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竟成永别

    大前天，坐在地板上给她剪脚指甲，假装不经意地说：“奶奶，过两天我们就走了哈。”她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半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们走了，我得多想念你们啊。” 我不敢抬头看她，只是用模糊的双眼认真地看着她的脚指甲， 一道白一道黄且很厚的指甲，莫非指甲也有老的一天？像白头发一样，指甲的颜色和厚度，也是衡量年龄的标准吗？ 我，不懂！

    前天，给她洗澡，我说：“奶奶，明天我们要走了哈，今天咱们认真的洗个澡，还洗一个头哈。”她说：“你走了，那我这头发不知道多久才能再洗一次了呢。”我不语，只是仔细地给她搓着背，一寸、一寸的。 给她穿好衣服，蹲下给她穿裤子，她说：“要走了啊？”  我说：“是的。” 她用颤抖得异常的声音说：“你们走了， 那我得多想念啊。” 抬头，不小心撞上她满是惶恐又无奈的双眼，哎，那求救的、又迷茫的双眼啊。 忍着没哭，笑着对她说：“奶奶，过年我就又回来了哈。” 她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又说：“就是几个月而已啊。” 她依然看着我，不说话。 我再说：“就是送天天去读下书，然后很快就又回来了哈。” 她依然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昨天，跟弟弟去帮爸爸买车，一大早就出了门，到中午才回到家，包扔在门口就去看奶奶，她，睡着了， 妈妈说：“奶奶等了你一上午，不停地问你去哪了，一会又问， 一会又问。” 吃完午饭，我们要去火车站了，奶奶还在睡觉，坐在她的床前，看她朝里面卷曲着身子，怀里抱着一堆被子，像个婴儿般的睡姿。我伸出手想摇醒她，跟她说一声再见，但，我收回了手。 

    今天，弟弟发来小视频，奶奶说想念我，想得晚上睡不着，想得哭泣.......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手机嚎啕大哭，哭到没法看清视频上的奶奶。没有说一声再见就走了，真的很心疼又很后悔，不知，还能否再见。女儿问：“为什么你对你奶奶的爱，比对你妈妈的还要多呢？” “哦，有吗？”我说。  “有啊，而且非常明显。”女儿说。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她背着我渡河去找神仙救过我的命；也许是小时候她骂过我也揍过我；也许，是她的无助与依赖，正是我骨子里想要表达的无助与依赖。

后续：

    离开后的第四十天。一大早，接到家里来电：奶奶，没了。我以为自已没睡醒，在梦游；我以为自已没睡醒，在幻听。父亲的声音在电话那边继续响起：“听到了吗？奶奶走了，你赶紧回来吧。”顿了一下，他又轻轻地说道，“奶奶走之前，一直叫你的名字，奶奶，不认得我们所有人，只记得你的名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把我劈得清清醒醒。抓着手机，我无法言语，父亲也不说话，良久，电话里传来：嘟，嘟，嘟...... 的声音。

    我没有掉眼泪、没有订火车票、我去上了班；我不说话、我不吃饭、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不，我不能回家，绝对不能！不能去参加奶奶的葬礼，不能去送她最后一程，因为，我如果回了家，就证明奶奶真的没了，我要等到过年再回家，跟奶奶说好了我们过年再见的，只要熬到过年回家，奶奶一定会在门口微笑着迎接我的。第二天晚上，父亲打电话问我订了车票没有，怎么还不回家，我挂了电话。第三天早上父亲再打来，我拒绝接电话，到了晚上，父亲发来个小视频：只见奶奶躺在床上，惨白的脸上嵌着一对圆睁的大眼睛，披散着满头银发。忽地，她边挣扎着想坐起来，边伸出那双干枯的手，似乎想要去抓住她企盼的什么东西，她的儿女们纷纷伸出手给她，她一一推开，继续用那双往死里睁着的眼睛搜索着整个房间，最后，她放下了手，不再挣扎，静静地流下两行泪水...... 哦，我的奶奶，我亲爱的奶奶，你双眼搜索的是我，你的双手也是为我伸出去的，对吗？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我不知道这个视频是谁录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正在死去，而你的身边竟然有人在录像！！！ 我只知道，我对不起你，最后一刻，没能紧紧握住你的手，把你护送到爷爷身边；也没能把你拥在怀里，对你轻轻地说：“奶奶，别怕，别怕，你先去那个地方，有一天，我也会去寻你的。

  第四天早上10点，我就到了你的棺材旁边，我以为我会痛哭，但是我没有，我只是隔着水晶棺材盖，轻吻了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