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12）
喃喃逸语
上一章
当天边露出第一缕天光的时候，阿和就醒了。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把棉被和床单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干草上。她的那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小红也醒了，她怜爱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小红脖子上的红色鬃毛。小红把撒着娇把脖子往她的身前靠的更近了些，她笑着揉一下它的耳朵。
对它说道：“好啦，小红，我们要出发啦！”阿和敏捷地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看了一眼晨光熹微中还在睡梦中的泽多旺村。淡青色的晨雾笼罩着村落，一座座木屋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恍若幻觉。用不了多久，这些青色的晨雾和残存的夜色就会慢慢变淡，变薄，直至完全消失。阿和拉一下握在手中的缰绳，枣红色的小马驹就迈开脚步，驮着她迎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出发了。
太阳终于从包裹着它的那团阴云中迸发出第一缕灿烂的霞光，霞光染红了天边的一朵青色阴云。在和太阳的搏斗阴云中又一次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松开了紧缚着太阳的触手。
阿和走了没多久，莫扎就来了。他是带着儿子拉木和村里的几个男人一起过来的。一大早，他就去找了他的这几个得力助手，告诉他们他要去接哈桑的妻子回来。哈桑也快要回来了，他对他们说。当他带着人们走到阿和昨晚睡觉的那个岩石下的洞穴时，却发现阿和已经走了。他再一次为阿和的懂事和聪慧而心疼的叹了一口气，他马背上的一个褡裢里，还装着昨晚上吩咐儿媳娜莎连夜烙的饼。那是他准备让阿和带着路上吃的。
他看着晨雾中朦胧的小路，对儿子拉木说：“你沿着去这条路去追阿和，把这些饼给她。”
拉木沉默着接过饼，骑着马走了。“你骑马跑快一点，也要注意安全。要是到了集市也没有追上她，就不用追了。从这里到集市只有一条独路，出了集市路就分散了，你就找不到不到她了。”
拉木最终没能追上阿和，因为他骑着马走了两三里路之后，就在一片草地上躺下来睡着了。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暖融融的照在他身上，像是盖着一床轻薄温暖的棉被。青草和野花在身体周围摇晃，蜜蜂和蝴蝶热热闹闹地飞着，再往上是清澈高远宛若海水的天空。拉木躺在在草地上，枕着青草，盖着阳光，美美的睡了一觉。当他被腹中的饥饿叫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山顶上摇摇欲坠了，它将又一次被乌云拖进黑暗的夜里。但是没关系，等到明天天边露出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时，他将又一次从黑暗的手中挣脱出来，将光明和温暖重新赠予人间。
拉木伸了个懒腰，走到他拴马的地方，从褡裢里拿出水壶，他喝了一口水。从包裹里取出他的妻子娜莎烙的饼，又走到刚才睡觉的草地上坐下，开始吃饼。饼很香，娜莎还细心的在上面洒了些芝麻。他吃两口饼，又喝一口水。等吃完一个饼时，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落在身上的碎屑，骑上马走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娜莎都可以不用烙饼了，包裹里的那些饼，够全家人吃一个星期了，他想。对于父亲莫扎对阿和的关心，他心里是不满的。那可是灾星啊，父亲还偏要和她走那么近，每个月都要带着吃的，用的去看她。现在还要去接哈桑的妻子回来，据他所说，那个灾星还要去外面把哈桑找回来。找回来做什么呢？难道父亲还要把族长之位还给他吗？如果哈桑不回来，那么在他的父亲莫扎死后，他就是新任族长。可是，万一哈桑回来了呢？被那个灾星找回来了呢？
他希望哈桑永远也不要回来，最好，那个灾星也不要再回来了。
阿和骑着马一直走到暮色四合，雾气渐渐上来了。她找到一个背风的山坡，准备再那里过夜。马儿去山坡上吃草了，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她去杉树林里找些干了的树枝和树叶。小黄狗跟在她身后，一前一后地跑着。树上传来鸟叫声，两只灰雀站在那里啾啾地叫着。她停下脚步看着它们欢快的样子，笑了起来。她想自己的黑鸟了，虽然很多人都说那是一只不吉利的黑鸟。可是她却很喜欢它，它是她在唐贝拉山谷里最亲密的伙伴。因为，它是除了阿妈之外，唯一能和她沟通陪她“说话”的朋友。她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告诉它，包括那些不能对阿妈讲的话。有一次，她问阿妈：“您为什么要思念哈桑呢？他是自己走的，现在已经在另一个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阿妈，有我一直陪着你，难道你还不快乐吗？”
“有你陪着我，我当然很幸福。可是阿和，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你陪着我的幸福和你阿爸陪着我的幸福是不一样的。”
阿和不明白，同样是陪伴，为什么就不一样了呢？哈桑舍得丢下她和母亲，可是她这一辈子都舍不得丢下母亲。由此，她认定哈桑对母亲的爱，不及她对母亲的爱。可是，母亲的身边明明有了比哈桑更爱她的自己，为什么还会忧思成疾？大概是阿妈爱哈桑比爱自己多吧！阿和想。
这样想着，心情就低落下来。这个时候，她就会忍不住问黑鸟：“黑鸟，黑鸟，为什么你要选择我呢？你为什么不选择别的孩子，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被别人当成灾星，哈桑也不会离开阿妈。”
每次阿和这样问黑鸟的时候，黑鸟都不说话。转过身，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只有一次，它看到了阿和脸上汹涌的泪水。终于回了她一句话：“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原本流着泪的阿和却因为意外的听到它的回答而欢呼雀跃起来，一转眼，就将刚才的悲伤丢掉了。
小黄狗，冲着树上的灰雀汪汪汪地叫了几声。灰雀受到惊吓，振翅飞走了。阿和也从对黑鸟的思念里，回过神来。抱着树枝回到石头下面，点燃柴火，一缕青烟慢悠悠的升了起来，火苗也跳跃着慢慢长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天完全黑了下来。猫头鹰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在空寂的森林里，显得空旷而悠远。林子里很静，安静的让阿和能听到小红马咚咚咚的心跳声，山鼠在地上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还有鸟儿熟睡时的呓语。她丢了两只番薯到篝火里，等到番薯的香味变的浓郁时，用木棍把番薯从火堆里掏出来。一只分成两半，丢给小黄狗。再拿起另一只，拍掉上面白色的灰烬，一边哈着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吃了。吃完了番薯，她抱着小黄狗，靠在马肚子上睡了。马儿的肚皮又暖和，又柔软。她闭上眼，想了一下阿妈，现在这个时辰，叔公想必已经到了唐贝拉山谷的家中吧！当阿妈知道我已经走了的消息时，会说什么呢？她一定会说：“哦，我可怜的孩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要是遇见坏人怎么办？冷了没衣服穿怎么办？饿了呢？”这个时候，叔公一定会安慰她，叫她放心，告诉她阿和已经长大了，不但会照顾好自己，还会去帮她把哈桑带回来。阿和这样想着，嘴角就露出甜甜的笑来，很快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阿和就到了山外的集市上。在集市买了些饼，罐了一壶清水，就又出发了。一路上遇见很多人，路过很多集市。路过的集市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拿出小翠画的哈桑的头像，向人们打听，有没有见到过哈桑。所有人都摇着头对她说：“没有见过。”
在第十天的傍晚，她在路边发现一间荒废的房子。这里是一片宽阔的平原，沉沉的暮色里，寂静无人。只有这间荒废的房子，孤零零的立在这里。在这个即将被黑夜吞噬的平原上，对她张开了怀抱。她牵着马，走了进去。
待她走到近前了，却发现黑洞洞的门口里，隐约有火光透出来。难道这座房子里还有人居住？阿和想，她的这个疑问在她再一次环顾这间房子之后，就被自己否决了。屋顶上零星里长着枯草，房子的木门躺在地上的荒草里，不知道它已经在那里躺了多久，上面已经爬满了苔藓。大概是哪个和她一样的路人，在这里歇脚吧！
在阿和在查看倒在地上的那个木门时，小黄狗已经率先跑进屋子里了。汪汪的叫声从里面传出来，阿和赶紧丢下马儿的缰绳，快步走了进去。房间里站着一个男孩，他惊慌失措地站在火堆前，一人一狗紧张地对峙着。阿和进来的脚步声吓的他一抖，小黄狗突然有了靠山，对着他，气势十足地叫的更大声了。
“小黄，快过来，不许叫！”阿和呵斥着小黄。
小黄狗摇着尾巴走到阿和身前，一边不忘回过头来警惕地注视着男孩。阿和蹲下来，把小黄抱着怀里。不好意思地对男孩说“对不起，我的狗吓到你了。它不咬人的，就是喜欢虚张声势的乱叫着吓人。”
见到她把狗抱住了，男孩这才松了一口气。嘴上却说：“这小东西还挺可爱的，我没有被它吓到。”话还没说完，自己先心虚地脸红了。好在他苍白的脸上本来就映照着火光，阿和没有看出他通红的脸。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弱苍白，惊惶不安的男孩，拘谨而温和地笑着问道：“我们今晚可以和你一起住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我一个人在这里，正愁没有人说话呢！”男孩高兴地笑着说。脸上的紧张不安还没有散去，极力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出来。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把原本叠着铺在地上的一块防水布摊开。邀请阿和到火堆前坐下，一起烤火。阿和道了谢，又走出门外去，把马栓在倒在地上的那块木门上。男孩走到门口看着她栓马，眼里流露出惊叹的神色来。
“哇！简直是太帅了！你竟然骑马！你一个女孩子竟然骑马！”他惊叹着说。
阿和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们那里的人都骑马，因为离集市远，学不会骑马的人，一辈子都去不了集市。”
男孩的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来，不可置信地说：“天呐，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看到阿和脸上露出害羞的神色，他又急忙说道：“不过，你真的好厉害，我走了这么多地方，见了这么多人，你是我这一路上遇见的，最厉害的一个小姑娘。”
这时，阿和已经把马儿栓好了，他们一起往屋内走去。听见他说走了很多地方，就问：“你真的去了很多地方吗？”
男孩骄傲地挺起胸膛，得意的说：“是的，我已经出门十多天了，一个人经过了很多地方。”
听他这样说，阿和从身上垮着的小包里拿出哈桑的头像，问他有没有见过这个人。男孩拿着头像来到火堆前，就着火光仔细地看了半天，然后像阿和之前问过的所有人一样，摇着头说：“对不起，我没有见过他。”
阿和失望地把头像拿回来，仔细叠好放进包里。“你在找这个人吗？他是你什么人？”男孩问。于是，阿和就把自己出来找父亲的事情告诉男孩。当然，她并没有告诉男孩关于黑鸟的故事。
男孩听了之后，歪着头想了想，对她说道：“要不我们结伴同行吧！你要找你父亲，而我也没有具体要去的目标和方向。所以，我们可以结伴同行，这样在路上还可以说说话，相互也有个照应。我一个人走，旅途上太寂寞了。”
听了他的话，阿和低下头认真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同意了。
“我叫阿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小诺。”男孩笑着说，苍白的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