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宋】司马光著《资治通鉴》笔记(十三)
2018-06-11 本文已影响0人
康乃尔
资治通鉴卷第五十九/汉纪五十一
孝献皇帝
初平元年(庚午,190)
春,正月,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勃海太守袁绍为谋主;绍为车骑将军,诸将皆板授官号。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冀州牧韩馥留邺,给其粮。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兗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鲁阳,众各数万。
董卓以山东兵盛,欲迁都以避之,公卿皆不欲而莫敢言。卓大会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𨿅阳,于今亦十一世矣。按石包谶,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百官皆默然。司徒杨彪曰:“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迁亳,殷民胥怨。昔关中遭王莽残破,故光武更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今无故捐宗庙,弃园林,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石包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卓曰:“关中肥饶,故秦得并六国。且陇右材木自出,杜陵有武帝陶灶,并功营之,可使一朝而办。百姓何足与议!若有前却,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诣沧海。”彪曰:“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惟明公虑焉!”卓作色曰:“公欲沮国计邪!”太尉黄琬曰:“此国之大事,杨公之言,得无可思!”卓不答。司空荀爽见卓意壮,恐害彪等,因从容言曰:“相国岂乐此邪!山东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以图之,此秦、汉之势也。”卓意小解。
卓遣军至阳城,值民会于社下,悉就斩之,驾其车重,载其妇女,以头系车辕,歌呼还𨿅,云攻贼大获。卓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
丁亥,车驾西迁,董卓收诸富室,以罪恶诛之,没入其财物,死者不可胜计;悉驱徙其余民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卓自留屯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室屋荡尽,无复鸡犬。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宝。卓获山东兵,以猪膏涂布十余匹,用缠其身,然后烧之,先从足起。
三月乙已,车驾入长安,居京兆府舍,后乃稍葺宫室而居之。时董卓未至,朝政大小皆委之王允。允外相弥缝,内谋王室,甚有大臣之度。自天子及朝中皆倚允;允曲意承卓,卓也雅信焉。
初,荆州刺史王睿与长沙太守孙坚共击零、桂賊,以坚武官,言颇轻之。及州郡举兵讨董卓,睿与坚皆起兵。睿素与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扬言当先杀寅。寅惧,诈作按行使者檄移坚,就睿罪过,令收,行刑讫,以状上。坚承檄,即勤兵袭睿。睿闻兵至,登楼望之,遣问:“欲何为?”坚前部答曰:“兵久战劳苦,欲诣使君求资直耳。”睿见坚惊曰:“兵自求赏,孙府军何以在其中?”坚曰:“被使者檄诛君!”睿曰:“我何罪?”坚曰:“无所知!”睿穷迫,刮金饮之而死。坚前至南阳,众以数万人。南阳太守张咨不肯给军粮,坚诱而斩之;郡中震栗,无求不获。前到鲁阳,与袁术合兵。术由是得据南阳,表坚行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
诏以北军中候刘表为荆州刺史。时寇贼纵横,道路梗塞,表单马入宜城,请南郡名士蒯良、蒯越,与之谋曰:“今江南宗贼甚盛,各拥众不附,若袁术因之,祸必至矣。吾欲征兵,恐不能集,其策安全出?”蒯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征兵之不集乎!”蒯越曰:“袁术骄而无谋,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若使人示之以利,必得众来。使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威德,必襁负而至矣。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公路虽至,无能为也。”表曰:“善!”乃使越诱宗贼帅,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而取其众。遂徙治襄阳,镇抚郡县,江南遂平。
董卓在雒阳,袁绍等诸军皆畏其强,莫敢先进。曹操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以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倚王室,据旧京,东向以临天下。虽与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遂引兵西,将据成皋,张邈遣将卫兹分兵随之。进至荥阳汴水,遇卓将玄菟徐荣,与战,操兵败,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从弟洪以马与操,操不受。洪曰:“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遂步从操,夜遁去。荣见操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
操到酸枣,诸军十余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操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能听吾计,使勃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无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今兵以义动,持疑不进,失天下望,窃为诸君耻之。”邈等不能用。操乃与司马沛国夏侯淳等诣扬州,募兵,得千余人,还屯河内。
资治通鉴卷第六十/汉纪五十二
孝献皇帝
初平二年
孙坚移屯梁东,为卓将徐荣所败,复收散卒进屯阳人。卓遣东郡太守胡轸督步骑五千击之,以吕布为骑督。轸与布不相得,坚出击,大破之,枭其都督华雄。
或谓袁术曰:“坚若得雒,不可复制,此为除狼而得虎也。”术疑之,不运军粮。坚夜驰见术,画地计较曰:“所以出身不顾者,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雠。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浸润之言,还相嫌疑,何也?”术踧踖,即调发军粮。
坚还屯,卓遣将军李催说坚,欲与和亲,令坚疏子弟任刺、郡守者,许表用之。坚曰:“卓逆天无道,今不夷汝三族,县示四海,则吾死不瞑目,岂将与乃和亲邪!”复进军大谷,距雒九十里。卓自出,与坚战于诸陵间,卓败走,却屯渑池,聚兵于陕。坚进至𨿅阳,击吕布,复破走。坚乃扫除宗庙,祠以太牢,得传国玺于城南甄官井中;分兵出新安、渑池间以要卓。
卓谓长史刘艾曰:“关东军败数矣,皆畏孤,无能为也。惟孙坚小憨,颇能用人,当语诸将,使之忌之。”
绍客逢纪谓绍曰:“将军举大事而仰人资给,不据一州,无以自全。”绍曰:“冀州兵强,吾士饥乏,设不能办,无所容立。”纪曰:“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瓒使取冀州,瓒必骇惧,因遣辩士为陈祸福,馥迫于仓卒,必肯逊让。”绍然之,即与书与瓒。瓒遂引兵而至,外托讨董卓而阴谋袭馥,馥与战不利。会董卓入关,绍还军延津,使外甥陈留高幹及馥所亲颍川辛评、荀谌、郭图等说馥曰:“公孙瓒将燕、代之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其锋不可当。袁车骑引军东向,其意未可量也,窃为将军危之!”馥惧,曰:“然则如之奈何?”谌曰:“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说附,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临危吐决,智勇过人,又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世布恩德,天下家受其惠,又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谌曰:“袁氏一时之杰,将军资三不如其势,久处其上,彼必不为将军下也。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彼若与公孙瓒并力取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且为同盟,当今之计,若举冀州以让袁氏,彼必厚德将军,瓒亦不能与之争矣。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也。”馥性恇怯,因然其计。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闻而谏曰:“冀州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军独何病焉!”先是,馥从事赵浮、程渙将强弩万张屯孟津,闻之,率兵驰还。时绍在朝歌清水,浮等从后来,船数百艘,众万余人,整兵鼓,夜过绍营,绍甚恶之。浮等到,谓馥曰:“袁本初军无斗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扬、於扶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小从事等请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土崩瓦解;明将军但当开閤高枕,何忧何惧!”馥又不听,乃避位,出居中常侍赵忠故舍,遣子送印绶以让绍。绍将至,从事十人争弃馥去,独耿武、闵纯杖刀拒之,不能禁,乃止;绍皆杀之。绍遂领冀州牧,承制以馥为奋威将军,而无所将御,亦无官属。绍以广平沮授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宠遇甚厚。魏郡审配、钜鹿田丰并以正直不得志于韩馥,绍以丰为别驾,配为治中,及南阳许攸、逄纪、颍川荀谌皆为谋主。
初,涿郡刘备,中山靖王之后也,少孤贫,与母以贩履为业,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有大志,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尝与公孙瓒同师事卢植,由是往依瓒。瓒使备与田楷徇青州有功,因以为平原相。备少与河东关羽、涿州张飞相友善;以羽、飞为别部司马,分统部曲。备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备周旋,不避艰险。常山赵云为本郡将吏兵诣公孙瓒,瓒曰:“闻贵州人皆愿袁氏,君何独迷而能反乎?”云曰:“天下讻讻,未知孰是,民有倒县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袁公,私明将军也。”刘备见而奇之,深加接纳,云遂从备至平原,为备主骑兵。
初,袁术之得南阳,户口数百万,而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百姓苦之,稍稍离散。既与袁绍有隙,各立党援以相图谋。术结公孙瓒而绍连刘表,豪杰多附于绍。术怒曰:“群竖不吾从而从家奴乎!”又与公孙瓒书曰:“绍非袁氏子。”绍闻大怒。
术使孙坚击刘表,表遣其将黄祖逆战于樊、邓之间,坚击破之,遂围襄阳。表夜遣黄祖潜出发兵,祖将兵欲还,坚逆与战,祖败走,窜岘山中。坚乘胜,夜追祖,祖部曲兵从竹木间暗射坚,杀之。坚所举孝廉长沙桓阶诣表请坚丧,表义而许之。坚兄子贲率其士众就袁术,术复表贲为豫州刺史。术由是不能胜表。
初平三年(壬申,192)
董卓遣牛辅将兵屯陕,辅分遣校尉北地李傕、张掖郭汜、武威张济将步骑数万击破朱俊于中牟,因掠陈留、颍川诸县,所过杀虏无遗。
初,荀淑有孙曰彧,少有才名,何顒见而异之,曰:“王佐才也!”及天下乱,彧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宜亟避之。”乡人多怀土不能去,彧独率宗族去依韩馥。会袁绍已夺馥位,待彧以上宾之礼。彧度绍终不能定大业,闻曹操有雄略,乃去绍从操。操与语,大悦,曰:“吾子房也!”以为奋武司马。其乡人留者,多为傕、汜等所杀。
董卓以其弟旻为左将军,兄子璜为中军校尉,皆典兵事,宗族内外并列朝廷。卓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卓车服僭拟天子,召呼三台,尚书以下皆诣卓府启事。又筑坞于郿,高厚皆七丈,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卓忍于诛杀,诸将言语有磋跌者,便戮于前,人不聊生。司徒王允与司隶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尚书杨瓒密谋诛卓。中郎将吕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卓自以遇人无礼,行止常以布自卫,甚信爱之,誓为父子。然卓性刚褊,尝小失卓意,卓拔手戟掷布,布拳捷避之,而改容顾谢,卓意亦解,布由是阴怨于卓。卓又使布守中阁,而私于傅婢,益不自安。王允素善待布,布见允,自陈卓几见杀之状,允因以诛卓之谋告布,使为内应。布曰:“如父子何?”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邪!”布遂许之。
夏,四月丁已,帝有疾新愈,大会未央殿。卓朝服乘车而入,陈兵夹道,自营至宫,左步右骑,屯卫周匝,令吕布等扞卫前后。王允使士孙瑞自书诏以授布,布令同郡骑都尉李肃与勇士秦谊、陈卫等十余人伪著卫士服,守北掖门内以待卓。卓入门,肃以戟刺之;卓衷甲,不入,伤臂,堕车,故大呼曰:“吕布何在!”布曰:“有诏讨贼臣!”卓大骂曰:“庸狗,敢如是邪!”布应声持矛刺卓,趣兵斩之。主簿田仪及卓仓头前赴其尸,布又杀之,凡所杀三人。布即出怀中诏版以令吏士曰:“召讨董卓,余皆不问。”吏士皆正立不动,大称万岁。百姓歌舞于道,长安中士女卖其珠玉衣装市酒肉相庆者,填满街肆。弟旻、璜等及宗族老弱在郿,皆为其群下所斫射死。暴卓尸于市,天适始热,卓素充肥,脂流于地,守尸吏为大炷,置卓脐中然之,光明达曙,如是积日。诸袁门生聚董氏之尸,焚灰扬于路。坞中有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锦绮奇玩积如丘山。以王允录尚书事,吕布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共秉朝政。
卓之死也,左中郎将高阳侯蔡邕在王允坐,闻之惊叹。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国之大贼,几亡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疾,而怀其私遇,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即收付廷尉。邕谢曰:“身虽不忠,古今大义,耳所厌闻,口所常玩,岂当背国而相卓也!愿黥首刖足,继成汉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太尉马日䃅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而所坐至微,诛之,无乃失人望乎!”允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始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戎马在郊,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日䃅退而告人曰:“王公其无后乎!善人,国之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废典,其能久乎!”邕遂死狱中。
初,吕布劝王允尽杀董卓部曲,允曰:“此辈无罪,不可。”布欲以卓财物班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允始与士孙瑞议,特下诏赦卓部曲,既而疑曰:“部曲从其主耳。今若名之恶逆而赦之,恐适使深自疑,非所以安之也。”乃止。又议悉罢其军,或说允曰:“凉州人素憚袁氏而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开关,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留陕以安抚之。”允曰:“不然,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也,今若距险屯陕,虽安凉州,而疑关东之心,不可也。”
而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卓故将校遂转相恐动,皆拥兵自守,更相谓曰:“蔡伯喈但以董公亲厚尚从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使解兵,今日解兵,明日当复为鱼肉矣。”吕布使李肃至陕,以诏命诛牛辅,辅等逆与肃战,肃败,走弘农,布诛杀之。辅恇怯失守,会营中无故自惊,辅欲走,为左右所杀。李傕等还,辅已死,傕等无所依,遣使诣长安求赦。王允曰:“一岁不可再赦。”不许。傕等益惧,不知所为,欲各解散,间行归乡里,讨虏校尉武威贾诩曰:“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相率而西,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事济,奉国家以正天下;若其不合,走未晚。”傕等然之,乃相与结盟,率军数千,晨夜西行。
傕随道收兵,比至长安,已十余万,与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等合围长安城,城峻不可攻,守之八日。吕布军有叟兵内反,六月,戊午,引傕众入城,放兵虏掠。
傕、汜屯南宫掖门,杀太仆鲁 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吏民死者万余人,狼籍满道。王允扶帝上宣平门避兵,傕等于城门下伏地叩头,帝谓傕等曰:“卿等放兵纵横,欲何为乎?”傕等曰:“董卓忠于陛下,而无故为吕布所杀,臣等为卓报雠,非敢为逆也。请事毕诣廷尉受罪。”傕等围门楼,共表请王允出,问:“太师何罪?”充穷蹙,乃下见之。已未,赦天下,以李傕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等皆为中郎将。傕等收司隶校尉黄琬,杀之。
初,王允以同郡宋冀为左冯诩,王宏为右扶风,傕等欲杀允,恐二郡为患,乃先征冀、宏。宏遣使谓冀曰:“郭汜、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征,明日俱族,计将安出?”冀曰:“虽祸福难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宏曰:“关东义兵鼎沸,欲诛董卓,今卓已死,其党与易治耳。若举兵共讨傕等,与山东相应,此转祸为福之计也。”冀不从,宏不能独立,遂俱就征。甲子,傕收允及冀、宏,并杀之;允妻子皆死。宏临命诟曰:“宋冀竖儒,不足议大计!”傕尸王允于市,莫敢收者,故吏平陵令京兆赵戬弃官收而葬之。始,允自专讨卓之劳,士孙瑞归功不侯,故得免于难。
臣光曰:易称“劳谦君子有终结”,士孙瑞有功不伐,以保其身,可不谓之智乎!
资治通鉴卷第六十一/汉纪五十三
孝献皇帝
兴平元年(甲戌,194)
曹操使司马荀彧、寿张令程昱守甄 城,复往攻陶谦,遂略地至琅邪、东海,所过残破。还,击破刘备于郯东。谦恐,欲走归丹阳。会陈留太守张邈叛操迎吕布,操乃引军还。
时操使陈宫留屯东郡,遂以其众潜迎布为兗州牧。布至,邈乃使其党刘诩告荀彧曰:“吕将军来助曹使君击陶谦,宜亟供其军食。”众疑惑,彧知邈为乱,即勒兵设备,急召东郡太守夏侯惇于濮阳;惇来,布遂据濮阳。时操悉军攻陶谦,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惇至,其夜,诛叛者数十人,众乃定。
是时,兗州郡县皆应布,惟甄城、范、东阿不动。布军降者言:“陈宫欲自将兵取东阿,又使汜嶷取范。”吏民皆恐。程昱本东阿人,彧谓昱曰:“今举州皆叛,惟有此三城,宫等以重兵临之,非有以深结其心,三城必动。君,民之望也,宜往抚之。”昱乃归过范,说其令靳允曰:“闻吕布执君母、弟、妻子,孝子诚不可为心。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宜详择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 陈宫叛迎吕布而百城皆应,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宫等以势假合,不能相君也;兵虽重,终必无成。孰与违忠而恶而母子俱亡乎?惟君详虑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贰心。”时范嶷已在县,允乃见嶷,伏兵刺杀之,归,勒兵自守。
徐众评曰:允于曹公未成君臣;母至亲也,于义应去。卫公子开方仕齐,积年不返,管仲以为不怀其亲,安能爱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允宜先救至亲。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遣庶归北,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
昱又遣别骑绝仓亭津,陈宫至,不得渡。昱至东阿,东阿令颍川枣祗已率吏民坚守,卒完三城以待操。操还,执昱手曰:“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表昱为东平相,屯范。
徐州牧陶谦疾笃,谓别驾东海麋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谦卒,竺率州人迎刘备。备未敢当,曰:“袁公路近在寿春,君可以州与之。”典农校尉下邳陈登曰:“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下可以割地守境;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谓备曰:“袁公略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备遂领徐州。
初,孙坚娶钱唐吴氏,生四男策、权、诩、匡及一女。坚从军于外,留家寿春。策年十余岁,已结交知名。舒人周瑜与策同年,亦英达夙成,闻策声问,自舒来造焉,便推结分好,劝策徙居舒;策从之。瑜乃推道旁大宅与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及坚死,策年十七,还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结纳豪俊,有复雠之志。
丹阳太守会稽周昕与袁术相恶,术上策舅吴景领丹阳太守,攻昕,夺其郡,以策兄贲为丹阳都尉。策以母弟托广陵张纮,径到寿春见袁术,涕泣曰:“亡父昔从长沙入讨董卓,与明使君会于南阳,同盟结好,不幸遇难,勋业不终。策感惟先人旧恩,欲自凭结,愿明使君垂察其诚!”术甚奇之,然未肯还其父兵,谓策曰:“孤用贵舅为丹阳太守,贤从伯阳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还依召募。”策遂与汝南吕范及族人孙河迎其母诣曲阿,依舅氏,因缘召募,得数百人;而为泾县大帅祖郎所袭,几至危殆,于是复往见术。术以坚余兵千余人还策,表拜怀义校尉。策骑士有罪,逃入术营,隐于内厩,策使人就斩之,讫,诣术谢。术曰:“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由是军中益畏惮之。术初许以策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阳陈纪。后术欲攻徐州,从庐江太守求米三万斛;康不与。术大怒,遣策攻康,谓曰:“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术复用其故吏刘勋为太守;策益失望。
傕数设酒请郭汜,或留止宿。汜妻恐汜爱傕婢妾,思有以间之。会傕送馈,妻以豉为药,擿以示汜曰:“一栖不俩雄,我固疑将军信李公也。”他日,傕复请汜,饮大醉,汜疑其有毒,绞粪汁饮之,于是各治兵相攻矣。
帝使侍中、尚书和傕、汜,傕、汜不从。汜谋迎帝幸其营,夜有亡者,告傕。三月丙寅,傕使兄子暹将数千兵围宫,以车三乘迎帝。太尉杨彪曰:“自古帝王无在人家者,诸君举事,奈何如是!”暹曰:“将军计定矣。”于是群臣步从乘與以出,兵即入殿中,掠宫人、御物。帝至傕营,傕又徙御府金帛置其营,遂放火烧宫殿、官府、民居悉尽。
郭汜飨公卿,议攻李傕。杨彪曰:“群臣共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可行乎!”汜怒,欲手刃之。彪曰:“卿尚不奉国家,吾岂求生邪!”中郎将杨密固谏,汜乃止。傕召羌、胡数千人,先以御物缯彩与之,许以宫人、妇女,欲令攻郭汜。汜阴与傕党中郎将张苞等谋攻傕。丙申,汜将兵夜攻傕门,矢及帝帘帷中,又贯傕左耳。苞等烧屋,火不然。杨奉于外拒汜,汜兵退,苞等因将所领兵归汜。
吕布将薛兰、李封屯钜野,曹操攻之,布救兰等,不胜而走,操遂斩兰等。操军乘氏,以陶谦已死,欲遂取徐州,还乃定布。荀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溃败而终济大业。将军本以兗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且河、济,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今已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间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临淮、泗。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惟甄城、范、卫可全,其余非己之有,是无兗州也。若兗州不定,将军安可归乎!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惩往年之败,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今东方皆已收麦,必坚壁青野以待将军,攻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先自困耳。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故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可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惟将军熟虑之。”操乃止。
布复从东缗与陈宫将万余人来战,操兵皆出收麦,在者不能千人,屯营不固。屯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森,操隐兵堤里,出半兵堤外;布益进,乃令轻兵挑战,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骑并追,大破之,追至其营而还。布夜走,操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布东奔刘备,张邈从布,使其弟超将家属保雍丘。
李傕、郭汜相攻连月,死者以万数。帝亦思旧京,欲和傕、汜,遣使宣谕,十反,汜、傕许和,欲质其爱子。傕妻爱其男,和计未定,而羌、胡数来窥省门,帝患之,使侍中贾诩召羌、胡大帅饮食之,许以封赏,羌、胡皆引去,傕由此单弱。于是复有言和之计者,傕乃从之,各以女为质。
秋,七月甲子,车驾出宣平门,夜到霸陵,从者皆饥,张济赋给各有差。傕出屯池阳。
戊戌,杨定、董承将兵迎天子幸杨奉营,郭汜党夏育、高硕等谋胁乘與西行,勒兵欲止乘與,杨定、杨奉力战,乃得出。
十二月,帝幸弘农,张济、李傕、郭汜共追乘與,大战于弘农东涧,承、奉军败,百官士卒死者,不可胜数,弃御物、符策、典籍,略无所遗。射声校尉沮俊被创坠马,傕谓左右曰:“尚可活否?”俊骂之曰:“汝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宫人流离,乱臣贼子,未有如此也!”傕乃杀之。
壬申,帝露次曹阳。承、奉共击傕等,大破之,斩首数千级。庚申,车驾发东,董承、李乐卫乘與,杨奉等于后为拒。傕等复来战,奉等大败,死者甚于东涧。
时残破之余,虎贲、羽林不满百人,傕、汜兵绕营叫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李乐惧,欲令车驾御船过砥柱,出孟津,杨彪以为河道险难,非万乘所宜乘;乃使李乐夜渡,潜具船,举火为应。上与公卿步出营,皇后兄伏德扶后,一手挾绢十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从人间斫之,杀旁侍者,血溅后衣。河岸高十余丈,不得下,乃以绢为辇,使人居前负帝,余皆匍匐而下,或从上自投,冠帻皆坏。既至河边,士卒争赴舟,董承、李乐以戈击之,手指于舟中可掬。帝乃御船,同济者,皇后及杨彪以下才数十人,其宫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为兵所掠夺,衣服俱尽,发亦被截,冻死者不可胜计,卫尉士孙瑞为傕所杀。
傕见河北有火,遣骑候之,适见上渡河,呼曰:“汝等将天子去邪!”董承惧射之,以被为幔。既到大阳,幸李乐营。河内太守张杨使数千人负米来贡饷。乙亥,帝御牛车,幸安邑,河东太守王邑奉献绵帛,悉赋公卿以下,封邑为列侯,拜胡才为征东将军,张杨为安国将军,皆假节开府。其垒壁群帅竞求拜职,刻印不给,至乃以锥画之。
初,丹阳朱治尝为孙坚校尉,见袁术政德不立,劝孙策归取江东。时吴景攻樊能、张英等,岁余不克。策说术曰:“家有旧恩在东,愿助舅讨横江;横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术知其恨,而以刘繇据曲阿,王朗在会稽,谓策未必能定,乃许之,表策为折冲校尉。将兵千余人,骑数十匹,行收兵,比至历阳,众五六千。时周瑜从父尚为丹阳太守,瑜将兵迎之,仍助以资粮,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进攻横江、当利,皆拔之,樊能、张英败走。
策渡江转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者。百姓闻孙郎至,皆失魂魄。长吏委城郭,窜伏山草。及策至,军士奉令,不敢虏略,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民乃大悦,竞以牛酒劳军。策为人,美姿颜,能笑语,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策攻刘繇牛渚营,尽得邸閤粮谷、战具。时彭城相薛礼,下邳相丹阳笮融依繇为盟主,礼据秣陵城,融屯县南,策皆击破之。又破繇别将于梅陵,转攻湖孰、江乘,皆下之,进击繇于曲阿。
繇与策战,兵败,走丹徒。策入曲阿,劳赐将士,发恩布告,告谕诸县:“其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一无所问;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不乐者不强。”旬日之间,四面云集,见得兵二万余人,马千余匹,威震江东。
丙辰,袁术表策行殄寇将军。策将吕范言于策曰:“今将军事业日大,士众日盛,而纲纪犹有不整者,范愿暂领都督,佐将军部分之。”策曰:“子衡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众,立功于外,岂宜复屈小职,知军中细事乎!”范曰:“不然。今舍本土而托将军者,非为妻子也,欲济世务也。譬犹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败。此亦范计,非但将军也。”策笑,无以答。范出,便释褠,著袴褶,执鞭诣阁下启事,自称领都督,策乃授传,委以众事;由是军中肃睦,威禁大行。
策以张纮为正议校尉,彭城张昭为长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征讨,及广陵秦松、陈端等亦参于谋谟。策待昭以师友之礼,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书疏,专归美于昭,策闻之,欢笑曰:“昔管子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独不在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