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

半夏生莲

荷叶莲花存于我儿时回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水域众多之地，池塘湖泊生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小小的一方水塘生满莲花，青蛙闭眼蹲伏浮在水面的荷叶上，红色蜻蜓尾尖拨开层层涟漪，夏日塘水难得清澈冰凉，粉绿一片煞是可爱。

老家门前穿有一条小河，河的北岸十几栋白色房子整齐排列，门开南向。南岸是一片水田，夏日茂盛得翠绿，河里也长满了荷叶莲花。起初只是一条小小水沟，后来人家多了便挖成了小河，本也是没有荷花的，我家植莲子的头年在河底下埋下了几十根莲藕，只两年便长满了半条河。夏日的清晨有种沁人心脾的舒适，有时候薄雾弥漫，忽而一阵风吹过，空气中水雾带着夏夜的凉爽，连空气都是水润的，荷花开得正艳，莲蓬也吃着正甜，挂着晶莹的露水，透着清香。清晨的莲子是最甜的，后来学生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折下半熟的莲蓬，莲子瘪圆微微凸起才是最嫩，莲芯也是微微的甜，与甘蔗浓郁的味道不同，这种是不会腻的。吃一两个打发早上，整个人都透着清爽。等莲子完全凸出来便不再可口，莲芯苦涩，莲肉嚼着也是木质不够味，渣子一般。这种莲子适合煲汤，炖一锅土鸡撒上几十颗去芯的莲子，汤水一点也不腻，嗅着有股荷叶特有的香。莲肉也熬得糜烂软糯，入口即化，我是很爱吃的。有时也做银耳莲子汤，香甜得透心，不过母亲嫌麻烦耽误她时间，所以家里的银耳莲子汤都是我自己闲时做来的。去下来的莲芯也大有用处，晒干后可以泡茶喝，只是茶水凉了就十分苦口，我便经常趁着半热一口饮尽。母亲说对身体好，去心火，我就喝了这毒药一般的苦汤整整十五年。

七年前家里二十亩水田挖成池塘种植莲子，主要收获枯莲子，便是莲蓬完全成熟之后水分流失变成黑褐色。莲子干枯之际，邻里姨们都会背着布袋上田里摘莲蓬，男人们则负责运输，我们小孩老人在屋里用特制的竹叉将一颗颗莲子磕下来。莲子枯了会缩小，所以很容易就磕了出来，只是数量太多，最后手都麻木没了知觉。

阳光灼人，铺在晒谷场上的莲子只一天就彻底没了水分，收拢时焦枯碰撞声酥酥得人心痒。我喜欢光着脚丫在莲子上歪歪地行走，莲子在脚下圆滚滚地滑溜，尖上的蒂也扎得脚心发痒，只是跌倒后就不那么好玩了。有时也抓几颗枯莲子放在口中嚼，运气好时一咬就开，可总有那么几颗硬铁似的只出现几道咬痕。不过枯莲子肉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只是用石头砸开才能吃到。这种最适合煮银耳莲子汤，圆滚至极便是成熟，最是养人。

可孩童们的乐趣不仅于次，女孩们更喜欢采荷花，怒放的、含苞的、凋零的，只要有花瓣都不放过。有时候摘不到荷花便折荷叶，在下雨天里当做伞四处奔跑，雨水在荷叶上汇聚成一颗颗翡翠般的雨珠，在叶面上圆圆滚滚打湿不了表面，可是衣服总会打湿，挨骂是少不得的。我喜欢捉荷叶上一种黑色虫子，蚕一般肥肥的只是小了很多，也会抓了一些栖息在莲蓬上不常见的怪异蜘蛛，装在罐头瓶子里看它们打架。年年如此，不亦乐乎。

种植的莲花是粉色的，从花柄处颜色渐浓，花尖上是淡淡的紫红，倒是小家碧玉的很。不过野莲花才符我心意，野莲花是纯白色的，相较于家莲的浑圆端庄更加修长优雅，花瓣也是水墨画里那种细长的形状。野莲花周围一般都是浓密的树木，环境更加清幽，唯一的一抹色彩便是白莲，若是粉荷花倒是冲突了。含苞的莲花也是可以做成吃食的，掰下花瓣洗干净，裹上鸡蛋面粉液在油锅里炸一圈就成了，在盘中摆出一朵莲花状，好看也好吃。野莲花的莲子细细尖尖，味道不如家莲花结出的香甜，好看却不好吃。后来边边角角里的小池塘填成了水田，那抹白色便不再见过。

莲花更多的是观赏的美丽，而食物的美味更多要找藕带、莲藕。当我走出湖北之后才发现很多人并不知道藕带是什么，春天荷叶的嫩芽还在泥土里没有长出来是洁白或是嫩黄色，挖出来细长的一条，掰断来是和藕一般的细孔与细丝。脆脆的微甜，可以生吃，不过一般是和肉炒着吃，还有种泡在盐水里的吃法，酸辣口味开胃很好。母亲也用来熬过猪骨头汤，藕带煮得糜烂入口即化，这是我最喜欢的吃法。莲藕的吃法则更甚，秋冬季节挖开塘泥总会翻出好些肥肥胖胖的莲藕，煮汤、煎炒、油炸、清蒸，各种做法口味也有很大差异。

秋冬挖藕时会先降池水抽干，见了底各种鱼就都冒出了背鳍，我挖不了藕就只能去抓搁浅的鱼，不过脚踩软粘的稀泥抓鱼也是我喜欢的。这些鱼是父亲年初放养进去，只一年就长得极大。有时抓一米多长的青鱼被扇得全身是泥，被有力的尾鳍掀进泥里，运气好时会抓到为数不多的桂花鱼和鲶鱼，鲢鱼头最是美味，鲫鱼最多，一般是晒成鱼干便于储藏。抓上来的青鱼草鱼会腌制成干鱼，清蒸就很鲜美。父亲还会在晚上带我一起挖鳝鱼洞，时常能挖到一斤多重的大鳝鱼，有次挖到了一条全身橘黄色的奇异鳝鱼，很是好看被我放生了，不出一个星期挖到的鳝鱼就可以吃完整个冬季。

如今很多池塘填成了水田，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莲花藕带了，也很久没见过挖藕抓鱼的热闹场景，接天莲叶无穷碧跟别样红的莲花也只是存于记忆中。如今回忆，脚踩枯莲子竟也是种珍惜不易的感觉，枯莲子中混杂阳光的燥热也变成了难得的风味。清幽的白莲花早已不可见，心中半顷碧绿映日火红却已成不可泯灭的珍贵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