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这一辈子
1.
我是一只狗,正宗的黑色土狗,在来到现在的这个新家之前,我出生在一个小康之家,有妈妈和三四个兄弟姐妹,我们都是黑色的,从小听小主人大主人对我们评价最多的就是“黑成一坨了”。
我们身上最不同的地方就只剩眼睛了,因为它最亮。
三岁以前我都生活在那个家里,从一开始和家人在一起到他们慢慢都被送走,都在这里。它们都被送走后最大的感觉是吃饭不用抢了,特没劲!不过后来慢慢也适应了一个狗的生活,每天都可以按时吃饭,小主人时不时会摸摸我的头,也会偶尔带我出去玩,我最喜欢的就是在田地里疯跑,阳光明媚的时候,风和日丽,田地里野草野花和庄稼都生长得正好,跑起来的时候风呼呼地刮过,那种驰骋到使我狗心发狂的感觉简直就是——爽!
不过后来主人一家都出远门了,临行前,他们给我系上了脖套,我的活动范围只有院子的一个角落,他们还在我的门口放了一大盆吃的和水。起初,隔个两三天的时候,小主人的爷爷会过来看看我,给我添点新食新水,后来他慢慢就不来了,有一次是小主人的外婆过来,那时候我已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尝试了好多次挣脱绳索都没成功,她赶紧给我添了一盆水,又弄了些吃的给我。她还怕我饿太久了一下吃太多会撑死,分了好多次给我,吃得我心里痒痒的。
我好希望她能住下来,不要走,我实在太孤独了,没有伙伴,没有人陪,所有的人声,脚步声,鸡鸣狗叫声,全都隔着高高的围墙。我想念主人,想念田野,想念食物……这些我一出生就一直在身边的东西,怎么会一下子都成了奢望呢?我只是一只狗,没有人类的梦想,只想要那些而已!
外婆住了两天,我很高兴,终于可以有人作伴了,她每天跟我说好多话,有时候慈祥,有时候嫌弃,也有时候责骂,但是我都很开心,很开心!
可是第三天的早上她又走了,给我做了满满一盆的食物,摸着我的头说:“你乖乖的,不要一次吃太多,吃撑了会胀死的,慢慢吃,多吃几天,免得饿死”。
我好像总是要死的,不是撑死,就是饿死,可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在门口时又回头跟我说,她嘱咐了小主人的爷爷记得来看我,让我不要怕,好好看家。
我一直看着她,一直用低低的哀鸣求她不要走,一直用我最明亮的眼睛告诉她我不想她走,可是,狗类和人类语言不通啊,她都听不懂。我听到她锁门的声音,急得大叫起来,使劲扯拽着绳子,好不容易把竖着的管子又拉弯了一点,可她还是听不懂!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恨自己不会说人话。
一切又归于平静,我趴在院子里,下巴枕在两个前爪上想,我是一只狗,不能怕,要好好看家,孤独,寂寞,伤心,这些都是人类才该有的精神垃圾,作为狗,就不要去凑热闹了。我是一只狗,好好看家,等着主人们回来,就是我的本分。
我就这样本本分分的等了好多天,再也没有人来看我,没有人添加食物和水。我也累了,差一点就死了。
2.
就在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心里准备的时候,外婆终于来了。
她一开始以为我已经死了,用脚踢了踢我,我睁开沉重的眼皮,但是看不清她,我听到清脆的水声在滴打我的水盆,我想动来着,但是身体太重,动不了,她又叫我,可是……算了,反正之后她还不是要留下我独自守在这里。我不理她。
突然,一阵湿润的冰凉打湿了我的鼻子和嘴,清凉的液体沿着舌头滑进胃里,我,我,我本能的吞咽了,真是太没出息,都说好算了的!
“造孽啊!造孽啊!”我听到她一直在说,然后抱起我,天好像下雨了?有一两滴打到我身上,可是,她把我放进背篓里带走的时候路上却是晴天。
她把我送到了我平生的第二个家——她的儿媳妇家。
我的新主人是个好人,她给我做了个窝,最开始我只能天天躺着,新主人每天做鸡蛋汤给我,我的嘴太大了,又不严实,从一边倒进来,马上就从另一边流出去了,所以她只好每次都扶着我的头灌给我喝。后来又开始给我熬粥。大概半个多月后我终于可以站起来,虽然走路还打摆子,也走不远,但是,我一定要努力好起来,哪怕现在被其他狗嘲笑奚落,我也要尽最大的努力的痊愈,尽快做一只有用的大狗!
我有了一个新的活下去的信念,那就是要好好报答我的新主人,即使被人抛弃过,心怀感恩仍是我们做狗的本分。
后来我终于完全恢复了,女主人把我养得很好,而且她从不会限制我的自由,我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头几次跑远一点还被其他的狗围打欺负,有时候也会受点伤,不过赢的时候也是有的,既然要在这个村里混下去,早跟这些地头狗交手早好,对于经历过死亡体验的狗来说,受一点点伤算什么!
我喜欢跟女主人下田上地,一是因为热爱天宽地阔的自由,二是因为她很孤独。
女主人家就她一个人,小主人们都在外地上学,男主人在外务工,她在家很辛劳,有很多土地,还养了十几头猪,每天不管上地还是下田又都是最晚回家的,路上这么黑,我知道她害怕,所以才会带着我给她壮胆。
她是个善良又乐观的女人,会唱好听的山歌,当她在地里割草或者在田里插秧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唱上几句,我呢,就到处走走逛逛,捉捉蚂蚱逗逗臭虫,累了就找个阴凉舒服的地方趴着看她干活。她干完活站起来的时候,我就会马上跑过去朝她摇头摆尾,上蹿下跳,让她知道我一直都在,而且很高兴能陪伴她。回去的路上我也是很高兴的,一会儿故意落后了跑上去追她,一会儿又跑上前了回头等她,她每次都骂我:“跳!跳跳!就你一天最高兴”!
是的,自从重新活过来之后,我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特别是还被她这么需要和信赖,只要每天能陪在她的身边,不让她孤独,保证她的安全,就是我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事了。
后来过年的时候,男主人和小主人们都回来了,那时候刚好我生小狗崽,家里突然多了那么多人,我的脾气变得很暴躁,也怕他们会伤害我的孩子,所以一看到他们我就忍不住龇牙咧嘴,只准她一个人接近我。我真的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打破我们的生活。
可是女主人喜欢他们,而且希望我也能喜欢他们,她故意带着他们来给我喂食,故意让他们抚摸我,我想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决定也喜欢他们,因为我是一只狗,要喜主人所喜,恶主人所恶。何况,我发现他们对我的狗崽子也很好。
对了,说起我的狗崽子,还有点不好意思呢,记得我妈生我们那会都是兄弟姐妹三四个的,听说好多其他狗也是一生能好几个,但是我却只生了一个!可能就因为只怀了它一个的原因,所有的营养都到它一只狗身上了,所以它特别胖,肥嘟嘟的,生出来好多天都睁不开眼睛,全让肉给挤住了,正常都是三天开眼的,它却到第四天了还不开,他们怕它会瞎掉,煮了茶叶水来给它搽洗,终于才眯开了一条小缝。他们高兴坏了,天天笑它。
也是因为太胖的原因,正常的小狗崽很快就会爬了,但是它根本爬不了,它肥得就跟个球一样,圆圆的,四个小腿都挨不着地,只能在窝里滚来滚去,这下小主人们更是每天笑得合不拢嘴了,连吃饭都端着碗过来看它。
看他们这么喜欢我和我的孩子,我也没什么理由再不喜欢他们了。
可是有一天,他们突然要抱走它,还笑嘻嘻地把它朝我举,当时把我急坏了,一直围着他们转,直到看到准备好的一盆水,我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犹豫着该怎么办才好,我就是不喜欢洗澡的,我的狗崽子应该也不喜欢。
他们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居然调戏我,叫我一起过去洗,嗯,我果断的夹着尾巴就跑了,我就算了,狗崽子还小,也许从小培养洗澡的习惯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看我跑的样子哈哈大笑。唉,糗大了,我咋那么怕水!
再后来他们开学要走了,我好舍不得,狗崽子也是天天跟他们厮混的,后来没有他们了,它该多不适应哪。
小女主人在院子里一直抱着我,眼睛红红的,一直问我会不会忘记她?不会!我哼哼地告诉她,我们狗的记忆力和嗅觉一样惊人,他们一家人我们都会记得。
我也想跟着主人送她去上学,可是才到村口就被赶回去,我不死心,悄悄跟着,他们时不时停下来捡起石头朝我赶,后来,我就只能蹲在一块高地上看他们走远了。
不过,从那之后他们每次打电话都提到我了,女主人每次接电话都会中途停下来喊我两声,还让我叫两声,额,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特别是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我自己都感觉到声音有点发抖!哎,不准笑!。
回忆我这一辈子来,还是很幸福的,小狗崽也去了隔壁家生活,我也继续陪着她上地下田。
只是,可惜后面的生活要与我无关了,可惜,以后,以后怕再也不能陪她了。
几天前,我的肚子里好像长了什么东西,一直痛,也吃不下饭,但是女主人没有发现,因为我还跟她一起出门,只是不像往常那样跑跑跳跳的了。女主人说,稳重点,才有当妈的样。可她没发现我一到地里就找地方趴着了,一直忍着疼。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就趴在她割草的地方,可是,她以为是我突然不懂事了,骂了我几句,拍着我的肚子赶我起来,我的肚子本来就痛,哪敢让她多拍,赶紧挣扎起来,只好爬到不干扰她的地方。
这是我一生中第二次怨恨自己不会说人话!
当天晚上我只是随便添了些水,就回窝里休息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我都还硬撑着出门,只要还能爬起来,跟着她上地就是我的任务,作为一只狗来说,这辈子,已经是陪她一次少一次了!
天开始亮了,她好像在喂猪,喂完我们就该出门了,按照惯例,这时候我该在院子里等她,但是,我试了几次想翻身起来,却还是动不了!那种死亡的感觉又来了,跟上次的一样真切,只是这次怎么感觉自己可能活不下来了呢?
怕死吗?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没什么可怕的,都是死过一回的狗了!可是,又是很害怕的,她以后又没人陪了啊,房子里又空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不跟小主人们打电话的时候,她该跟谁唠叨呢?回家的路上那么黑,她又每次回那么晚,没有我给她壮胆,她会怕的啊!我死了,她会不会,也像当初我被丢在第一个家时那么难过呢?
她怎么还不进来找我?在院子里看不到我她应该想到我在窝里的,好想,再看她最后一眼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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