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时代的克苏鲁神话
说起高考,我就想起我的老师们。不论他们怎么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是他们为了护卫我考试的权利不可谓不用功:最起码,得让这个完蛋玩意儿参加考试吧。
他们谆谆教诲,半带吓唬:这世上那么多不公平,但是各种考试制度的存在是最大的公平了。但是他们对于这个世界如何不公平又三缄其口,仿佛说了就会冒犯到校园的纯洁和正义。当我走出校园的时候才发现,我们一直处在黑白颠倒的社会中,非理性和理性的相互博弈与绞杀令每个人疲倦。
学校里被培养出来的思维惯性很容易让人畏缩不前。因为当事情变得不再是想象中的样子,怎么自处成了一个大哉问。在脑子里圈圈圆圆回荡着对自我的质疑:事情本来应该这样,却莫名其妙忽然那样了。其中的神秘性和未知数像洪荒巨兽吞噬一个年轻人的自信心。我们像敬畏克苏鲁神话一样敬畏这样的暗箱操作,想想这里面有通天的力量,足以碾死任何卑微的意志。
最近接连爆料出众多高考制度背后的暗箱操作,有人把自己重新包装成应届生,有的人顶替别人去上大学,苦主与受益者的身份互换,像修真小说里的夺舍一样离奇古怪。
有人的命运从此一落千丈,有人坐享别的都劳动果实,平平淡淡地谋一份公职。平静的水面翻起过怎样的波涛不再被人注意。因为中国社会对于受害者是残忍的,自古以来,我们用受害者的悲哀筑起长城,不是为了北击匈奴,只是为了维护国内的太平。中国人期盼太平,哪怕是不公正的太平。
艺考生对这样的暗箱操作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不论大江南北,操持着什么口音,我们流行着某些至上的理论:只要你有手段,进进什么学校都正常。相比普通高考,艺考过程中有太多权谋可以耍太多空子可以钻。我们总是听闻这样那样的传说,某某名字一听就可以令人肃然起敬的艺术类名校,有个专业一整个班都是走后门;某某高校老师去艺考培训班授课,把见过面交过大钱学生都送进自己的学校;某某培训班的老师是那个学校毕业,他有这样那样的门路……
我也曾经去考过一所相当知名的艺术院校的艺考,冲进三试。大家在三试时排排队,都是各路神仙,却有本领。默契是一进考场对垒,各显神通,生死自负,莫怪他人手下不留情面。
经历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我有点莫名其妙地落选了。本来离校之前我还按照考务的要求留下地址,好让他们寄录取通知书,一听到录取通知书我还激动老半天。
朋友托朋友,大家彼此聊天的时候,这边碰碰头那边聚聚首,有一个看法被传到我这里:我有可能被加塞了——就是被暗箱操作了的意思。我之所以没有拿到证是因为某种大家都讳莫如深的原因。
我也就笑笑,把这当做朋友们的宽慰之词。我太清楚当时是怎么回事了,考场上我露出了几处破绽,每一处都是败笔。我当然不会承认这是我实力不济,但是确实是运气不够,艺考看运气,这是艺术生的共识。但是我扪心自问,确实,我希望这是真的。不论结果或真相是不是这样,我希望过这是真的。
随着年岁在涨见识增加,我在想,大家是不是把把黑恶势力想的过于强大了,难道就没有英雄吗?好多科场舞弊被曝光出来,只是真相的体量的冰山一角。但是试想,很多舞弊失败的例子,我们是根本不可能看见的。
比如我们假设,某某商人携巨资要求某个教育局的官员把自己小孩塞进某名校,但是官员义正辞严地拒绝,由于商人没有得寸进尺,大家保持相安,所以这样的故事没有传出来;
某某老师明确拒绝了朋友或是亲戚表达的某种不可描述的意愿,原因仅仅是自己是一名人民教师,由于大家的关系,这件事情就此了解谁也不再提起,所以这样的故事没有传出来;
甚至,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某个顶替者幡然悔悟,趁着伤害还没有扩大回去给受害者道歉,补偿,自首。此事就低调处理了,也许不会。但是由于双方都想息事宁人,所以这样的故事没有传出来。
多少人默默地化身秩序,只是我们看不到,十年寒窗苦读,有人为功成名就,但是就是有这样一批人,他们真的就相信书本里那些质朴的道理,相信善良相信真诚。我宁愿去观想这样的人,因为我见黑恶遍地,所到之处满是荒芜。我们需要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爱尔兰人》里有一个阴谋论,肯尼迪被刺,古巴导弹危机的紧张,尼克松的上台,都是幕后的黑帮大佬们做的局。他们像神祇一样操控万物,从来没有被发现过,从来没有被打败过。我对这样的阴谋论嗤之以鼻,因为真相不应该是这样,哪怕现在是这样,但是真相不应该是。
人类用百万年的岁月建立起文明,但是现在的人都忘了部落时代的最初法则,是团结起来保护弱者。团结使我们强大。这个时代前所未有地崇拜理性,但相伴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非理性。
我们有理由相信,克苏鲁神话不再是描述怪兽和梦魇里的魔鬼,他就藏在我们之间,成为我们的同类。藏在人类文明的内核里,以软弱之人的恐惧为生。
但是我们要扪心自问,是否已经用尽一切力量去相信正义的存在,这本身就是对邪恶最大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