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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鸡蛋是我偷的

2016-08-02  本文已影响3927人  胡识
阿婆,鸡蛋是我偷的

阿婆出殡的那天,隔壁家的胡婶从阿婆家的鸡窝里掏出一枚鸡蛋,胡婶说,这是阿婆留给我的遗物。我的右手再也不像儿时那般灵活,这回怎么也不听使唤,哆哆嗦嗦的厉害。

胡婶说,这枚鸡蛋很小,壳上沾着血丝,肯定是阿婆家母鸡生下的第一枚鸡蛋。我连连点头,用手揩了揩眼角,生怕抑制不住的泪花会弄脏或是打碎了它。那是阿婆送给我的最后一枚鸡蛋,我可不能再做出令她失望的事。

我小的时候家里穷,阿妈靠种些农作物或是卖点血养活我和阿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讨厌吃酱油拌饭的日子,又还是不忍心看阿妈再瘦弱下去的缘故。有一天,我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阿婆家,蹲在鸡窝旁等母鸡下蛋。说来也真是奇怪,阿婆家的母鸡也够大胆的,见了我这个贼纹丝不动,一点也不害怕,它竟用好奇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我脸上画了一只它暗恋好久的公鸡。我见它如此淡定自若,忽上忽下的心一下子变得踏实,平静起来。

没过多久,那只母鸡突然张开翅膀,从我头上飞过,不停地“咯咯”叫,它实在是太高兴了吧!屁股扭起来十分张扬。我见它得意洋洋地去外面报喜了,便麻利的将右手伸进鸡窝,手指在触碰到鸡蛋的刹那,热乎乎的感觉瞬间让我欲仙欲死。我还真是头一回看到母鸡下蛋。

回到家,我把那枚鸡蛋交给阿妈,阿妈问我鸡蛋是从哪里来的,我脑子一激灵,说是从山上捡的。阿妈用狐疑的眼神瞅着我,我用严肃的眼睛看着阿妈,我不想让阿妈看出我在撒谎。

那天中饭可丰盛了,阿妈用那枚鸡蛋炒了两个菜,一个是韭菜炒蛋,另一个是黄瓜炒蛋。我喜欢吃韭菜炒蛋,阿弟则喜欢吃黄瓜炒蛋,我认为阿弟是不怕死的小家伙。在我们村里流传这么一句俚语,“黄鳝焖鸡,吃了去归(死的意思),黄瓜炒蛋吃了剥硬(也是死的意思)”。但阿妈说,穷人家不怕死,也是死不怕的,家里的园子除了韭菜只剩黄瓜了。

很意外,我们都没死成。

也许人尝到了甜头,就再也不想从糖缸里爬出来吧。尔后,我隔三差五地跑到阿婆家蹲点,也叫蹲窝。一旦母鸡从我头上飞走了,我下手就会超快。我从没有想过,自我当了偷蛋贼后,我会吃到那么多好吃的蛋。青椒炒蛋、丝瓜炒蛋、西红柿炒蛋、蛋花汤、水煮蛋、荷包蛋、蛋炒饭......

整整一个月,我和阿弟胖了五斤,阿妈胖了两斤。我兴奋地找不着北,我发誓要成为职业偷蛋贼。

有很多时候,希望它就像吹气球,你吹得越大,它就越快要爆炸。就在我成为职业偷蛋贼的第一天,我终于被阿婆逮了个正着。我以为阿婆一定会拽着我的衣领,或是扯着我的胳膊,骂我是个没爹养没娘教的野娃,然后带我去见阿妈。可阿婆并不是我能杜撰出来的老村姑,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伸进鸡窝,然后抱起母鸡说,傻孩子,别人偷你的孩子,你怎么不晓得反抗呢?你可真是傻到了家!

我那时只有七岁,自然还不能理会阿婆说话的意思。我认为阿婆疯了,她在胡言乱语。我用颤抖的指头指着阿婆的鼻子,“你,你,你不会真疯了吧?”阿婆还是没再生我的气,她用手不断地抚摸那只母鸡的头,孩子,要乖,以后得听话。

我看见阿婆成了“疯子”,拔腿就跑,我跑得比胡婶家的狗还快。胡婶家的狗实在太可恶了,每当我想从它的地盘夺走一根骨头给我家的猫吃,它总比我跑得快很多,我拿着棒子都打不到它,“汪汪”声总把我气得暴跳如雷。

我对阿妈说,阿婆疯了,阿妈不信,她说,阿婆刚刚来过我家,还给了她六枚鸡蛋,说是要煮给我和阿弟吃,我俩在长身体。别人家的孩子都个头大,就我和阿弟个头小,矮子是容易受别人欺负的。阿婆这辈子就受惯了人的冷眼与嘲笑。这不,我当时在偷鸡蛋都说,“那个矮子又去哪了?”

我死死地盯着桌子上的那六枚鸡蛋,眼珠子变得出奇的麻木。不一会儿,鸡蛋又好像滚到了我的心坎,冷冰冰的,“阿婆怎么就没发疯呢?”

我多希望阿婆疯了,这样她就不会向阿妈告状,说我是个贼。贼是埋在阿妈心里的地雷,阿爸就是被贼给偷走的,阿妈这辈子恨透了贼。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全身开始抽搐起来,我再也不敢向前挪走一步了,阿妈就背靠着我做饭。如果我做错事惹阿妈生气了,阿妈就会用锅铲柄狠狠地掌我的手。

“叫你不听话!”

“叫你做贼!”

“叫你死了两块肉!”

......

我真想一脚把桌子踹翻,“死矮子,你装什么好人?还想用鸡蛋贿赂我妈,让我挨打。哼!下次我非把你家的鸡全部给活活打死。”可就在我恨得咬牙切齿时,阿妈转过头,她拿着锅铲笑着说:“娃,这回你可真替妈长了脸,你奶奶说,你帮她抓了偷蛋贼,这些蛋都是犒赏你的。”

我跟傻子似的看着阿妈,阿妈笑得简直快合不拢嘴。我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我看到阿婆用蓝色的手绢裹着鸡蛋,钻进了我的体内,然后捂热了我的血管。

那一次,我坐在桌子上吃了两大碗饭,只吃韭菜炒蛋一个菜。

后来,有一回我被伙伴砸破了脑袋,流了好多血。胡婶对阿妈说,孩子失血过多得多补充营养。可阿妈没钱,头两天阿妈卖完血帮阿弟治病花的精光。夜里,阿妈搂着我睡觉,呜呜地哭,“娃,妈对不住你,妈没用。”我用双手帮阿妈抹掉眼泪,病恹恹地说:“妈妈,我会不会死啊?胡婶的儿子说我的脸白的像他的屁股。”

“我娃福大命大,不会死,等明天娘想办法。”

那晚,我差点跟着阿妈哭出声来。

第二天一大早,阿妈准备去县城卖血,顺便带我去医院打一瓶氨基酸。可就在我们关大门时,阿婆却摇摇晃晃地来到我家,她挽着一篮子鸡蛋。

“孩子他妈,别再去卖血了,你身体耗不起。这是我拿给娃的蛋,给娃补补。”

阿妈再三拒绝,阿婆再三将篮子搪塞给阿妈。我在旁边摇着阿妈的腿,妈妈,奶奶给的,你就要吧。阿妈看了看我,又转向看着阿婆。阿婆看了看阿妈,又转向看着我。她笑了笑,摸着我的脑袋,娃,以后可得听话,做个好孩子。

吃了阿婆的一篮子鸡蛋后,我浑身充满力量,胡婶家的狗总挨我的棒子,我家的猫就此可乐坏了。

再后来,有一天,我看到阿妈坐在灶前不生火,哭得稀里哗啦。我以为阿妈开始想阿爸了。可还没等我搂紧阿妈的头,阿妈就哽噎着说,“你奶奶死了,你张奶奶死了。”

阿婆姓张,抗日时嫁到我的村里。她和阿公结婚不到一年,阿公就被鬼子害死了。从此,阿婆终身守寡,一个人守着一幢土坯房子。阿婆每年都会养几只鸡,她靠拾破烂和卖鸡蛋养活自己。可我七岁以后,阿婆就再也没卖过任何一枚鸡蛋,她的鸡蛋都给了我。她说,一斤肉养人一天,一斤鱼养人三天,一个蛋养人七天。我吃了她无数个蛋,那么,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缺营养。

阿婆用一种椭圆的生命教育我,滋养我,给予我爱和宽容。如果不是因为阿婆,也许我永远等不到天明,我压根不会从七岁那年冬天开始会听阿妈的话,成了阿妈的儿子,也成了阿妈的女儿。

阿婆出殡后的第二天,我要上小学五年级了。我跑到屋后的河边,将阿婆给我的最后一枚鸡蛋扔进了河里。我曾记得阿婆说过,河是博爱的。比如,有天你偷走了河里的珍珠,但河并不会怪你,她反而会在你干瘪的日子里给你带去一场场甘霖。因为这一句话,后来,我成了一名医学生也成了一名作家,我想用河的精神去报答这世上的每一位需要爱的人。

人的一辈子并不短暂,当我们心里有爱,懂得感恩,一辈子会像历史画卷,它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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