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心动II一班周主题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正是高三，准备最后的冲刺。各种模拟考，林林总总，我的成绩大体上来说，是中等靠上，但却有一门功课总是半死不活，那就是英语。无论怎么考，都是个中等偏下水平。老师说，加劲哦，别等拉了后腿。
这也让我心内很焦急，于是，咬着牙挤出时间进行恶补。早读时间背诵单词，晚自习时间不停刷题，也许是太过于劳累，竟然累病了。
说是累病，是有些夸张，可能是感冒之类的，发着高烧，不得已请假几天打了点滴，方好利索。待到病好返回教室，不知何时座位后换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原来的是两个女同学坐在后面，虽说基本上不与她们说话，但朝夕相处，面貌还是熟悉的。如今，有一个消失了，而这一张是圆圆的脸，弯弯的眉，一头乌黑的短发，扎着两根短辫，显得很清纯，也令我陌生。
不过，熟悉也好，不熟悉也罢，反正与她们没有交集，对于我来说，都一样。我仍然如往常那样晨钟暮鼓苦读，心思扑在如何提高成绩，特别是英语成绩上。
一天早晨，我正在背诵英语单词，忽然感到后背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当时正全神贯注强记，没在意。因为，我给自己的任务是，早晨三十个相对较难的单词，每组五个，共六组，必须要口诵，手写，记住它们的词性和汉意甚或基本用法等。
这六组循环往复，再在中午午休和晚上临睡前各自复习一遍，基本上就强记住了。不一会儿，又感到后背被戳了，力度比上一次要大，而且有连续性。我放下课本，愕然扭回头看去，一张圆圆白晳的脸，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展现在眼前。
脸是如月亮，眼波如秋水，盈盈有光。我皱起了眉头，并不言语望着她。因为，我与后面座位上的女同学，从来没有过任何交流，更没有这种肢体上的拉拉扯扯。如今她用手指戳我后背，明显是越线了。
我很不高兴。她粲然一笑，看着我探询的脸，腮边飞起一片红霞，轻柔说：“你把声音放低点好不？还有·····”，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摆弄着桌上的课本，“你别乱踢腾好不？好几次都踢到我的脚了，我有些晕。”
我一听就来了气：这小妮子怎么这多事？以前我就是这样早读的，摇头晃脑，两脚配合着声调胡乱踢腾，但从未有人指出有什么不好。这才来了几天，就指手画脚，令人生厌。
我沉默片刻，乜她一眼，悻悻别转脸，心里如吃了苍蝇一般哼哼唧唧再次诵读起来。尽管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但无形中规矩多了，声调放低，双脚也老实了。但是，总觉得不适，习惯性的动作一旦改变，那学习的效果就大打折扣，心里更加恼恨她来。
听别的同学背地里说，这小妮子是前几天我生病期间插班来的，叫林娜，其它的也没有太多的信息。高中时代，大家对于同学只是一个独立的概念，仅仅就是单纯的同学，至于家在哪里，父母干什么，家庭状况如何，一无所知。面对的就是男的或女的一个同龄人而已。
那天戳手指事件发生后，再早读，我就不那么自然，左右都是不舒服的。总感到身后有一张盈盈的大眼睛在监视着，令我如芒刺在背。有好几次嘴里念着单词，偷偷伏下身子悄悄拿眼睛向后觑去，看见她也在嘴唇嚅动着读书，不时还拿笔在本子上记着。嘴唇是天然的红，薄薄的，很清纯，很亲切，很温暖的那种。
一瞬间，心头忽然电击一般，突突抖动起来。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刻意盯过任何女孩子的嘴唇。按说，高中时代，是一个男孩青春发育的启蒙时期，对于女孩子由以前的讨厌转为暗暗喜欢才对，但明显的是，我的发育滞后了，马上就高三毕业了，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们于我来说，依然让人厌烦，依然视之若无。可这一次，破天荒心里抖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滚滚翻涌，浑身燥热，很令人惶惑。
赶快坐直身子，晃晃脑袋，佯装镇定下来。嘴里虽然在念英语单词，可那声音我自己就感觉到空洞无物，更别提记住什么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脑子里总是浮现这张红红的嘴唇，怎么也挥之不去，它就如一张特写，在眼前摇来晃去。一次早读时，身后递过来一本书。扭头看去，见是林娜，正拿眼望着我微笑，见我看她，只是嘴一呶，又把书往前搡了搡。
接过来，翻看了看，是一本英语习题集，厚厚的，里面还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送你一本书，多谢你哈，给我营造了好的环境。她指的是我自从那次听她的提醒放低了声音读书和不胡乱踢腾的事儿。
我心里一乐：贱妮子，还算有良心。这本书很不错，涵盖的题型很全，正是我需要的。不过，这书有毒，上面似乎散发着她纤纤手指的香味，害得我做着这书里的习题时，老是出错。
通常晚自习之后，大家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宿舍时，舍友们简单洗漱之后，有一段时间是卧谈。盖因学习太紧张也太辛苦了，于是，大家都找点八卦来驱散身心的劳累。
话题自然是离不开男女同学那些胡猜乱扯。无非是谁与谁有点意思了，谁与谁可能钻杨树林了，谁与谁趁星期天逛街，还看见手拉手了之类。是否属实，也无法考证。
先前我对这些是不太感兴趣的，他们津津有味畅谈，我是躺床上合眼温习早晨那些记住的英语单词。但渐渐没法淡定了，渐渐林娜的红嘴唇黑眼睛都变成了英语单词，满天飞舞着蜂涌而来，合着我的那一点心动，在夜色的掩盖下，化成了一颗颗星星，在心海里闪烁。
轻扬的柳枝下，林娜身着白色的连衣裙，圆圆的脸，乌黑头发乌黑的两根辫子，袅娜的身姿，正扬手向我招唤。我奔跑过去，迅疾抱起她的纤细腰肢，把她那张好看的圆脸扳正对着我，看着那张红红的嘴唇颤抖，她闭了眼，仿佛在等待着，期盼着，忍不住往前凑去，慢慢地，近了，近了，我闻到了她嘴里呼出的青春少女的气息，是那样芬芳醉人，吻上去，该是多么甘甜啊·····`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断喝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惊惶抬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班主任冒了出来，他正虎视耽耽看着我俩，那神情，要吃人的模样。
我大惊，来不及多想，拉着林娜的手就跑。班主任在后面狂追，边奔跑边气呼呼地大叫：“你们站住！看我不收拾好你俩，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个！气死我也。”
跑着跑着不敢跑了，前面是一条小河，又无其它路可逃，只好站住，眼看着班主任睁着一双三角眼，狞笑着一步步逼来····
“啊！”我大叫一声，忽然坐起身，周边黑乎乎的，只看得见窗外的路灯光透过来，有一束还落在我枕头上。原来是做了个甜美的恶梦。
愣怔一会儿，脑子很乱，心里还有些发虚，静静聆听，耳边传来舍友们此起彼伏的齁齁声。没人在意。揉揉眼睛，摇摇头，复又躺下，那一夜，经此折腾，一直到很久才勉强睡去。
人说，怕鬼就有鬼，梦见什么，现实生活中就有可能出现什么。那一次模拟考试之后，班级总结会上，班主任开始发飙了。
我的班主任是个小老头，约五十来岁，个儿不高，黑且瘦，高颧骨，三角眼，头发稀疏，戴一副老花镜，看人时，缩着脖子，扬脸从眼镜上框边看，好像审讯盗贼的模样。
“咹，咹，这是怎么回事？”他念完各个同学成绩后，抖着手里的成绩单，怒吼着。全班鸦雀无声。
“一次不如一次，这怎么得了？怎么得了？你们，”他手指着下面正襟危坐的我们，“太不争气了，太不争气了。”声音又陡然提高八度。教室里空气很紧张，要爆炸。
“同学们呐，这最后的冲刺是关乎你们一生的命运，说句不客气的话，关系到坐办公室喝茶还是在工地上搬砖的生死悠关的大问题，你们醒醒吧，这时不去拼命，以后想拼命也晚了。”他声嘶力竭吼道。
”嗬嗬，嗬嗬，嗄嗄“，忽然他又怪笑起来，好像冬天枯树间乌鸦的叫声，听起来特别碜人。“我还听说，有些同学谈起了恋爱，是不是？”
他用力一扬手，愤怒得要揍人：“我警告你们，有那点心思的人，趁早收起来，要是让我发现了，不把你脱一层皮，我的姓氏就倒过来写！”
听到这里，我心猛然一惊：难道我对林娜的那点心动让他发现了？这班主任也太厉害了，能洞穿灵魂啊。看着他那气呼呼模样，浑身打着寒噤。
“才十七八岁，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谈恋爱意味着什么？意味浪费大好学习时光，意味着养孩子，养家。”他说着说着把成绩单扔在桌上，竟走下讲台来，踱着步子，继续说，“考不上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甚至找不到工作，那就挣不来钱，没有钱，拿什么来养？”
他疾速来回踱着，双手紧握，在空中舞动，高声怒吼：“你们能养活么？”
我心中又是一凛：确乎养不活！我现在每月的零花钱，都是超支的，常常厚着脸皮让家里追加。还得附上老师签字的成绩单，那成绩还要亮丽养眼，才能换来。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再添上一张嘴，比如林娜，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脑子很乱。尽管班主任的怒火是对那些谈恋爱暴露出来的同学而发，于我来说，也是句句锥心，耳边传来他阵阵“养活养不活”的狂吼声，将我对林娜的那一点心动，击得粉碎，就此烟消云散。
参加工作之后的一年春节，我到班主任家拜年，他明显老了，腰也伛偻了，但精神还好，已退休。酒足饭饱之后，他从老花镜的上框边缩着脖子望着我，关切地问：“谈恋爱了么？还单着呢？不小了，该找一个了。”
我笑着摇摇手，嗔怪道：“还不是怨您！当年您一声怒吼，吓得我那一点心动早飞到天外，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愣怔了一下，拿手指点着我，随即爆发出一阵嗬嗬的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