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孩子一样老去

我一直不大喜欢小孩子，原因倒也简单，就是觉得这些处于生命初级阶段的高级灵长类动物太过“吵闹”，弄得人脑壳疼。所以对为人父母这事儿，我挺怀疑的，不太有信心。想我在生活作风上是精致的小资，思想觉悟不高，骨子里有点不切实际，读个小诗还总热泪盈眶的，实在不是当爹的料。自己都没活明白，就甭祸害别人了，造孽。况且，我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想这事儿真有点远。我也确实不能靠有丝分裂弄出“下一代产品”，必须找人合作。琢磨这个，纯属吃饱了撑的。

不过昨天在健身房，我过去的态度还真有了些变化。那会儿我刚洗完澡，正坐在更衣间里套秋裤。迎面走来一对游泳归来的父子，小家伙戴着游泳帽，问东问西，活蹦乱跳。

“爸爸，为什么我游得比别的小朋友快啊？”

“因为你比他们年纪大呀。”

“那爸爸我什么时候能游得比你快？”

“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啦。”

当父亲的一边哄他，一边拿浴巾给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擦干。等到我吹头发的时候，这孩子又跑到我屁股后面，对着镜子探头探脑。直到父亲喊他的名字，才老老实实跑开。看着他的背影，我就在想，能把这样一个小生命抚养成人，真是顶伟大的事。需要付出，更需要莫大的耐心，做父母不容易的。

由那对父子的对话，我又想起了祖母。自从得上老年痴呆，她老人家也越来越像个孩子了。比如，吃甜食会贪嘴，抱着点心盒子不撒手，正餐却从来不好好吃。比如，一到下午四点钟就在阳台上转磨磨，扒着窗台往外看，嘴里念叨着，“你爸怎么还不回来？”

大概是从去年开始，祖母突然喜欢上了毛绒玩具，跟个小姑娘似的，爱不释手。记得，寒假带她逛超市，没走出两步，我就发现人没影儿了，赶紧返回去找。结果就发现她痴痴地站在一家玩具店前，盯着玻璃橱窗傻笑。

“奶奶！您这儿干什么呢？”我说。

“孩子，你看这个，多耐人呐。”

她咧嘴笑着，那声音就像生锈的银铃。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她一直盯着只毛绒兔子看。灰色的，大眼睛，系着条三角形围巾。祖母就这么盯着它，眼珠都不错一下。

“喜欢啊？进去看看吧？”

“哎，我一个老婆子看这个干嘛。你要是喜欢，咱就进去看。”

“那走吧，也该回家了。”

我这话一出口，祖母的眼神里就闪起了纠结的光芒，游离不定，像个小孩子。我被她的表情逗乐了，小声安慰，拢着她的肩膀，走进店里。她又在那玩具前犹豫了好半天，似乎买走也不是，直接抛下又舍不得。终于，她凑过来神秘地对我说：

“喜欢么？奶奶给你买。”

二十岁的理性让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可望着她可爱的表情我还是说：

“喜欢。不过这次我买给您吧。”

她又纠结了一会儿，不过目光里已经流出了无法抑制的狂喜，像个孩子。对啊，像个孩子一样。

等我们抱着那只二十块钱的兔子回家的时候，祖母一路上都是笑着的。小气得连摸都不让我摸一下，说好是给我买的呢？

记得小时候，哇，真是很久以前了。我的床头上就摆着一排毛绒玩具，那是我童年最早的遗留物。因为男孩子的兴趣很快就会转到积木、玩具枪和漫画书上，也是天性使然。印象里，那批毛绒玩具中有只愁眉苦脸的猩猩，有只绿色的胖鳄鱼，还有个黄毛猴子。现在，时过境迁，类似的东西也摆在了祖母床头。有猴子，有鳄鱼，有猩猩，当然还有那只灰兔子，她最喜欢的一个。

大学两年在外面待独了，对家里的事不如过去上心。我老爹是个急脾气，做事又偏偏一板一眼，喜欢井井有条。所以，碰到我祖母的“荒唐”，难免会生闷气，觉得和她讲不通道理。我就常在电话里劝他，劝他想开些。如果有一天祖母完全糊涂了，不知冷不知热，那才是真受罪呢。现在像个老小孩一样，哄着她，不是挺好吗？可即便这样说，我爸还是爱较真，爱着急。这样不好，毕竟他也不再年轻了，得注意身体。

今天感冒了，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没来由地想起这些事，就说这么多吧，我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