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误

玫瑰误

我时常会用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回忆我的感情。比如说，我的初恋。

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们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上的是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而且还是同一个班级。我很感谢老天爷，让我能够看着她和我一起长大。

如果有爱就是青梅竹马，如果有情就是两小无猜。

我学习特别用功，心里总是想着要让她高看我一眼。我理科好，她文科好，她时常会向我请教数理化的疑难问题，这使我很是骄傲。我喜欢看她走路的样子，轻快得像一只小燕子。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联想是因为她小名就叫燕子。

我家大门的屋檐下，住着一窝燕子。每年冬去春来，我喜欢它们，有时候会闭着眼睛静静地聆听它们的语言。看见窝有了松动，就会用草和点泥巴给它们坚固一下。

记得那是上高一的某个周日，同村的铁柱（也是我的同学）到我家来和我一起写作业。我家是南炕，开着窗，阳光照进来很是温暖。我俩坐在炕上，趴在一张炕桌上写得正认真呢，一只燕子落在窗台上，嘴里叼着一只小虫。我知道它是燕子爸爸，这是它刚捕食回来。也许是飞累了，也许是想向我们炫耀一下它有多能干，站在那里来回蹦跳着。

铁柱突然站起身扑了过去，我大声呵斥，“你要干什么？”“抓它呀！”铁柱不屑一顾。“不许动它。”我一把抱住铁柱。“为什么不让我抓？”铁柱看着燕子飞走了，不高兴地责怪我。“因为我喜欢燕子。”我回答的认真、恳切、不用质疑。“原来你喜欢燕子呀！”铁柱拍着大腿，笑起个没完。我有些木讷，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们村的很多孩子都是走读生，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

第二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同学们都过来问我，你喜欢燕子,燕子喜欢你吗？接着就是一通起哄。我突然明白他们在说什，一种灼热感涌到脸上。此时燕子就在我身后，我不敢看她，用力猛踩自行车，逃之夭夭了。

我喜欢燕子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校园，我发现燕子的目光对我总是躲闪，有时没说话就脸红。她不怎么问我问题了，因为只要我们站在一起，同学们就会偷着笑。这让我很是懊恼，但也无能为力。

这样纠结的日子过到高二，我不知道燕子怎样，反正我是一直活在难受里。同龄的小伙伴有早恋的了，从他们互传纸条到结伴同行，到情人节礼物，我是看在眼里愁在心上的。

我真的有些害怕了，害怕燕子会和别的男生好。

有一次在图书室，我看见燕子的旁边坐着一个高三的学霸。论长相、论个头、论成绩，样样比我强。最主要的是有同学告诉我，要我看紧自己的燕子，要不就会飞走了。我知道同学是在取笑我，但我还是从心里感激他。

我不再沉默了，在一个周五的放学路上，开始了我的早恋之旅。

我知道燕子乐于助人，就在她值日的下午，把自己的自行车气门芯拔掉了。

我站在学校门口，看她打扫完卫生和其他同学走出来。我知道她们这一组只有她一个人是我们村的，在她和同学分开的时候我把自己放在了她的面前。

事情和我想象的一样，我骑着她的自行车，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要不是我嘴巴紧闭着不说话，相信一定会跳出来。

她问我，你喜欢过燕子吗？我的回答是，“嗯。”她又问我，你还喜欢燕子吗？我的回答是，“嗯。”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怎么没好好学学语文呢，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是太差了。

后来我时常和燕子一起走，当然是在她值日的时候。她说自从听同学说我喜欢燕子，就开始喜欢我了。我的天，是因祸得福吗？也许用词不太准确，反正让我喜出望外。没想到，我的初恋会这么美好。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能得到燕子的倾心，让我很是兴奋。

我们在一起看书，图书室里就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在一起唱歌，放学的路上就是我们的天地。

我不知道鲁迅先生《伤逝》里的涓生是怎样的读懂了女人的身体，所以很是好奇。我想过燕子的身体，除了可以看到有轮廓的胸，就是那白皙的手。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在某一个放学的路上，我要找个机会拉一下她的手。

我的心是胆怯的，以至于自我认为这是犯罪，我在许多个这样的想象里挣扎。至于燕子的前额、脸颊、嘴唇，还有脖颈想都没敢想过。

高中三年很快就结束了，很是遗憾，我和燕子双双落榜。

离一本录取线只差一分的我，让父母焦灼不已。

燕子本来也是想和我一起回读的，最后硬是被她妈妈安排去读需要住宿的中专了。

因为我的成绩在回读的学生里是最高的，所以很是被老师们看中，我成了众矢之的，除了努力还是努力。

燕子是每周都有信写给我的，我也是每周都有信回的。我们在信中除了介绍彼此的学习就是诉说彼此的思念。我是想燕子的，真的想。有一次做梦，梦见拉起了她的手，奔跑在我们村边的小树林里。有花有草，还有树上叽叽喳喳叫着地小鸟。我感到了快乐，从来没有的快乐。除了书本，我没有可以亲近的东西。就连那屋檐下的燕子也不来了，我随便的猜想这其中的理由，但最终也没有一个能让我满意的答案。

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我考上了我们省最好的理工大学。除了父母，燕子是最高兴的。在我要去大学报到的头一天下午，燕子约我出来，我们真的来到了我梦里的小树林。这里有花有草，还有树上叽叽喳喳叫着地小鸟。我很高兴，不只是因为我考上了大学，而是因为我有美梦成真的感觉。我老是想着燕子的手，那白皙而柔软的手。我一直认为她的手是柔软的，像棉花一样。

燕子送给我一个日记本，那个时代，学生们互送的就是笔和本，有区别的就是价钱。两块的是纸质的皮，很薄，纸的质量也不好。五块钱的是塑料皮，厚一些，纸的质量相对好一些。再就是八块钱的，皮是绒布的，很厚，纸的质量没说的。我不知道别的地方的本子是怎样的，至少我们那的商店是这样的。

燕子送给我的是最好的那种日记本，红色的绒布本皮，上面是用金粉写的日记本三个字，看上去很是耀眼，就像现在的荣誉证书。我接本子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燕子的手。我只是稍稍停顿了那么一会儿，燕子就把手抽了回去，脸颊开始绯红。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硬是错过了。

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只是傻笑着看着她。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她问我，“你大学毕业还会回到这里吗?”我说那是四年以后的事，不知道呢。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还愿意继续和我好吗？你已经是大学生了。”我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大学生怎么了，我会一直和你好的。”她笑了，笑得很甜，很开心。

一阵微风吹来，撩起了她的头发，有一绺挂在了眉毛上，我伸出手帮她顺到耳畔。也许只有今天，我才这么近距离的看她。她的眼睛很好看，不大但有光泽，一闪一闪地荡着秋波。嘴唇很润，淡淡的红。我突然想做些什么，吻她一下，就一下。或者牵她的手，就一次。燕子似乎有了感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她说她要回家了，一会儿她妈会找她的，转身跑开了。

燕子在日记本上留下了一行字，是她亲手写的。祝你在大学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勿忘我！勿忘我！

这一年我开始上我的大学，燕子依旧读她的中专。我们依旧写信，依旧谈学习，谈思念。

转眼两年过去了，我们在每个寒暑假都会促膝长谈，都会在小树林里说笑，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敢去拉她的手，就别说亲吻了。那个时代，如果男孩子不主动亲近女孩子，女孩子是很少主动亲近男孩子的。

燕子毕业了，在一家私企做会计。

她说她的工作很忙，我也忙着学习。这以后，我们很少联系，只是会有零星的信件，内容也是极其简单，我突然发现我们的沟通出现了问题，就像她信里写的，她已经赶不上我的脚步了。我也觉得我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没有了先前的默契。

我开始冷淡燕子了，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记住了老妈要我一定要带回一个大学生的愿望。我知道我的思想不是老妈灌输给我的，而是我的骨子里已经发生了变化。这是我疏远燕子的理由吗?如果是的话，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们班里有个叫做美美的女孩给我写了一首情诗，意思就是她喜欢我很久了，想和我做男女朋友。以前知道我有女朋友没敢表白，马上就要毕业了，希望可以争取一下。她的诗让我很是感动，她说她想做一只报春的燕子。

我毕业了，被分配到一家比较有实力的国营企业工作。

燕子怀孕了，那男人很有钱，是她的老板。

老妈在我回家的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她是知道我和燕子好的，也没说过反对，只是说了一下自己的愿望。

我的心情有了波澜，不是已经淡了吗？在这两年的光阴里，村边的小树林是寂寞的。是自己不想去了，还是燕子不想去了，我还是说不清楚。我想原因在我，是我的不主动伤了燕子的心。

听说她现在一个人住在家里，我的心让我的脚步重复了先前的路。燕子家住在我家后边，并排在街路的两旁，相隔有六家，我闭上眼睛都可以找得到。

老远就看见她坐在葡萄架下，她家的院子是篱笆墙，裸露着园子里的各种植被。她也看到了我，她站起身笑着走向临街的门。我也笑着，比她更早一步来到门前。

她胖了，脸色圆润。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而且染了颜色，是金黄的那种，在阳光下有些灼眼。

“你毕业了，还是以前的样子！”她笑着开口和我讲话，一只手摸着肚子。她的手依旧白皙，只是有了丰满，看上去更加可爱。她的肚子微微隆起，隐秘在一件淡绿色的休闲装里。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和燕子相识这么多年，连她的手都没摸过。而那个男人刚认识燕子一年多，就搞大了她的肚子。是羡慕，是嫉妒，还是恨呢?

燕子很快就结婚了，我没有参加她的婚礼，虽然她是有请柬给我的。我只是托人送给燕子一朵红色的玫瑰，这是我送出去的第一朵玫瑰。因为我记起来，在某一封信里，燕子说过，她想在情人节收到一朵红色的玫瑰。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有朋友给我介绍了现在的妻子。我们第一次见是去爬山，这样的境遇，让我顺利的牵了她的手。六个月后我们参加了厂里给大学生们组织的集体婚礼，那时候妻子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她很善良，在我和她说起我的第一只玫瑰是怎样送出去的时候，会傻傻地笑。她说她替我感到遗憾，因为她不是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