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一半不过度、一半不完美

2021-01-11  本文已影响0人  不慌不忙岁月长

【聊到书法时,凌乘风意味深长地说,“下笔写字,太缓者滞而无筋、太急者病而无骨。”下棋时,仇大同洋洋得意地说,“不急不缓,知进退、懂平衡的棋才是好棋。”年重九却经常觉得自己要么用力过头、要么畏缩不前,可能都是因为过度地渴望完美。而追求完美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徒劳,生活中的那些过度也会像棋盘上的过分一样,是一种势必受到浅削的无理。】

就像过度取悦自己会迷失自我,过度讨好他人也会失去他们。

不知从何时开始,年重九到了早上见光即醒。昨夜的酒精试着继续麻醉今晨的清新,它们仍旧在脑袋中氤氲得混沌一片,又仿佛要轻柔地扯开一条微痛的缝隙。而阳光已经带着一天里的新鲜,透过窗帘的缝隙泻进房里。

儿子乐乐在身边酣睡,呼吸均匀柔和,圆润的小脸稚嫩可爱、而越长越浓的眉毛却开始显露出一丝刚毅的英气。厨房里传来母亲调鸡蛋羹的声音,筷子搅动着蛋液和碗碰撞发出一曲荡漾着的清脆,让年重九心中瞬间溢满了家的温馨感。

母亲这个角色是一个家庭的灵魂,年重九看着乐乐,心中又涌起一种亏欠感。阳光明媚却依旧五味杂陈,不完美的安好伴随着又一天的醒来。生活是一张美人脸,不过度美丽、不完美存在。

年重九起床后倒一杯清水,仰着头一口气喝光,把肠胃灌了个透爽,然后清了清嗓子、舒展了一下腰身,简单地洗漱一下后便去厨房陪母亲一起准备早餐。

年重九的父亲每天早上早起外出散步,这是他清晨一直保持的习惯。年重九父亲是个传统的知识分子,老派得有点可爱,喜欢在早晨散步时带个小收音机听京剧和新闻、经常对年重九和乐乐讲“君子远庖厨”那些……

年重九继承了他父亲大部分的审美取向和价值观念,但却是一个坚定的美食和厨艺爱好者,且固执地认为美食和厨艺也是一种艺术。

把粥煮好以后,年重九看看时间,一边咬着半截玉米、一边去叫乐乐起床,前妻孟还珠提前说好今天要来接乐乐去过周末。

乐乐心智的成熟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和年重九的想象。年重九是个心软的人,他与孟还珠离婚已有一年多了,却一直在儿子面前遮遮掩掩地不忍心讲出来。年重九不知道该如何向儿子交代他的父母为何已经不再恩爱、不知该如何向儿子解释他们为何已经不能再跟他妈妈一起生活。但是又能逃避到何时呢?或者乐乐幼小的心中早已明白,他只是很少向年重九问起,就像是一个幼小的孩子已经吞下了这份遗憾、用沉默掩护着大人世界的体面。

而每当一家人在电视里看到那些妈妈和孩子之间相亲相爱的感人场景和情节时,母爱这份原本最美好、最感人的人间至情变成了对年重九内心最严厉、最狠毒的鞭笞。而乐乐并不哭闹着要找妈妈,但会小声地说他感动得想哭,而当他看到奶奶因为心疼自己而暗自垂泪时,他又会去抱着奶奶安慰她。当时他只是一个四岁大的孩子,所有的这些原本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让他去承担。

年重九承认离婚后自己心中一直对孟还珠保留着刻骨的恨,一半源自于自己的痛苦、一半源自于孩子感情世界里的缺失。可能自己的那份痛苦会慢慢淡去,但若孩子感情世界里的缺失得不到弥补,年重九的恨便不会消散——年重九宁愿所有一切都由他一个人去承担、由他一个人去遗憾、甚至于去恨,而希望儿子的心中能充满温暖和煦的阳光、充满柔和的爱;更希望自己能给乐乐更多、更全面的爱,做他的严父、慈母、做他成长过程中的知心朋友……

小家伙昨晚一直坚持等到年重九回家,结果睡得太晚,早上便不愿起床,嘟着小嘴说:“周末不就是用来休息的吗?”

年重九放一粒玉米在乐乐嘴里,道:“今天爸爸煮了一种很特别的粥,奶奶还蒸了芋头。吃了早饭后妈妈要来接你出去玩。”

乐乐抱着被子撒娇,说道:“爸爸就知道吃和玩。”

年重九轻轻捏着乐乐圆鼓鼓的小脸,笑道:“吃和玩对你来说就是长身体和锻炼身体。”

乐乐磨磨蹭蹭地爬起来,一边慢悠悠地穿着衣服、一边说:“爸爸,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成了一个科学家。”

年重九问道:“这是好梦呀,为什么奇怪呢?”

乐乐道:“可是我明明想做帅哥警察的么……”

年重九问道:“做科学家不好吗?科学家可以发明很多很有趣的东西。”

“好是好,但我只想做一个帅哥警察,拿着那种水杯喝水的帅哥警察。”小家伙一边比划着、学着动画片里的看到的动作,一边认真地说。

还好,乐乐开始产生一些坚定且不轻易迎合别人的想法,不是讨好型人格。

当年重九跟母亲把餐桌收拾好时父亲已散步回来,乐乐也已洗漱好。一家人刚来到餐桌前,楼下便传来了车喇叭声,然后手机来电铃声就像沸腾的锅一样在卧室里一直响不停。

年重九对乐乐说:“我们要加快速度了,你妈妈在等了呢。”

母亲难过得有点不太耐烦,父亲却道:“先接下电话吧,别让人等急了。”

乐乐仍然心不在焉,只是一勺一勺地喝着粥,一会儿说:“这个粥并不特别么!还不如老家的小米粥好喝呢。”一会儿又问道:“爸爸,你吃芋头怎么不蘸糖?”

年重九道:“蘸糖吃是甜味,而这样吃是芋头原本的香味,你试试看?”

小家伙歪着头,慢悠悠地咬着芋头,说道:“是有点香。”

年重九特别喜欢儿子身上慢慢形成的那种不逢迎、但是听劝告的性格,高兴地道:“对啊,这就是芋头本来的味道。”

在手机铃声连续响到第三遍的时候,年重九去卧室拿起手机给孟还珠发了一个“稍等”的消息,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丢到床上。而孟还珠却仍然执着地不断打电话进来、不停地按着车喇叭催促,手机震动的嗡嗡声伴随着楼下持续的车喇叭声,一份低沉、一份尖锐,像来自灵魂深处的吼叫。

到最后,乐乐终于忍不住问道:“爸爸,你会陪我一起去玩吗?”

年重九温柔地说:“爸爸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去,但是你要好好地陪妈妈,好吗?”

乐乐有点失望,但也不任性地纠缠。吃罢早饭后年重九送儿子下楼,孟还珠看到年重九父子俩出来,按着喇叭降下车窗玻璃,冷冷地道:“你爸爸还是那么磨唧!”

俩人很久未见,孟还珠脸上的雀斑已经用激光化去,更显得明艳照人,但却面如冰霜,漂亮却让人不想端详。年重九把乐乐放到车后座上,摸着小家伙圆圆的脸蛋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孟还珠打断他们父子俩的对话,关好车门,猛踩一脚油门驱车离去。年重九站在路边,心中感到一阵阵的失落和难受,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难受算是正常情绪,而心里失落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看到她精神焕发——出于男人的占有和宠爱欲,自己心里竟巴不得她在放弃了自己的爱以后如鲜花失去水分一般迅速枯萎。

孟还珠曾说如果分手后活出了更精彩的自我,那就证明分手是正确的。这碗心灵的鸡汤是否正确已无意义,而不论在什么情况中,要求自己过好当下才能不辜负自己和身边仍爱着自己的人。

年重九回到家里陪父母看电视、闲聊了一会后,父亲就开始自己研究象棋的棋谱。家里缺少了孩子的欢闹便少了味道,年重九随手拿本书看了一会,慢慢地开始觉得疲乏,身体沉重的感觉就像骨骼生了锈,然后又慢慢蔓延、锈住了全身。

年重九小时候常随爷爷在田间劳动,爷爷常说劲越用越多,适当的体力劳累能让人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更好。

既然爱对方爱到最后是失去,那么为何不调整一下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从爱自己开始重新奔赴前方?年重九想起自己和儿子一起制定的口号,想起郑子衿新开张的那个健身房。

和想象中不一样,周末健身房里人并不多,可能人更倾向于见缝插针地用一些碎片化的时间来做点克服懒散的事,而把整块的、成片的时间用来享受。

年重九换上黑色T恤、黑色短裤,一身运动装束紧凑而精神,正是男要俏,一身皂,而微微凸起的肚腩便显得很不合时宜。

健身房里一个教练热情地接待了年重九,带着他熟悉了场地和器械、向他热情地推销着几个课程项目。后来,他在确定了年重九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心血来潮购买他的锻炼课程之后,便对年重九再无兴趣、随便找个借口溜走了。

年重九也乐得自在,一个人活动了一会,胳膊和腿上便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正到处张望着要找饮水机接点水喝,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教练正对一个女孩进行相关的动作矫正和指导,有意无意的身体接触貌似让那个女孩有点不自在。

年重九便有意帮那女孩子解围,喊道:“小伙子,麻烦你过来一下,教下我怎么用这个器械锻炼。”

那教练一脸不太情愿,冷冰冰地说:“你第一次来吗?坐好、坐正!收腹、收腹……哎呀!你看你肚子上这坨肉,我先挂二十公斤的重量给你找找感觉。收腹抬腿、抬腿、绷紧了挺住,哎呀!你看你这腿抖得像筛糠一样……你也太虚了吧!”

年重九知道这个教练是有意在作弄自己,也不在意,只是心中暗自慨叹自己肌肉力量的退化,真是人老不以筋骨为能,面上却仍乐呵呵的看着那教练,问道:“是吗?什么叫虚?”

那教练掀起上衣,露出一拍整齐美观的腹肌,得意地说:“我不知道什么叫虚,但我能告诉你什么叫结实。”说完左右转着身,炫耀般展示着自己结实美观的身材,眼神还不停地往女孩那边飘。

看德行便知这只是一幅花里胡哨的花架子,但是,年轻真好!年重九心里感慨着、沿着他得意炫耀的眼神顺势一瞥,刚好看到那个女孩在一旁抿着嘴笑,年重九心中陡然涌出一种强烈的厌恶感,瞬间拉黑了脸,暗恨自己真是用心多余。

此时身后很突兀地走来另一个女子,脚步悄然无声而带风,下巴冲着那教练一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教练看着她,眼神中的一丝诧异慢慢变成火热,道:“我是这里的教练阿伟,你可以跟别人一样叫我伟哥。”

那女子皱了皱眉,拿出电话拨通后说:“子衿……是我!我今天没事过来做下瑜伽,还碰到你这里的一个教练,据说是谁的伟哥?我不想再看到他!没怎么……对!没有理由!”

那教练听到语气不对,急忙忙地向前一步正欲申辩。那女子眉眼紧蹙、叉着腰往前一站,大声喝道:“你想怎样!”眼见要发生冲突一样,年重九担心她会吃亏,赶紧站到俩人中间挡着。健身房里几个工作人员也赶紧跑过来,劝着那个叫阿伟的教练离开了。

虽气质温婉,却有着一种无畏不屈、该凌厉时便凌厉的气场,年重九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江湖气、带着一股烈性,不禁心生喜欢,热情地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年重九,不好意思让你撞见这种尴尬,让你沾上这些麻烦。”

那女子仔细端详了年重九一阵,伸出手用手指与年重九的手轻飘飘地搭着一握,道:“我叫周南桃。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本就是闲着没事才过来做下瑜伽的。”看年重九带着迷惑的眼神,周南桃又补充了一句道:“南方的南,桃子的桃。”

确实宛如成熟的水蜜桃一般美丽,年重九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里有一种惊艳的感觉。这个女子有一种五官上的灵气,而配上一身白色纯净的瑜伽服便更显得灵韵,可惜性格有点过于火辣,自己开始误听成“难逃”也恰如她给人的第一感,是个招惹不起的角色,惹到了怕是真的让人难逃……想到这,年重九抿嘴笑了笑,道:“噢……是桃,妖娆娇艳的beach,对吗?”

周南桃看着年重九脸上那莫名其妙抿着嘴的笑容,听到他说的这个英文词,突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手便把一记清脆的耳光钉在了年重九脸上,说道:“你也不是好东西!”然后转身进了瑜伽室。

这个周南桃真像是七月天里热油烹出的辣椒一样,火上加辣!年重九抚着脸楞在原地,看着不远处惊诧的人们和幸灾乐祸的阿伟,仔细回味着周南桃给的这一记清晰响亮、又稀里糊涂的耳光,琢磨了很久也不得要领。

年重九想来想去竟然感觉到心中有点失落,又琢磨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是多情种子,内心之所以会失落竟然是因为自己已经深深地被她的美丽和气质吸引,而她却没有青睐自己,而且好像自己也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这仿佛是一种失败。

世界如同一个大舞台,而美好就像是舞台中间那个炫目的圆形彩灯,每个人都会觉得那些美好在多彩地照耀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舞台上的焦点。而实际上,并不是现实中的每一份美好都会邀请自己来做主角,大多数人只是与这份美好擦肩而过的一个小小配角而已,但失落感却如同是握在欲望这个小丑手里的小皮鞭,不断地怂恿或鞭笞着自己的身心去投入其中。

伴随着一串清脆的高跟鞋响声,郑子衿匆匆忙忙赶过来,看到年重九捂着隐隐有点发红的脸,急急忙忙地问道:“怎么了九哥?你没事吧?”

不待年重九答话,郑子衿又快步走到阿伟面前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并责令他马上郑重地向年重九道歉。

年重九道:“刚才那又不算是多大个事,算了。”

郑子衿生气地说:“九哥你甭给我面子。他现在要么诚心向你道歉、要么就自扇两个耳光后给我滚蛋!”

可能郑子衿误以为是阿伟动手打了自己,年重九赶紧说道:“子衿你别急,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郑子衿狠狠地瞪了阿伟一眼,看着年重九微红的脸颊,道:“对不起了九哥,我就不当着你的面处理这件事了,但是我眼里绝对容不得沙子,我搞清楚以后再给你一个郑重的道歉和处理答复。”

郑子衿看看手表,道:“马上就到中午了,九哥,中午我请你吃饭、向你赔礼吧。”说着便拉起年重九往外走。

走出郑子衿的健身房时,年重九回头往里面瑜伽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惜仍是门口紧闭。而这个下意识动作让年重九产生出一丝感情上的警觉——原来,即便是一个饱受感情之苦、心已沧桑的男人也仍会在某一时刻变得像一个感情萌动的少年。

年重九在心中把自己尽情地自嘲了一番,心情复又平息下来,喃喃地道:“生活有很多不完美……同时,生活也不会过多地赠予,子衿你说对吗?”

郑子衿仿佛没有听到,对年重九道:“我们中午就去我表姐新开的那家餐厅吧,那里的口味你肯定会喜欢,等下她也会过去的——我早就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了。”

七月天里热油烹出的辣椒火上加辣,但也带着浓烈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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