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小事
是下雨天，外面沉甸甸的乌云压得很低，好像一团团乌黑的棉花挨得很紧，令人透不过气来。
她亮起客厅的灯，橙黄明亮的光照亮了整个客厅，她端着一杯热茶，刚往沙发上坐下，刘妈走了进来，低声道，“太太，周公子来了。”
她愣了下，点点头，让她招呼他进来，自个儿扭头望了望窗外，雨线密集，窗外的景色模糊得仿佛油画上的颜料氤氲开去。
这雨景，让她感到不舒服。
周公子由刘妈领了进来，刘妈就转身出了客厅。她放下茶杯，杯中的茶未能饮上一口，她站起身，看着周公子，她只把视线停留在他薄薄的嘴唇，不敢瞅着他的双眼，她道，“周公子，这天气也出门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公子笑笑，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那感觉像是盖不紧盖子的香水瓶，其中的香气溢了出来，令人舒心，“就算没什么要紧事，上门来做客，夫人不会不欢迎吧？”
“哪里的话，这里一直都欢迎你。”
她让他坐下，刘妈端了杯茶上来，放下后，跟周公子点点头，就退下了。
周公子瞅了一眼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目光不经意间望向她的脸，瞧见她姣好的容颜，在灯光的笼罩下，皮肤极有光泽，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似沾了水汽，盈盈湿润的，充满柔情，但他看到的只是点到为止的友好。
“昨日在学校门口，亏得夫人的伞，才不至于变成落汤鸡，今天是特地来答谢和还伞的。”
她笑笑，探手摸了摸桌上的杯子，能感受到杯面的暖度，“小事而已，不必亲自上门来，叫你家小厮送来即可。”
周公子没有回话，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说道，“其实今日来，还是有件事，想请教下夫人。”
她点点头，眼睛看着自己脚上穿的鞋子。
“我想夫人平日里读的书多，看的爱情故事恐怕不少吧。”
“别笑话我了，不过偶尔见书就翻翻，晓得的故事不多，”不知为何，她觉得空气里的湿气多了起来，那湿气像是丝丝棉絮，堵住她的鼻子，塞住她的咽喉，竟差点不知该作何回复，“爱情那东西，我谈不出什么高深的见解来，莫非，公子是有了心上人？”她真是愚蠢，问了这问题。
别在意，当做玩笑就好，这么想着，她便将视线落在了周公子的脸上，一不小心，就瞅到了他的眼睛，那眼底深处，像是一片幽静辽阔的大海，风平浪静的，她却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安涌动的气流。
当她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时，她觉得这个十八岁的小男孩，是一只危险的野兽，她不能靠近，也近不得。会要了她的命。
偏偏想要与这孩子保持距离，没想到他三番两头来家里拜访，夫君不在家，她也不好不见人，只能耐心招待他。
今日，他想要请教她问题。
“被夫人猜对了！”他的眼里放着光，是愉悦的光芒，仿佛阳光照射下的水面能看到里头畅快游动着的小鱼，它们一只只地从他的眼眶中跳了出来，钻进她的眼里。
她有些愣住，随即回道，“可是你班上的同学？”
“嗯。”
听到他的回答，她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她在嘲笑自己，平日里尽是胡思乱想，怎么可能，这孩子怎么会看上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她太自作多情了。她不该想太多，可她为自己内心小小的失落感到羞耻。
她用自然的语气说道，“光喜欢着人家，却不敢表明心意？”
周公子笑着点点头，“夫人好聪明，不像其他人，听着我说喜欢一个人，大惊小怪得像是我杀人放火了。”
“你们现在年轻人，真好，提倡着什么自由恋爱。”她颇有兴趣地与他聊着他的感情事。
周公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他不能一直直视着她，他将目光落在她的白皙的手上，“夫人……夫人与江叔叔结婚难道不是自由恋爱么？”
她眼里的光没半点异样，她端起了茶杯，饮了口，发觉茶凉了，不觉皱起了眉头，平淡地回道，“不是，我家爹爹看上了我家夫君的名声，而我家夫君看上了我家的财产，就这般，我和他结婚了。”
都是为了互相的利益，如此现实，也是实在。
周公子蹙起眉头，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您喜欢他吗？”
她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收起刚才的话题，回道，“怎么尽是说起我的话来，谈你的，你不是要来请教我的吗？”
周公子竟也换了话题，说道，“我听说夫人有一只从国外带来的石雕小人，精致得很，一直想要看看，夫人您也知道，我就喜欢这石雕艺术，希望您能完成我的愿望。”
她见他转了话题，心想他可能羞赧了，难以开口，也是，小辈在长辈面前谈起自己感情问题的，怕是少有。
她站起身，说道，“你上楼来，那小人，有些沉，我怕搬动它，不小心给摔了。”
“好的。”
上了楼，来到她的房间，也是她和她夫君的卧房。在柜子上，正摆着一个黑青色的石人，大小约有5寸，是个什么人什么服饰，他也辨不出来，她刚想跟他解释来着，他的注意力却没有在石人上，在她身后小声地说道，“夫人，我们能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吗？”
她愣了愣，转过身来，瞅着他的脸，他脸上是认真的表情，“嗯……可以。”
“我喜欢那人，如果她是别人的了，我还能喜欢她吗？”
她没有反应过来，见他突然走过来，竟伸手抱住了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足了力气，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她只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香气，随即惊慌失措地推开他，他不肯松手，安静得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一会，她也没再挣扎，她担心刘妈听到动静，上来看到这景象怕是不好。她柔声劝他，“周公子，请你先放开我，好吗，我们有话可以再说……”
“我怕要放了你，你就不想再见到我了。”他没有再用“您”字。
“不会，我答应你，你先放了我，这样让人看到了不好。”
总算，周公子松了手，后退了一步，她恢复冷静后，整理一下起皱的衣服，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周公子，不管如何，请你保持一定的理智。”
“我可以带你走！”他像极了一个勇士，却天真得又像个只想得到糖果和称赞的小孩。
“你别害了我！”她怒了，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忽视掉他眼里浓烈而激进的感情，她想象着自己的目光是锋利的刀刃，将他所有的幻想刺破，“你别顾着自己的感情，将我拉下了水！”
周公子急了，仿佛有人切去了他的双手双脚，不知所措得像个掉进陷阱的小兽，“我喜欢你……”
千万别叫出她的名字来，他不行，也不能直唤她的名字！
她绕过他，打开了房门，“周公子，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得先问问人家，看她喜不喜欢你，别白费了太多的感情，这是我可以告诉你的道理，我想一般人都知道。”
她真残忍，竟在取笑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对她的感情。
她也是对自己残忍，因为她知道，她对这个孩子，也有了感情。
她下了楼，边走边说，“刘妈，送一趟周公子罢。”她进了客厅，不再理会周公子。
那个雨天之后，周公子没有再上门来过，只是偶尔随着父亲有来过，却与她很少交流。有时候，当下雨天，她还是期盼，周公子会出现，跟她聊些有趣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周公子曾经喜欢过她，也没有人知道，其实那天她偷偷跑出去找他，他和她两个人进了宾馆。
但，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刘妈听到了他们房里的对话，晓得了周公子对太太的感情，她不喜欢太太，太太是个神经质的女人，叫人平时小声说话，凡事要轻手轻脚，还脾气烂得很。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老爷。
只是刘妈觉得奇怪，老爷并没有什么表现，也没有生气过，只是在雨季结束的那天，没有人在江家看到过太太，她像是永远地失踪了，而太太娘家里也出了状况，全部的财产被江家收了。
像一开始一样，不过是互惠互利，时机一到，毒蛇的毒牙终究会咬住狮子的脖子。
不过，刘妈还是听到有人传，太太跟着周家公子跑了，因为周家公子也在那天莫名地离家出走。刘妈从菜市场买好菜回来的时候，瞅了瞅不远处的江家，嘴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没有人知道真相，从来都没有，依她看，都是死了。
死了好。那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