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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一)

2017-06-21  本文已影响0人  mengqiu尹
吴哥夕阳下——在暹粒,看尽柬埔寨的今生前世(一)

1

我们的导游名叫王志文。他说,大家可以叫我小王。

飞机起飞,是在午夜一时三十分,到达暹粒国际机场,约在凌晨四时四十分。不确切。我永远缺少一块手表,要知道时间,异常困难,不得不焦灼而谄媚地询问于人,如同向人乞讨时间似的。

午夜赶飞机是很不愉快的体验,好似要赶去赴死。心慌慌地过安检,拖着旅行箱,一路欲跌欲撞,怆怆惶惶上到飞机。机舱里扑面的欢声笑语,气氛热烈。我有点木呆,面对一飞机吵吵嚷嚷的老年人,社保养老金领取者。由是惊觉,竟是误入了一架夕阳红旅游包机。那一瞬间,几乎有种错觉,仿佛我已然托关系走后门办理手续,提前退了休一样。

我何尝不想提前退休?但政府适时出台延迟退休的新政策,粉碎了一切妄想。我们历史性地拥有一个空前强势的政府,如同花果山拥有了孙悟空,火眼金睛,非常具有神通。我们是居心叵测的小妖,难逃被识破、被现形、被压制的命运。只要还活着,注定要压在华山下五百年。

我颇愁闷。坐下来,更加愁闷。除了我和同伴,尚算年轻人的只有前排的一对同性恋。但我又从来不是个政治正确的人。我厌憎做一个政治正确的人。他俩的存在着实碍了我的眼。

那一对禁忌恋人偏偏心无禁忌,恋浓情切,于我的一点钟方向,肆无忌惮地亲热。他们抚摩,互吻,咬耳,磨磨蹭蹭,鸳鸯一般交颈缠绵。我虽然乐意看三级片,却不乐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并且对于表演者也不是全无要求。我对鸳鸯并无意见,但看三级片是私密的事,性也是。作为一个企盼提前退休的老派人,我希望太阳东升西落,地上男耕女织,世界能有正常的秩序。

我头晕。机舱狭窄闷热,空气很差,引得人几欲呕吐。我闭上了眼睛。耳朵立即收听到身后座位上两位大妈的八卦直播。

一位说:“我不想理她!退休就这点好呀,不像上班的时候,都在一个单位,再烦都要去应酬。退了休,还怕什么?合得来的,大家一起玩。合不来的,就不用凑成堆了。”

另一位说:“对,出去旅游,尤其要跟合得来的。跟合不来的人去,受罪!像她那种,我可不招战。”

“她这次就是想跟来,我没搭腔。现在呀,想见的人才见。不想见的人,不见!你说是不是?”

我听得讶然。真的有这样的美丽新世界?我也知道退休很好,但却不知道会有如此之好。这样她们已然升入随心所欲的天堂,而我还要在人际关系的炼狱里打熬。

我头晕,整个航程,半睡半醒,眼睁眼闭,前方的色情片段和后方的八卦直播一个都没错过。如此便抵达了,暹粒国际机场。机长在广播里说:“地面温度摄氏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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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航站楼,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北京南苑机场。

有一次飞南苑机场。出了舱一飞机的人就被领着在机场上走。机场边疆一样辽阔,飞机在很远处起飞降落,跑道上只有我们这一群稀稀拉拉的旅客在走。北京初秋的风旌帜猎猎地吹过来。望出去,四野空旷,机场外面丛林莽莽的样子。走得人都不耐烦了,还是没走到航站楼。

后来在一个简陋的水泥房间里等。等了很久,工作人员才费力地将行李推进来,肩抗手提地撂在中间的水泥台上,好像世间从无传送带这种东西。我忍不住抱怨:“这是在北京吗?我还以为到了哪个东南亚小国的机场呢。”

如今我来到了东南亚小国的机场,见证自己的狭隘与轻佻。

这热带丛林里的机场比南苑机场像样得多,东南亚情调十足,装修精致,至少候机大厅里铺着大理石,没有水泥地的迹象,到处都是光滑的大理石、花岗石、地砖,金属座椅擦得锃亮,中央空调冷气森森。这样我就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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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候机厅,我才真正理解了机长所说的25°意味着什么。潮热的空气像个湿与热的情人,将我一把揽进怀里,紧紧地围抱住,至窒息。我在凌晨四时许,一天中最凉爽的时段,已经感到喘气不均,仿佛来到了一个充满了蒸汽的桑拿房里。

导游站在旅游大巴的门口迎接我们,总有一米八的大个子,膀大腰粗,一张脸肉圆圆的颇为喜兴,几乎可以算得白胖,在男子普遍黑瘦矮小的东南亚十分打眼,穿一身卡其布军装式衬衫与长裤,脖子上围一块黑白格子围巾。

我用四川话跟同伴嘀咕:“这么热还围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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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导游居然听懂了,冲我嫣然一笑:“这不是围巾。这叫做水布,是柬埔寨的特产,有非常多的作用,以后我会给你们介绍。好了,现在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柬埔寨的华人,名叫王志文。大家可以叫我小王。”

旅游大巴开动。凌晨四时的城市黑暗岑寂,不宽的街道空荡得产生了些许宽阔感。路灯时明时灭。在这暗沉沉的静夜里,惟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走。整条街只得他一个人。但他像在追赶什么,在踏板上立起身子,奋力蹬踩。我们仿佛是进入了他的梦境里。

大巴里每个人的神智都在昏聩。王志文小王却仍然尽职尽责地介绍水布的种种用途。他声情并茂地示范给我们看,可以擦汗,可以顶罐,可以做提篮,可以做吊床,实在是居家劳作的必备良品。

睡意昏沉中,忽然我想起了为何会觉得他眼熟。以前看到过一张红色高棉领导人的照片,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衣着,衬衫长裤与格子围巾。照片下面标注了他们的名字:波尔布特、乔森潘、农谢、英萨利……

旅游大巴载着我们,摇摇晃晃地驰入正处于深眠之中的暹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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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枪炮声把我惊醒了,一颗颗炮弹呼啸而过,轰的一声炸响了。我躺在那儿,能听出来,还有别的响动:有汽车在附近嗡嗡地空转,有牛车在嘎吱嘎吱地走,偶尔还有叫喊声。一看手表,凌晨五点。我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惊奇地张望。天刚蒙蒙亮,街上一大群人,还有汽车,慢慢涌过窗前。好像全国都挤进城里来了。这天是1975年4月17日。当时我就明白了,内战终于快结束了。”土木工程师、政府公务员品雅特海写道。

1975年4月17日上午9时,红色高棉的军队进入了金边城。这一天,注定会像一记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到柬埔寨的历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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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大难,口燥唇干。然而身处于历史中的人犹如在梦中,尚不自知。

“内战都打了好几年了,我父亲也警告过,红色高棉本质不善,但我没在意,觉得一切都会过去,柬埔寨还会恢复正常,回到内战前那样。”

“像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士、知识分子,往往都相信西哈努克的路线,以为地下分子都是民族主义者,不是“共产主义”者。”

“柬共怎么了?他们有人可能很厉害,但是他们也知道,柬埔寨人民信教得很,太热爱生活了,不会接受他们柬共那套的。他们首先是爱国者,然后才是柬共啊。他们会遵重民意的。”

与其后的大难相比,品雅特海写在回忆录里的安全感令人心惊。如今看来,都是梦呓:“我地位优越,联系那么广,信息那么多,别人是接触不到我那些信息的。再说,我还出过国,留过洋,视野比别人宽。”

但没有用。出过国、留过洋、见过世面,可接下来的场面,人类历史上都未曾得见。

人总是盲目,轻信,善忘,记吃不记打。谁又不是如此。我们中的绝大多数,愚昧的、蠢笨的、聪明的、智慧的、卑劣的、高尚的,当大难将至,都只能像公路上的松鼠,迟钝地呆立,眼看着巨大的车轮碾过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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