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挑粪桶
春天已经慢慢走远，天空收起了洪荒之力，阳光拨开云霄，抖出全身的光芒，四处晴空万里，生机勃勃。
一个人走在乡间小道，沙土随着我的脚步雀跃起伏，蝴蝶如一片片树叶从天而降，落在油菜花上，落在小溪边的野花上，我停下前进的脚步，伏下身从小溪里捧上来一把水，水冰凉地透过我的指缝溜回溪里，原来，连水都懂得恋家。
不远处的菜田里，一个肥胖的女人挑着一担水小心翼翼地为干瘪的土壤送来水源，水很满，桶很厚重，把她的肩膀压得直不起身来，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滚下来，淌到眼睛里，把她酸得睁不开眼。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时候跟着外婆住，外婆也是常常挑着两个桶，印象里，外婆有四个大水桶，两个用来挑水浇田，两个用来挑猪粪。看到眼前的景象，我无法想象她瘦弱的身板是如何扛起这个担子的，想想，已经好久没有主动去找过外婆，陪她聊聊小时候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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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深处，外婆永远扎着两股辫子垂在胸前，肩膀上永远挑着比她个子还大的担子，整天除了养猪，就是种田，仿佛永远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直都是孤独的。
我们白天跟舅舅一起吃饭，晚上两人回到老房子睡觉，老房子的外面养着四只大肥猪，四周的味道很难闻，猪屎味，汾水味，混在一起，臭气熏天。每天晚上要回去睡觉的时候，外婆放下粪桶准备开门，我站在门口一直捂着鼻子皱着眉，叫着“臭死了臭死了”，奶奶看着我滑稽的可爱样，也被我逗得直乐。
小时候我就是个特别让人伤脑筋的孩子。那些年我们没有电脑，没有溜冰鞋，没有游戏机，最大的乐趣就是玩气球，那时候一个饮料罐，或者是一只破烂的鞋子，就可以换到一个气球。每一次听到“叮当叮当”敲锣的声音，就知道气球小阪卖气球来了，孩子们都会在家里翻箱倒柜，把能换的东西都拿出来换。有一次我找不到可以换的东西了，于是趁外婆在田里忙活，抓起她刚帮我买的新鞋子踩着儿童小单车就去追去气球车，单车很小很小，我拼命地踩怎么也追不上，最后踩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于是开始哇哇大哭。
一个认出的我的老人抱起我，拖着我的小单车把我送回了外婆家，外婆已经丢下田里的工作不知所踪。过了好久，外婆神色惊慌地回来，脸上还挂着泪水，见到外婆的那一刻我冲上去抱住她的大腿哭得更凶，外婆生气地拿来小竹枝往我大腿上用力打了好几下，大腿立刻爬上了几条红疤。过后，她心疼地为我擦伤口，眼里满是懊悔。
有一段时间里，我因为缺钙严重，半夜里经常腿酸得睡不着，哭着喊着疼。外婆深夜常常起来帮我揉腿，被我折腾地一夜没睡。第二天我就呼噜呼噜睡了一整天，外婆还是照例起床，背起两个厚重的水桶又出门了。晚上，又要被我折腾。
后来，不知道从那里得来的偏方，说腿酸了起来散步就可以缓解，于是经常到三更半夜，万家灯火已灭，我又被腿酸醒，外婆拖着疲惫的身子起床，为我穿上保暖的衣服，推开门就出去了，在那些年代里，晚上是很少有抢劫出现的，算是比较安全。在黑暗的夜里，外婆拉着我的手我露出慈爱的微笑，看着我蹦蹦跳跳地忘记了小腿的不适，心里也终于放心了许多。我拿出口袋里的小哨子，吹出一个个不成曲调的音符。外婆用嘴巴吹出两只老虎的调子，表情甚是滑稽。
一轮明月高悬在头顶，皎洁的月光下，青蛙起来配乐，虫子探出头来张望，天空中最亮的星星调皮得眨着眼。眼前的一切和谐地呈现在眼前，构造出一个完美的舞台。
外婆是我黑夜里的依靠，我是外婆音符上跳跃的小精灵。
长大以后，我回到父母的身边，梦里常常回到外婆的生活里，在田里拿走她的农药喷雾器，搬来一桶水，便玩得不亦乐乎。
我越长越大，外婆却越来越老，头上攀上了很多白发，皱纹一条条陷在她瘦小的脸庞上。她还是不愿意停下手中的活来，每一次劝她该安享晚年了，她都会挺着肩膀说身子还健朗得很，这辈子干习惯了，不干活倒不自在。
只是，四个厚重的大桶，换成了四个小木桶。
回到父母的身边后，我跟外婆的感情像是越来越疏远了，我每天忙着读书忙着旅游，倒是外婆常常主动来看我，她不会骑单车，每一次都是一个人走路，在那些熟悉的乡间路上，在寂静的夜晚里，孤零零地走着。
前段时间里，我犯了一个人生很大的错误，也受到了惩罚，那一刻我近乎绝望。外婆急匆匆地赶来看望我，夜里担心睡不着觉，甚至白天走路还低头为我想办法为我分忧。
回忆在脑海里一幕幕地回映，泪水已经不自觉地从眼里涌出，掉在清澈见底的溪水里，心头升起一阵阵懊悔。
亲爱的外婆啊！什么时候我才能让您放下沉重的担子，才能让您老硬的翅膀得以休息？
我们总是在不懂得照顾长辈的年纪，不断向他们索取着源源不断的爱，在有能力为他们承担一些责任的年纪，他们需要爱的时候，往往被我们忽视，忽略了他们隐藏在心底的软弱。
长辈的爱，像沙漠里的一口井，在即将渴死的边缘，给你带来清凉和期盼。在你即将绝望的时候给你第二次生命。
他们不求回报，情愿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只需要你再多些时间的陪伴，多回头来看看。
不管是外婆还是父母，我想，我这辈子亏欠他们的，有太多太多了。我一直以来的任性，让他们操了不少心，让他们多了很多白发。
是啊，我们总爱自己多过爱长辈，长辈却是爱我们多过爱自己。他们是守望着我们的天使。
希望我们都能在他们有限的生命里多回家看看，多跟他们说说话，多陪他们走一走，而不是在朋友圈发表自己多么爱家人，爱是行动，是沧桑岁月里带给他们的平淡的快乐。
少带给她们背影，多带给她们掌心流动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