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隐
寒风猎猎,黑色的沙石裹挟着风在大地肆虐。向前是一望无际的黑,一脚踩过去,脚下的石块松动,随着闷闷的断裂之声,那黑色的石块也掉入了无尽的黑暗,沉落的无声无息。
“青玉,不要忘了我!”冷风乍起,尘土积卷,那声嘶力竭的哀鸣沉入崖底,空洞洞的只剩下无尽的回响。
风中送来一滴泪,落在了慕竹的脸上,她慢慢的张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干渴难耐,伸出手来想去触碰脸颊,却发现手臂似脱节般不受自己控制。她才想起来,自己被逼无路,情急之下便跳崖自尽了。
慕竹搭下眼皮看着自己的身下,身上虽包扎得像个粽子,可大体还是完整的,这让她舒了一口气。门口处有一丝响动,不一会儿,古朴的绢素屏风后便出现一苗条身影,慕竹抬眼看去,便看到了那如清晨绽放的花儿般娇艳的面容,她巧笑着走过来,手中端着糖水,舀着汤匙将糖水一点一点的送入慕竹的口中,慕竹的嗓子干哑的说不出话来,纵有千般疑问,也只能憋在心口,那姑娘却像个银铃般,惊喜难掩的说个不停。
“你醒啦,夫人说的真对,她说你今天醒,今天你就真醒了!”
慕竹看着这个眼角有一颗泪痣的姑娘,很想问:是你救了我?
“可真是险,还好崖下有一棵不安分的老树,整日伸展枝丫,要不然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神仙都难救呢。”
哦,原是如此。慕竹暗暗心叹。
“当时是连翘发现了你,哎呀,那时候她还以为救下了个俊俏的小哥哥呢,连翘可正愁嫁呢,欢喜得不得了,哈哈哈。”
那姑娘低眸看了慕竹一眼,掩面笑着,又忽然凑近看着慕竹:“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干嘛要装成男人?”
慕竹只能扯着嘴角苦笑一下,姑娘又喂了一口糖水给她。
“不过呢,我才不在乎呢,连翘嫁不出去才好呢,等我长到年纪,她就可以嫁给我了。”
慕竹多看了一眼那兀自说话的姑娘,只觉这姑娘天真浪漫说话甚是有趣。
“啊,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的断骨已经长好了,现在你醒了,免不了要受着疼,再过两日就可以帮你拆开这些带子了。”
那姑娘说完,便又自顾自的转身离开。慕竹听到木门“吱呀”,心下松了口气,抬眸又见那绢素屏风,才发现在青松翠柏间有一只白狐藏匿其中。慕竹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就又是一阵疼痛涌上心间,疼痛的来源在于整个身体及骨头,那姑娘说的还真没错,现在清醒的她还真是能够感觉到这钻心的疼痛。
“青玉?你叫青玉?”穿着白色兔皮小袄的姑娘瞪圆了杏眼,惊奇的看着眼前那只坐姿端庄的白毛狐狸。
姑娘伸出手想去触碰狐狸的绒毛,可那狐狸却伸出一只爪来按下姑娘的手。姑娘反倒是天真的笑了起来,双手握住狐狸的爪子,上下晃动着:“我叫莲依,幸会,幸会呀。”
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忽然蓬了起来,抽回了爪子在地上轻轻踩着。
“让我进去,这厮醒了?让我去打她一顿,浪费我感情!那棵老树把我的事告诉了所有花花草草,他们都把这事儿当成了笑话!”
“哎呀,别生气嘛,你要把她打伤了,那夫人可是会罚你的!”
屋外叽叽喳喳的争吵声将还沉浸在美梦中的慕竹生生拖了出来。慕竹起身揉了揉眼睛,又将手放到嘴边,果真嘴角还带着笑呢,她看着屏风中的白狐喃喃自语:“梦中的白狐可是你?那时踩着地是在害羞吧?”
慕竹的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弹开,一个身着黄衣绿裙的姑娘娇俏着眼瞪着慕竹,慕竹被瞪得一头雾水,之前常来看慕竹的姑娘笑着轻推慕竹的肩,悄声道:“这位就是差点成了你夫人的连翘。”
慕竹想着这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遂规矩的鞠躬道谢,连翘见慕竹如此呆板,一时也没了兴趣,甩着轻纱长袖道:“身体好了,就出外多走动走动,这样骨头才不会那么痛。”
“多谢姑娘教导。”慕竹笑眼看着连翘,连翘却是小脸一红,拉着之前那姑娘道:“红衣,你将来要是能有她扮成男装那般俊俏,我就委屈一下,嫁给你。”
这么多天来,慕竹才知晓一直照顾自己的人叫红衣。红衣挺起胸膛,傲然的看着慕竹,自信道:“我自会比她更俊俏。”
难道是过家家?慕竹奇怪的看着两人还未来得及去探究,红衣却拉着连翘的手出了门,出门前还不忘嘱咐道:“你现在可以出门了,院子里随便走,但是千万不要闯到夫人的屋子里啊!”
她这意思是其他人的屋子就可随便闯?慕竹抬头道:“红衣,你还没告诉我,夫人的屋子在哪儿啊?”
原来这是个大户人家,慕竹在院子里闲逛着,却发现自己逛了这么久却依旧没找到出了院子的大门,她每入一道月门便是新的天地,如此看来,这个院子是非常的大了。若院子很大,那么就很难会那么凑巧的走到夫人那里去吧?
日头正好,她便坐在了荷塘边休息,将鞋子脱下,把脚伸入荷塘里,几只彩色的小鲤鱼围了过来,在慕竹的脚边游走,碧绿的莲叶一片接着一片的无限延伸,最近处一朵莲花开得正好。
“想吃莲子吗?我熬的莲子粥超甜的哦。”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似在她耳畔响起,慕竹将手伸向那新出的莲蓬上,手还未搭到那莲蓬上,便有一只鱼由水中跃起,溅了她一脸的水花。
慕竹如梦方醒般的收回手,又低头细探那还荡着波纹的湖水,水中映出了自己,可恍然间又似看到了另一个眸光清冷的男子,慕竹吓了一跳,忙收回身,再向水中看去,只见一条巨大的黑鱼在水中游走,它抬起头,一双慑人的鱼眼盯着慕竹,一张大口向她扑来,慕竹踉跄的由水中收回双脚,再看这荷塘,已没了之前生气的模样,夏风拂过,却觉凉意阵阵。
“知道吗,墨玉昨天故意吓慕竹,被夫人罚去面壁了。”门外是红衣的声音,红衣面前只有连翘,但她故意放大音量,好似又在说给旁人听。
屋内的慕竹呆坐在屏风前,看着那白狐的身影,脑中又浮现出水中的倒影。
“墨玉.....青玉,你就是青玉对不对?”慕竹将手放在了白狐的身上,恍惚间一层寒气笼罩,那穿着红色嫁衣头戴珠翠的女人就出现在眼前,她嫣然一笑美得摄人心魄。
“记住我,我叫......”女人的话还没说完,转身便决绝的跳下如猛兽般可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莲依!”同是穿着喜服的红衣男子绝望的叫着,奔赴崖边,他修长的十指狠狠的扣在崖石上,转身间满眼杀气。一团黑气将红衣男子笼罩,他面目狰狞,一双眼似曾相识却又是那样的冰冷陌生。
一股怒气犹如洪水般涌进心头,慕竹的指甲嵌入绢丝中,生生的将那青松翠柏撕裂,将那屏风推翻。
“慕竹!”随着连翘的惊叫,慕竹抬起头,红衣走到慕竹面前,将那屏风搬起来,却发现,屏风已经两半。
红衣紧张的看向连翘,连翘也是脸色惨白,两人将屏风上的绢丝画拿下来收入锦盒内,又是一阵沉默。
连翘拉着红衣的手紧张的问道:“怎么办?被夫人知道,我们会被扒层皮的。”
红衣反而冷静下来,低头看着锦盒:“要罗锦再秀一幅。”
“但是,万一被夫人知道,我们.....”
“承蒙府上搭救,在下身体康复后还未与夫人见面道谢,这屏风上的绢丝秀画是我弄坏的,自然是由我登门道歉。”慕竹站了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连翘却是更加紧张道:“你不行,你一个凡人......”
“要她去”红衣拉住了还要向下说的连翘,红衣将手中的锦盒交与慕竹,又看了看桌上的漏刻,道:“夫人快回来了,你跟在我们身后,到时在门外等着,等夫人叫你进去时,你再进去。”
慕竹点头答应着跟在红衣与连翘身后,连翘却是悄声的问红衣:“你怎么这样,她一凡人,万一夫人发难,要吃了她怎么办?”
红衣却搭着眼皮看连翘:“你也知道她一凡人,那你那么护着她干嘛?她死不死与我们何干?”
“你不能这么说啊,好歹也是我救回来的。红衣,你怎么这么无情啊。”连翘的小嘴轻轻撅了起来,红衣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道:“她一凡人,即使受你搭救,也不该来到我们府上,但现在她为什么会在府上?”
连翘想了想道:“是夫人应准的。”
“夫人可让其他凡人来过府上?”
连翘摇了摇头:“莫说凡人,就是精怪不合夫人眼的,也是一概不准的。”
“那就是了”红衣回头看着还在低头看着锦盒的慕竹,又道:“这屏风是十年前夫人大寿,罗锦送的贺礼,夫人对这屏风喜爱得紧,但这人一来,她就要我将屏风送过去,你说,这其中又有什么因由?”
连翘皱了皱眉,未来得及想,几人就走到一月门前,三人站在门口,等着丫鬟通报,却见一袭黑衣的男子由内走了出来,他皮肤呈现一种苍白的状态,看见了三人却不情不愿道:“夫人叫你们三个进去。”
红衣还想开口问话,那男子却自顾自的出了月门朝荷塘的方向走了。
“你发现没有,墨玉更阴沉了。”
“昨天被夫人训斥,心情不好吧?”红衣略微紧张,所以话都变少了,连翘却一改之前高冷的样子,话头多了起来:“他在西湖待得好好的,非到我们山沟沟里来干什么?天天板着个脸,就只对夫人笑,这是不是谄媚?”
红衣回头看了眼慕竹,关切道:“进去之后,要低着头,还有,不要看夫人的眼睛,她不喜欢别人看她的眼睛。”
慕竹点点头,随着木门大开,她觉得自己好似进入了另一片天地,屋内凉风四起,屋子朝向背阳,屋内又很黑,只能由烛火借光。这屋子实在太空旷了,空旷到不知走了多久才能到头。
慕竹四处张望着,只见墙壁上有许多的彩画,画上时而是一白狐与姑娘嬉闹,时而是一白衣男子与另一女子.......慕竹仔细看着那白衣男子,画上的眉眼与她梦中之人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里的男子眉眼更加的生动。
前路被黑色的纱幔隔绝,慕竹随着红衣连翘站在纱幔外,只听屋内有一女声问道:“你们来这所谓何事?”
连翘与红衣对视一眼后,便将头埋低,讲了慕竹伤愈的事,讲了慕竹要来登门拜会的事,饶了一圈才讲到慕竹弄坏屏风这件事。
两人说完后,都禁了声,慕竹发现屋内忽然静的连呼吸声都可听到。良久的寂静后,那女声忽然又响起。
“一件屏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先退下吧。”
话音刚落,连翘与红衣便如临大赦般松了口气,回头要带着慕竹离开,可纱幔后又吩咐出声:“慕竹留下来,屏风坏了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你终归是要给我个说法的。”
连翘为难的看着慕竹,好似不愿将她单独留在这儿,而红衣却拉着连翘迅速的离开了这里。
“你为什么要弄坏我的屏风?”纱幔拉起,屋内的灯火忽然点亮,露出了软榻上那妖娆的身姿与倾城的面貌。
慕竹还记得红衣交代的事,遂将头埋低道:“在下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不爽,无意弄坏了屏风。”
“好”软榻上的人慢慢坐了起来,走到慕竹的身边,葱白的手指附在锦盒上,轻轻问道:“那你要如何赔我?”
慕竹抬起头,却将视线放在锦盒上,道:“听说这屏风上的秀画是一位叫罗锦的姑娘所作,在下可以花重金请这位姑娘再秀一幅。”
“可是我觉得这一幅是无价的,就如这墙上的壁画一样,都需独一无二。”
慕竹看着墙上的壁画,微微皱眉,那位夫人回头略微疑惑的看着慕竹问道:“你不相信?”
慕竹摇摇头:“相信,只是壁画上的故事很美好,但这屋子太冷清了,好像个牢笼,锁住了所有的热闹。”
“你说得有些道理,可这故事早就被人遗忘了,被遗忘的故事就如同锁在匣中的珍宝,即使再美丽,也要忍受寂寞。”
夫人说着,又将视线落在了慕竹盯着的壁画上:“这是千面狐,可做千般变化,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村落里被当成神来供养。”
“那只千面狐爱上了凡人?”
“你可学过女红?”
慕竹微微愣怔,点了点头:“学过。”
“那,你再绣一幅赔给我。”
慕竹为难的看着她:“我的秀工不及那位罗锦姑娘。”
夫人将手附在了慕竹的脸上轻轻道:“可我也说过,我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
抱着锦盒离开的慕竹微微困扰的坐在屋院外的石凳上,红衣见她回来了,十分惊喜:“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慕竹懊恼的点点头,连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问道:“你怎么了?”
慕竹轻轻叹气:“自我获救以来,已在府上呆了七八天,红衣说我昏迷了四天,这么一算,我已经逗留有小半月……”
“怎么,你想走?”连翘蹙起了眉头。
“没良心!我们救了你,你竟然这么快就想走!”
慕竹为难的看着连翘:“救命之恩自然不敢忘,但是我在此地耽搁太长时间了。”
红衣见慕竹如此,便岔开话题问道:“夫人跟你说什么了?”
慕竹道:“照着此秀画再绣一幅……”
话刚说完,红衣却笑了:“连翘,慕竹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连翘也满意的点点头,慕竹又略显忧愁:“只怕我会连累你们。”
“你们人世间的事儿我们可不管,你留在这儿越久越好!”连翘笑着又拉着红衣离开,不一会儿,又拿来了刺绣的针线工具。
慕竹在屋内绣了几天,实在烦闷的紧,连翘与红衣一面说着舍不得她走,一面又很忙似的只有在送餐食的时候才来此逗留一会儿。
她想去散心时又会因那日荷塘的怪事心有忌讳,遂也只在自己这小院子附近走动。
今日到了饭时,连翘与红衣还未来,慕竹在绣狐狸时犯了难,也因心中烦闷,遂走到窗边,正推开窗。便听到一声惨叫。
慕竹忙扒着窗门向下看去,才发现一白衣少年捂着鼻子吃痛的抬眼看她。
慕竹被他这模样逗笑了,弯下腰看着蹲在窗下的少年问道:“你怎么了?”
那少年捂着鼻子没好气道:“这你还看不出?我……鼻子疼。”
慕竹眨眨眼,顺手要关上窗,那人却腾的起身扒着窗子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是你拿窗子撞到我了!”
少年的眼睛清澈又明媚,慕竹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盯着那在一旁跳脚的少年半天,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衣领,冷眼看着他:“你鬼鬼祟祟在窗外做什么?”
少年被吓了一跳,推开慕竹的手后,又整理衣襟道:“今日是中秋,我是来给你包粽子的。”
“粽子?”慕竹狐疑的看着他:“中秋吃月饼,吃什么粽子?”
少年蔑视的看着慕竹:“我们府上传统如此,你有什么异议?若是不想吃就别吃了!”
“诶!”
窗户“咣当”一声响,少年回过头来,只见慕竹拉着他的衣袖,半个身子压在了窗外,少年惊讶的转过身,衣袖一拽,慕竹便直接头朝下的翻了下来,少年想上前扶住她,却见慕竹另一只手撑在窗框上,以此支撑,直接翻身转出了窗外。
“你真是个姑娘?”
慕竹理了理衣袖,少年再打量她,慕竹却抬头笑道:“粽子呢?”
小厨房内烟火弥漫,蹲在灶炉口的白衣少年已经变成了灰衣少年。慕竹被呛得不行,只好倚在门外大喊道:“你行不行啊?会不会做?”
少年撸起袖子还在向炉子里添柴:“怎么不会?你没见我把粽子都包好了么?不就差下锅里煮了么?”
少年还自顾自的添柴,慕竹走了过来将他推开:“你再这样下去,粽子我可能吃不到,但是碳熏人肉倒是能吃上一口。”
少年退到一边,抱着胳膊道:“你的玩笑开得可真恶心。”
慕竹拿一小钩子在炉子里捞出一些柴来,她继续疏通,不一会儿红彤彤的火光便映在了她的脸上,少年惊讶的凑过去看。
“你还会生火?”
慕竹拍掉了手上的灰尘,语气轻松道:“有何难?”
少年将粽子放入大锅内,又回头看在一旁撑着头歪在一处略显疲惫的慕竹:“你不会升个火就累成这样吧?”
慕竹未抬眼皮:“你不要吵,煮你的粽子吧。”
“那你是绣画累着了?”
慕竹终于抬起了眼皮,不耐烦的看着他:“我,最近睡觉总是做梦,所以,你能帮我个忙吗?”
少年盖上锅盖,走到慕竹面前蹲下,面上虽是不耐烦,但嘴上还是问道:“什么忙?”
慕竹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少年歪歪头,慕竹道:“你不要说话,让我安静安静,感激不尽。”
少年搭着眼皮起身,又走到粽锅旁,阵阵的糯米香气由白笼笼的雾气中传了出来。少年又转头看着慕竹,问道:“我偷偷看了你的绣画,勉勉强强还能入得了眼,刚看你的身法也有两把刷子,又会生火.....你会这么多,普通家的姑娘都如你这般?还是只有你是如此,你会这么多东西,是要.....”
“用来杀人”慕竹抬起了眼,懒洋洋的走到案板前,提起菜刀在手中轻轻翻转几下,少年低头盯着她手中的刀,慕竹忽一抬眼,衣袖翻飞间刀已经架在了少年的脖子上:“专杀废话多的人。”
少年轻咽口水,慕竹则是将刀放下,手指轻按着额头:“你这么爱说话,将来可以做个说书先生。”
“我问你,千面狐是什么?”
慕竹低头为自己倒了碗水,一抬头,却发现那聒噪的少年竟沉默了。少年定定的看着她问:“为什么要问千面狐?”
许是那日夫人提起才让她如此在意?慕竹也不懂,但说起千面狐这三个字,又总是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你可见过千面狐?”
“我怎么可能见过?”
慕竹也不知为何竟如此的心虚。
“你在梦里见过。”少年忽然拽住了慕竹的手,慕竹抬眼却见那少年的眼眸变成了金色。
“千面狐,本是个妖,却因为天生有仙骨,又受一方村民供奉,成了散仙。”
“这是一个传说?”慕竹淡淡的问道,少年怔愣,她便抽回了手。
“如果仙不能与凡人相恋,那我就做妖!”
一个声音忽然响在耳边,恍惚间慕竹抬起头,却见少年已经掀开了锅盖,腾腾热气升起,少年用筷子将粽子一个个夹到大碗里,见慕竹还站在一旁发呆,又道:“青玉。”
“青玉?”慕竹抬起头,却见少年将碗递给她闷闷道:“我的名字,我叫青玉,你这人真奇怪,看到我后,都不问我名字的。”
慕竹低头用手挑着粽子线,却因太烫又收回手,漫不经心道:“你叫什么名字不关我的事”。
青玉忽然笑了:“所以红衣照顾你那么久,你却从未问过她的名字。”
慕竹拎起粽子将它放在了呈有凉水的碗中,却听青玉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一个刚谋面的姑娘?”
“你说什么?”慕竹抬起头奇怪的看着青玉,青玉又走到门外:“日头正好,我们去荷塘那边?”
说到荷塘慕竹又有一丝犹豫,青玉却回过头好似心情大好:“走吧。”
慕竹端着粽子跟在青玉的身后,刚到荷塘就遇见了那日由夫人院子遇到的墨玉。墨玉冷着脸看向慕竹,青玉却上前笑道:“我们可以在你这里坐坐吗?”
墨玉本还不耐烦可低头再看见青玉却变得异常温顺:“你要跟她在这里?”
“晚间还有烟花,在荷塘处看更美不是吗?”青玉笑眯了眼,慕竹却走过来悄声问道:“青玉....墨玉,你俩是兄弟?”青玉微笑的转过头,墨玉本还微微转温的脸忽然又冷若冰霜,离去前只是回头看着青玉道:“下一次,我只想在这儿看到你。”
“他喜欢你”慕竹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青玉转头看着慕竹,笑问道:“你吃醋了?”
慕竹被问得混身不自在,又再看一眼青玉笑道:“这时你是谁?”
青玉的眼睛相比之前变得狭长,拉着慕竹坐下后将粽子剥与她吃:“还是青玉。”
慕竹自然的接过咬了一口,又将粽子推给青玉:“可这个青玉做的粽子甚是难吃。”
青玉不信的接过粽子咬了一口,微微皱起眉来,却见慕竹忽然牵住了他拿着粽子的手道:“你手上黏到糯米了。”
青玉点头道:“手很黏。”
慕竹拉着青玉的手,两人将手放入荷塘水中,水中很快就有小鱼游来,轻啄着他们手上的糯米。
不知何时天竟黑了,漆黑的夜空下燃起了绚烂的烟火,慕竹抬眼看着青玉,而青玉却变成了有着大大杏仁眼的少女。少女看着慕竹,慕竹却柔声道:“那一年青玉也是如此,你们是在这样的夜空下定情的吧?”
“如果梦境都是真的,那你为何要跳崖?”
少女低下头,淡淡道:“你也知道青玉就是千面狐了。”
“他为了娶我,降阶为妖,我和他大婚那天,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
少女微微闭上眼,晚风拂过她的秀发,她略显忧伤:“忘记了,不记得因为什么了,即使把我和他的故事刻在墙上,我也不记得我为何要跳崖了。”
“你想记起来吗?”
“不想”少女摇了摇头,她痴痴的望着慕竹的脸:“我只想他在我身边。”
慕竹垂下了眼眸,将手从荷塘中收了回来:“抱歉”少女忽然抬起了头,脸上有泪滴滑落,慕竹的声音变了,变得和青玉一样。
“我不是青玉,我没办法永远留在这里。”慕竹顿了顿,声音又恢复原来的模样:“我不信前世今生,如果要活,我也只能用慕竹的身份活下去。”
风吹得荷叶左右摇摆,面前的少女也变了模样。慕竹抬眸与她的双眸相织:“青玉的眼睛一直都很漂亮。”
“夫人的眼睛也一样很美。”
被称为夫人的女人垂下了眼眸:“你若是回去,也许会丢了性命。”
“我本就是在刀口上行走的。”慕竹轻轻捧起了她的脸。
“你还叫莲依吗?”
夫人笑道:“旁人叫什么不都不关你的事?”
慕竹点了点头:“是不关我的事。”慕竹放开了手,而莲依则是细细看着慕竹的双眼:“我也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
莲依站起了身,烟花已停,夜空又恢复了宁静。
“你可以回去了。”
女人轻柔的声音在慕竹的耳边回响,她再次张开眼时却听到屋外锣鼓欢庆。慕竹看着陌生的草房,刚踏出门口又撞见一黑衣男子,他的皮肤略显苍白,看到慕竹则是惊讶道:“你醒了?”
慕竹点点头,脑子还在混沌当中,却见一熟悉的面容穿着喜服在众人的簇拥下拉开轿门。
“红衣?”慕竹惊讶的叫道。
黑衣男子回过头看着慕竹,慕竹却是忽然变得结巴了。
“这.....这是新郎官儿?”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慕竹想说什么,可还是忍住了,细看那新郎的脖子上是有喉结的。慕竹轻声问道:“新娘叫什么?”
黑衣男子轻声道:“连翘。”
慕竹再一回头,却感觉到了熟悉的杀气,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拳,黑衣男子看了看她,又悠悠问道:“可曾后悔醒来?”
慕竹回到屋内拿起地上的剑,在走出来时又看着那黑衣男子道:“这一世我叫慕竹。”
前方伴着喜乐与爆竹声,新郎已经将新娘背了出来,清风将新娘的盖头掀开一角,新郎回头对着新娘轻声道:“你看,我这模样可算俊俏?”
慕竹已渐渐远离了那喧闹的人群,此刻她孤身一人,模糊中会记起一个叫青玉的男子和有着杏仁眼的莲依,她喜欢那两人的故事,但她并不想沉溺其中,因为她时刻记得她叫慕竹,是个杀手,身负人命,生活对她来说烂透了,但她终究是要活出慕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