿黄一个迅猛跳了进去,它绕开锅灶,只奔炕前。
两个小主人也趴在母亲的炕前,喊着:妈妈,妈妈,让我们看一下妹妹好吗?
疲倦的母亲露出慈爱的笑容,说:轻一点,她正在睡香香。
哥哥和姐姐轻轻的,连呼吸都不敢,颠着脚尖看着那个红红的皱巴巴的小脑袋,又是新奇又是兴奋。
阿黄也跟着兴奋,两个前爪在地上不停的轻轻搓动,嘴里轻咽着,似乎在说:怎么不让我看一下,就看一下吗?
男主人在灶台前忙的不亦乐乎,烧着茶水煮着早饭。他是当地名声很好的一位木匠,不但活做的细,结实,人也热心,谁家里有什么事了,他总要帮一下的。
也因为他口碑好,他的活源源不断,每家的活儿已经差不多排到年底了。
他把早餐和妻子安顿好,又嘱咐孩子们不要太皮了免得让母亲操心。然后出去做工了。
在女婴满月的时候,才正式定下一个满意的名字:映儿,只因每年6月开满前山的映山红。
映儿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双双的眼皮,红红的嘴唇,肉嘟嘟的小脸甭提有多可爱了,不光姐姐哥哥喜欢看,就连阿黄也天天喜欢看。
每天早晨,窑洞门一开,阿黄一个蹶子就跳到了房内,第一个要看的就是摇篮里的映儿。它总是摇着尾巴先围着映儿转一圈,然后再蹲下来看着熟睡或者手舞足蹈咿咿呀呀自嗨的映儿。就那样看着,眼神柔和,脑袋会突然歪一下,偶尔看主人不在时,它竟会伸出舌头在映儿的手上、小脚上或者脸上舔一下,然后马上缩回脖子,像什么事都没干过一样。
一天,女主人要去买菜,看着熟睡的映儿告诉姐姐:妈妈买菜,要注意妹妹一会醒了。
姐姐答应完就跑到院子里玩去了,哥哥跑过来拉着姐姐,要去田里捉蚂蚱。
姐姐说:“不能走远,妹妹醒来怎么办?”
“她现在还没醒,我们一会回来。”哥哥说着拽着姐姐衣襟就走。
阿黄趴在门口看着两个小主人走远,闭上了眼。它白天基本上要睡半天,因为晚上的阿黄才是最累的。它经常在夜里支着耳朵轻眯,一有风吹草动立马瞪起眼睛竖起耳朵,因为夜间狼经常造访,它不止一次领教过狼的狡诈。
突然,“哇”的一声把阿黄惊的一下子跳起,它旋即跳到屋内,看到映儿伸着小手哇哇大哭。它转身跳到屋外,朝着两个小主人走开的方向旺旺叫了几声。然后又跳着跑回屋里,映儿哭的更凶了。阿黄卷着尾巴左摇右摆,围着摇篮转了两圈。然后又转身跳到屋外,两个前脚一跃,朝房后的玉米田里奔去。刚跃出几米,突然又停下,然后又回头奔进屋内。
它蹲在摇篮前,伸出舌头舔映儿的小手,似乎在安慰:我的小主人,快别哭了,我不能找他们,万一狼来了把你叼走怎么办?
可是小映儿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哭的更起劲了。阿黄急地摆着尾巴围着她转。突然阿黄不动了,然后抬起前爪搭在摇蓝上,下面悬空的摇篮前后摆了起来,阿黄跟着摇篮踉跄的摆来摆去,两条前爪一会落在地上,一会又扑到摇篮上,好呆小主人算是不哭了,不久主人也回来了。
以前男主人出去做工的时候,阿黄总喜欢蹦着跳着跟在主人旁边,等到了目地地,阿黄再独自一路走一路玩返回家里。可是当映儿出生以后,阿黄再也没有享受过这种欢乐了。并不是主人不让跟,而是阿黄自己不去了。
它总是不放心映儿,它每天看到女主人忙里忙外,偶尔还去做工,而两个小主人又太贪玩。渐渐的,它就默默担起了看护映儿的重担。
时间过的好快,转眼新的一年到了。映儿已经会坐了,当满山的映山红争艳的时候映儿会走路了。有时映儿蹒跚着走到阿黄跟前来,阿黄总是一动不动,任凭小主人拽着耳朵、揪着脊背,它担心一动把小主人带倒了,但是就是不动,小主人也会摔到,这不一个没留神滚在阿黄肚子下面了。阿黄后退一步,用舌头舔着映儿的手,似乎在说:爬起来,爬起来……
秋天被染黄的时候,映儿已经走的很稳了,女主人跟着,两个小主人跟着,阿黄也在旁边默默监督。
即便这么多人看着,但还是让映儿吃了一个大亏。那天家里只有姐姐和阿黄在家,坐在炕沿和姐姐玩耍的映儿嚷嚷着要喝羊奶,姐姐告诉她:你坐着别动,我去灶台边拿。姐姐刚一转身,映儿却蹶着屁股自己站了起来,抬脚往炕沿走,就在身体往前倾斜的一瞬间,趴在门口的阿黄看见了,它本能的两个前腿一冲,准备跳到炕边匍匐下来垫住映儿,但是说时此那时快,映儿先它一步摔到地上,而阿黄因用力过猛过快,在跃到映儿前的一霎那,两个后脚腾空朝天从映儿身上翻了过去。
而回转过来的姐姐看到这一幕当时就傻掉了,手里的羊奶撒了一地。
只见映儿一声不响扒在地上,前额处一片鲜血。
阿黄翻转过身子后,看到地上映儿一动不动,一个飞跃跳出房门,一直跑到女主人做工的地方,扑上去咬着衣襟就往外拽,很多人被阿黄突然的举动吓傻了。只有女主人摞下活计就往家里奔。
姐姐吓的混身发抖,女主人扑过来擅斗着抱住映儿,抱在怀里,但映儿没有一点反映,两眼紧闭,连呼吸也没有了。
世界在那一颗静止了。姐姐一动不动,阿黄一动不动,女主人一动不动,木雕一般抱着映儿。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半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映儿还是没有反映,这个时间段,姐姐,女主人,阿黄都在接受一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从此映儿再也不会睁开眼了。当女主人泪珠大颗大颗掉下来,声嘶力竭摇着映儿绝望着大喊的时候:突然“哇”的一声,映儿哭了出来。
女主人刚暴发的悲痛瞬间止住,听到映儿的哭声转悲为喜,带着哭声含笑而泣,含着笑突然又悲,那一刻世界恐怕都颠狂了……
阿黄在听到映儿的哭声后,转身跳到了门外,两颗泪珠从它眼角滑落……这是阿黄第一次流泪。
晚上,陕北的上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狂风怒吼,瓢泼大雨像从天上倒下来一样。疲惫的阿黄趴在它的小屋,眯着眼睛却支着耳朵不敢睡去,根据它以往的经验,越是恶劣的天气越要小心。
到了半夜,雨渐渐的小了,但风力还没减弱。就在阿黄昏昏沉沉想要睡去的时候,它突然闻到一股气息,霎时睁大了眼睛,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一双绿光正死死盯着它。
阿黄站了起来,身上每一根毛也都站了起来。它高度保持戒备,并在心里思索如何防守,如何进攻,如何打败对方。
而对方似乎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瞪着凶残的眼睛,皱着鼻子,两条前爪分的开开的站着。这种姿势是要立即扑上阿黄一般。
阿黄来到这个家里已经和狼打过几仗了,每次阿黄基本不占上风。阿黄对狼是恐惧的,害怕狼一声嚎叫,同伙来了,这样自己不保,恐怕连主人性命也不保。
思忖再三,阿黄决定采取主攻的阵势,虽然自己力气不足,但气势上不能露怯。
突然阿黄一个猛扑的姿势,剧烈的狂叫,狼一下子被吓住了,连连后退,阿黄和它保持着距离,一直气焰嚣张的狂叫。狼慢慢往后退,发现阿黄并没攻击自己,接着又躬着身子往前走,看到阿黄的阵势又往后退。突然它一个飞跃朝阿黄扑来,吓的阿黄一个躲闪,狼扑了一个空。此时的阿黄已经没了恐惧,只能奋力一搏。
阿黄一个飞跃又朝狼扑去,狼一个反击将阿黄扑在地上,它们嘶吼着,阿黄被狼咬住了后腿,挣扎之际又拼命去咬狼的头部,双方的咽部都是对方想攻击的地方,但谁也没得手,在大战了足足半个小时以后,狼一瘸一拐夹着尾巴跑了,而阿黄却倒在血泊中……
被雨水冲刷过的秋天,五彩缤纷。天空澄澈明朗,溪水清凉甘甜,农人喜气洋洋……这样幸福快乐的秋,温馨唯美的秋,多情婉约的秋……我们的阿黄,亲爱的阿黄,你可舍得就此离去?
在时间的疼痛中,在煎熬的折磨中,在四个主人的精心照料下,半个多月的时间阿黄恢复了健康。那一天当它站起的时候,它眼里流出了泪水,这是它第二次流泪。
阿黄又恢复了和映儿相伴的日子,只是那日子太短了。
当有一天,主人里里外外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阿黄觉得反常。在它生活的几年里没有见过主人有这样的举动。而另它更疑惑的是几个主人动不动就抱着它亲一下,而女主人抱着它又流眼泪。
终于,在四个主人把一些东西搬上一辆拖拉机的时候,阿黄明白了,原来主人要走,那么自己呢?
它蹲在门口默默的望着主人,最后主人抱着它哭了起来,而映儿更是抱着阿黄的脖子哭喊着。但最后还是被分开了。
当拖拉机开动那一刻,阿黄呆住了。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喊阿黄:走了,跟我回家吧。
阿黄的眼睛死死盯着拖拉机远去的背影,一动不动,很久很久,直到拖拉机不见了踪影。突然,它前脚一跃,朝拖拉机方向奔去,它奔呀,奔呀,最后趴倒路上一动不动……
第二天,阿黄回来了,静静的趴在门口。有人喊它,它也不动,送来吃的它也不吃。它一直守着曾经带给它爱、欢乐和成长的家,直到第五天时,它留下最后一滴眼泪,永远闭上了那双忠诚的眼睛……
故事写到这里的时候,映儿双眼溢满了泪水,她摘掉眼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默默的走到窗前。她虽然对阿黄没有任何记忆,但是阿黄越一直在她心里,她今天还原了这段历史,也算是对阿黄灵魂的一种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