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布鞋

老家盛产布鞋，鞋的款式也分老中少，闲暇时老小媳妇们走家串门时手里少不了的就是一双双正在纳的鞋底，而到了年边，女人们凑在一起交流鞋样，研究款式更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外婆心灵手巧，我妈妈承袭了这种品质，再加上念过书，出过门，见识应是更广些，所以外面流行的时新款式我家都有，一张张纸剪的鞋样加在书中，厚厚的一本….孩子们大年初一的新布鞋，一般都是妈妈们作品的展示。从小到大以来我一直喜欢的都是那种传统的方口布鞋，加一根攀带的那种，可妈妈老给我做的是另外一种：盖着整个脚面，脚背两侧各有一小块松紧带，颜色非棕即黑，即使心里非常不满，我也不敢公然拒绝，只是看到别的女孩穿着方口攀带鞋，总会忍不住多瞄几眼。

终于有一年，妈妈决定用一块做衣服剩下的布料，给我做一双方口鞋，得知这一决定，我狂喜得心都要跳出胸膛。鞋底是早就纳好的，从动剪开始，我便掰着手指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盼到除夕，那晚望着静静躺在床边的新鞋，感到长夜漫漫…

那个时候，几乎没有人会在大年初一睡懒觉，老人们总说这一天预示着接下一年的运势，譬如正月初一起晚了这一年便是懒鬼等等，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日子，讲究自然也就多了：不能生气、不能打骂、不用干活…总而言之，要显示出一派家和万事兴的景象，即使小孩子们做了略微放肆的事，大人们也是轻笑放过，要是顽劣太过头则尽量暗自忍着当日不责骂，等着年后算账。你说这样的好日子睡了懒觉岂不太可惜？就是给你睡也不想睡！何况还有新衣新鞋，好吃好玩的等着你！

一大早就醒了，公鸡打没打鸣不知，反正妈妈没叫过，开门炮也还没打响。

换上新衣新裤，拿起那双梦寐以久的新布鞋往脚上套时差点忘了要先穿袜子，反正又不觉得冷，像踩在棉花堆里似的。

“别跳…”

“别踢…”

“走路轻点…”在母亲的叮咛声中，穿上新鞋的双脚如两只湖绿色的蝴蝶，翩翩飘过整个院子，自豪得巴不得把全世界的眼球都吸引过来。

“啧啧，这鞋真好看呐！来来，过来烤烤火！”隔壁伯母边赞边邀。

本来不想去，火有什么好烤的？我想去踢毽子，可火盆边人很多哎，小心眼动了一下，脚就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嗯”坐在火塘边跷起双脚，又引来一阵赞叹声，如聚光灯下的演员，那脚都要陶醉了…

夸着夸着，话题渐渐转到别处，大人的事情不好玩，我有点坐不住了，不知小莲她们在哪里玩，我得去找找，肯定羡慕死她们！

“啊，焦味，什么焦了？”一群鼻子齐抽着，我的鞋底冒出一股淡淡的烟，留下的是一个镶金边的孔，依然好看，却已破了…

快乐总是这么短暂，妈妈没有责怪我，我却自责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