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怅三人行之赞美与诅咒》023（长篇小说）
郁闷篇***无业游民(之三）
当然，死的不是胡为。
死的是，他的父亲和兄长。
还真应了那句俗语——
“讨人嫌活千年，逗人爱死得快！“
一切，缘于一场交通意外事故。
正如，每一天公路上都会发生交通事故一样，在崎岖坎坷的山区路段上，发生意外情况的几率更大；从社会的角度看，这些事再正常不过，政府部门可以通过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严格执行交通法规等措施，来降低事故发生率；从个人的角度来看，交通意外事故的发生，具体落到谁的头上 ，都是一种不幸，无论哪家摊上，无疑是一场灾难。
到底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没有旁观者，只有当事人，而知道经过的当事人，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家人唯一获得的只有噩耗，以及对事故现场的简要描述——
“汽车突然失控，冲出了路面，滚下了悬崖 ；后面的司机发现了情况，却因地势过于险峻，无法及时救援，只能赶往最近的县城报案；等到当地警察和救援队，赶到现场，下到山谷时，汽车已经完全报废，因而查不出事故的机械原因，只找到两具遇难者的遗体，才从其随身携带的证件上，查明了身份和来历，并尽快通知了家属 ……”
从未经历过大场面的母亲何素芬，被吓得两眼一黑，当场晕倒。
此时此刻，未满二十岁的胡为，第一次以一个成人的姿态，以一个男人的气慨，站了出来，作为一家之主，帮助母亲来面对，这一残酷的事实，以及其后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
母子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山接回两个亲人的遗体。
胡为破天荒的把自己的心肝宝贝的沙皮狗 ，托付给邓小强暂为代养，后者刚好刑满出狱后，待业在家，比较空闲。
随便说一句，另一个好友雷大林，从单位上偷出大量铜铁钢锡等金属材料卖钱，最后被厂里的保卫科抓了个现形，因为累计金额巨大，被定为“盗窃罪”，获刑五年。
这一头，胡为替母亲到火葬场的殡仪馆，包了一辆专门拉尸体的“灵车”，便一起星夜赶往出事的山区，由于时间紧迫，得到派出所通知时，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而一去一返还要四五天，再不抓紧一点，原本有外伤的遗体，就会腐烂发臭。
到了县城，找到交警队，交了一系列的费用，包括吊装费（指用吊车从山谷吊起遗体等实物）、搬运费（指搬运遗体及相关物品）、冷藏保管费、遗体整容费、鉴定费、资料费等，才拿回遗物，接回遗体。
把亲人接回成都后，这一边设灵堂、办丧事，那一边还要下户口、办手续，更要以最快的速度火化后入土为安。
前前后后一大摊的事情，把母子俩忙累得头昏眼花不说，更将家里仅有的两万元存款以及亲友们凑的份子钱，用得干干净净 。
大的方面基本搞定，“三七”一过（“头七”和“二七”都因各种原因被耽误了），灵堂一拆，丧事也就告一段落。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木综厂”供销科长的远房亲戚，带着运输业务的货主，找上门来，询问胡为他们保险理赔是否完结，可否将人家应得的货款部分，交给遭受损失的货主了？
胡为他妈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胡为一听，骤然觉得，心头一紧！！！
早在父兄刚开始跑车的时候，胡为因为新奇好玩，也跟着跑过两趟买卖。于是他知道，按照正常的操作，根据货主的要求，随车货物应该向保险公司投保“路险”（也就是“货运交通意外险”），保费包括在运费的总价里面；而多数干个体运输的司机，为了节约一百多元的保费，一般都不会投保，父亲他们也照此操作。
此时此刻，胡为只好一边谎称还没来得及找保险公司理赔，一边打听货物的总价；一边稳住自己的情绪，一边打发两个要钱的“债主”。
不过，胡为心里也不算很慌，虽然因为没有投保货物的“路险”，几万元的货款，得由家属来赔，但这件事也提醒了他，应该找保险公司赔汽车损毁的钱以及两个驾乘人员的命钱，而这些钱加到一起，说不定赔了货款还有结余。
他让母亲，打开了父亲和哥哥，平时放重要东西的柜子，找出了与汽车有关的所有证件和单据，一一仔细辨认与查看。
当他找到了至关重要的汽车保险单，认认真真看来一遍之后，脸色惨白，吓出一身冷汗！
“交强险”，保了！
“全车险”，保了！
“座位险”，保了！
连“第三者责任险”，都保了！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过期了！！
有效期在出车祸的前一天！！！
很有可能，父亲和哥哥在旺季忙着拉生意 ，想空下来，又或者就是这一趟跑了回来 ，马上就续上必须的保险！
谁知道，“砍竹子遇节巴”，意外刚好发生在最不该发生的时段上！！
车辆“脱保”，保险公司无责免赔！！！
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一次性走了两个亲人还不算，更带来几万块的“饥荒” ！
胡为极不情愿的，又不得不如实详细的，向母亲汇报和说明，这无比残酷甚至恐怖的现实。
他最后，总结性的向母亲坦白：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认栽认赔，想办法凑齐几万元钱给别人；要么，赖账闪人，躲到外面去，来个“老王不见面”！
胡为自己倾向于后者，比较他这辈子还没有挣过，甚至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要他凑这么多钱，不可能；要他把这么多钱拿给别人，更不可能！
母亲当然不赞同胡为的想法：一来，是因为“意识形态”的差异，老一辈的人，总觉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二来，是比较实际的考虑，“债主”方面，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亲戚，自己躲无可躲，更不可能就此“漂泊一生”！
母亲一咬牙，决定卖掉一套房子！
这套准备卖掉的房子，原来是租出去了的 ，名义上是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实际上是胡为固定的生活来源，要不这两年，在父亲不给他一分钱的情况下，他拿什么养活自己和狗？
母亲卖了房子还债的举动，又让胡为在另一方面开了“窍”——他终于明白了，房子就是钱，而且是很多钱！
然而，买房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当时鲜有“房产中介”这样的服务机构，所有环节都得靠房主自己一一搞定。
母亲毕竟只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家庭妇女，胡为主动承担起了买房子的任务，其实，他也是在为自己将来，有可能会付诸行动的机会，做着预先的铺垫和前期的准备。
第一步，是向“市房管局”提交“售房申请”，并获得必要的批准。
第二步，是到“房屋产权交易中心”备案和挂牌，然后等待买家上门（也可自己主动寻找和联系购房者）。
第三步，是跟买家在国家规定的范围内，讨价还价，并通过“房屋产权交易中心”签订正式的“购房合同”。
第四步，是根据合同金额，计算出买卖双方各自应缴的各种税费，并在“房屋产权交易中心”领取缴纳税费的凭证。
第五部，是买家在付房款的同时，缴齐税费；卖家在收到房款的同时，缴齐税费；然后双方办理过户手续。
前前后后历经了三个多月，总算走完了这五个步骤，才把一套房子变成几万块钱的现金。
前脚才把白花花的“银子”背回家，后脚等不及的“债主”就上门把钱抱走。
对于胡为来说，当了一回“过路财神”，这么大一笔钱，既没有看真切，更没有捂热和。
不过，总归是把一件大事了了。
可惜，一个“背”字，并没有走完！
到了这个时候，胡为才缓过劲儿来，想起了被自己晾在一边的宝贝沙皮狗来。
被好友邓小强小心伺候着的小沙皮，已经完全长大，而且丑得可爱，正等着主人牵它去配种，它好生子下崽，为主人建功挣钱。
胡为把狗带回自己家里，又与它亲近了几天，重新建立了信任与依赖的良好关系，这才牵上爱犬，叫上好友邓小强，陪他一起去“狗市”，找卖家配种，并随便了解一下新行情。
这一“顺便”，就不得了，让胡为一下就傻了眼，不仅放弃了配种计划，而且就此彻底了结了历时两年多的“炒狗大计”！
原来，就在胡为为了父兄亡故之事，忙得焦头难额不可开交之际，“狗市”已经起了翻天覆地乾坤倒转的变化，“爱狗风”早已吹成过眼云烟，“狗价”从火山爆发的高热降至南北两极的冰点。
以胡为养的沙皮狗为例，此种以皮皱貌丑为贵，曾经炒到最高峰的时候：少皱的，普通丑，以千论价；多皱的，比较丑，以万论价；全身是皱的，极品丑，是“议价” ，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上百万，只卖“爱家”！
到如今，“爱家”全变成了“恨家”，“狗市”冷落，少人问津，能买上千的沙皮狗，已是极品中的极品，像胡为手里的成色，最多能买几百，还看有没人要，而它下的“奶狗”，也就几十一只，上百都难，还不晓得有没人敢大量收购？！
真要配种下崽，就算生下来能全卖掉，所得的钱，大概也只能抹平怀孕生产期间的营养费，如此费力不讨好、累死莫得搞，还有什么意义呢？！！
面对着冲自己憨笑的“丑丑”（沙皮狗的名字），胡为恨不得一刀把它杀了，寝其皮、啖其血、食其肉！
可惜，沙皮狗的毛皮并不暖和，血液并不好喝，骨肉并不美味，更何况几千元一顿的“大餐”，胡为也咽不下去啊！
无奈之下，胡为当机立断、忍痛割爱，把“丑丑”送了人，自己回家，闭门思过，“闭关修炼”！
从小鹿犬到沙皮狗，这两年多，屡战屡败 ，胡为一路追溯，找寻原因，总结经验。
把小鹿犬养死，是因为缺乏“专业知识”，毕竟宠物犬与土狗不同，需要全套的科学喂养，其中包括疫病防治。
而沙皮狗的贱价，是因为缺乏“风险意识” ，没有长期跟踪市场，未能随时掌握行情 ，掉以轻心，错失了商机。
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是一个大问题：与自己早先“快速致富”的初衷相悖，把“短平快”达成了“持久战”。
找到了失败的三大原因，胡为又找回了自信与希望。
于是，“比着箍箍买鸭蛋”的再次寻找新的发财之路，再次寻找好的投资项目。
“功夫不负有心人”，胡为很快就找到了这样的机会。
其实，与其说胡为在找这个机会，不如说这个机会在找胡为，因为它出现在电视、报纸、路牌、等各种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广告之中。
在中国大地，“炒狗”之后，紧随其后的是“炒兰”——一盆“佛兰”，已卖出一两百万；一株普通的“素心兰”，也要卖到好几千！ ！！
一家名叫“福润德”（好像是英文“朋友”一词的音译）的公司，开办兰草“寄养寄卖”业务，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集资方式，就是老百姓个人奖自己的钱，交给这家公司，公司盈利后，再给投资者分成。
具体情况是，五千元一个“份额”，年回报率不低于百分之三十，而且上不封顶。
胡为专程乘该公司的“观光车”，到郫县参观了几百亩的“兰草养殖基地”，并亲眼看到，第一期的投资者，领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回报！！！
这么雄厚的实力，这么诱人的利润，有专业的团队，有风险的预控，周期又短，实在是无可挑剔的投资机会啊！！！
既然叫“投资机会”，就需要有“资”，才能来“投”，而“资”从何来呢？
胡为打起了最后一套房子的主意。
他十分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要卖掉这唯一的住宅，当妈的肯定不乐意，也不同意 ，只能“先斩后奏”了！
他把母亲送到外婆家，美其名曰让老妈散散心、解解闷。
自己单独回了成都，从家里拿了房产证，把家具细软搬进了租来的房子，开始实施他暂时不能见光的“发财大计”！
有了第一次卖房的经验，第二次进程就快捷了许多，只用了一个多月，钱就到手了 。
胡为把零头的几千元，留作这一年他们母子两的用度花销，七万元的整数，全投进“福润德”公司。
纸，总归包不住火！
母亲几次要回成都，都被胡为以各种理由和借口阻拦，于是起了疑心，并最终发现了儿子卖掉房子的真相。
然而，木已成舟，对于无法挽回的既定事实，除了慨叹与咒骂，便别无他法。
接下来，母亲也只好跟着胡为一起，为所投出去的钱，提心吊胆，夜不安眠。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年时间，到了还本分红的季节。
还不错，虽然没有预想的像第一期一样的百分之一百二十，但也有实实在在的百分之七十的回报，一下子有了近五万元的收入，加上本金，总额接近十二万！！！
胡为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与成就感。
母亲的心情也“阴转晴”了，第一次为儿子的行为感到骄傲，路出了难得的甜美的微笑。
除了给母亲和外婆，各买了几件新衣服，胡为更用了一万多块，买了一部“大哥大”手提移动电话，作为对自己的奖励。
他再次留下几千块作为基本生活费，把整整十万元，继续投进了“福润德”，等着这些钱，不停地给他“下崽儿”！
手提“大哥大”，天天“啖三花（茶）”，打盘小麻将，吃点串串香，看部歪录像，成了二十出头的胡为悠游清闲生活的“主旋律” 。
正在胡为悠然自得的慨叹“人找钱心酸，钱找钱舒坦“之际，一则惊人的新闻，如晴天霹雳，似五雷轰顶，将他打翻在地。
电视上播报：老板卷款私逃，“福润德”公司倒闭！
原来，这个投资项目，一开始，就是一个惊天巨骗，弥天大谎！！
所谓“兰草寄养寄卖”，只是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幌子，实际上就是非法集资、骗钱圈钱！！！
用高额的回报，诱引公众上当，再用第二期募集的资金，兑现第一期的红利，第三期兑现第二期，俗称“猫盖屎”，直到总额达到预定的数量，便拿钱走人，扔下一个烂摊子。
数千人，上当受骗！
上亿资金，被卷走！！
无数人捶胸顿足、要死要活，不少官员因此落马！！！
当然，除了跑掉的老板，也有极少数人挣了钱——那就是第一期和第二期那些加好就收、落袋为安，没有继续“投资”的。
然而，绝大多数人，像胡为一样，受惑于无止境的贪欲，便最终蚀了老本。
至此，除了因交不起话费而折价卖掉的“大哥大”，留下了几千块钱，胡为几乎败光了家里的所有财产，弄得母子两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成了无根之浮萍。
有与无，贫与富，白驹过隙，转瞬之间。
胡为完全没有回过神来，更始终想不明白 ，究竟是因为什么？！
如果想明白了，他就不是胡为了！
正因为没想明白，他才会继续“胡为”下去 ！！
变本加厉，死不悔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