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wifi的童年
这些年,当生意由兴隆跌至谷底,便借着写一些文字,渡过漫长的日子。
慢慢的,不觉间居然码了不少字。许多童年记忆,成了似水流年里一笔难得的珍藏,镶在了书里。有人说当生活给你关上一扇门,自会为你开启另外一扇窗,大抵如此。
我的童年跟许多人大同小异,家境不宽裕,常穿带䃼丁的衣裳,吃得也不好。不同的是,我并不捣蛋,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屋里,或翻看家中一些线装书,或在桌面撒豆成兵,自娱自乐。
感谢父亲从部队带回这些线装书。林海雪原、薛仁贵征东、说岳全传等经典作品便从此时读起。父亲每日早出晚归,回来后凑着煤油灯看会儿书,总有讲不完的故事。
当然,我自己也会想出一些战斗,这样摆弄起豆子来,每日在桌面上撕杀,倒也颇有新意。遇上有人投诉,家里便觉纳闷,我家涛子就喜欢摆个豆子,哪有那般调皮?
童年好动原是一种天性,我的所谓不捣蛋自然就源自这段经历。这时,父亲迫着我读书,寻上门的小伙伴多被堵在门外,几乎将我锁在屋里。其实根本读不进去,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是小朋友们在摸虾,想着他们又卖了担牛粪挣了几毛钱,百无聊赖,只能自寻乐趣。
9岁那年,嫂子嫁入我家,常带我走亲戚。某一日,又屁颠屁颠的跟着她回娘家吃喜酒。那是个物质相当匮乏的年代,只有过得好如她娘家才有机会摆酒。
参加酒宴,最开心的是小孩子家。热闹,有一大堆玩伴,可以玩得不亦乐乎,尤其是我,宛如脱缰野马,没有了束缚。
在这家亲戚不远的山坡上,有人养了黄蜂。这是一窝土黄蜂,俗名打铁古,这种黄蜂在乡下甘蔗地常见,毒性很大。有经验的农家会预先在地上挖个洞作个窝,把黄蜂引来,更多的却是土生土长。
在那个年代,供电很不正常,更没有网络和电视,没事就自己找乐,寻找蜂窝便是其中一种。
乡下到处都是鲁箕草,找根鲁箕取出箕心,穿入丝线,再到甘蔗地头寻得黄蜂,用丝线照它腰上套。尚若侥幸套得一只,把线一抽,勒紧它小蛮腰,再带上一块小纸标就成了。
纸标不能过重,须保证黄蜂能飞回家,又不让它飞得太高,方便我们跟踪。一旦寻得蜂窝,饱吃一顿蜂蛹,可是大大的享受。
黄蜂飞去自由,触角灵敏,轻轻一碰就飞走了,不容易上当。为引开它注意力,常预先弯个蜘蛛网,网上蜻蜓做饵。蜻蜒用来当诱饵,一人拿着诱饵在前面逗,另有一人在后面小心翼翼的套它腰。但记忆中从来没有跟踪出大蜂窝,只是觉得好玩,兴致盎然。
队长始终是我当的,撒豆成兵玩多了,当队长也得心应手,常出新意,备受拥戴。这回发现山坡上有大蜂窝,高兴得不行,便领着伙伴们往山上冲。
我们寻得一根竹杖,约一米见长,将捕得的一只蜻蜓绑在竹杖了。待做好诱饵,嘱咐玩伴小心,便扒在地上,匍匐前行慢慢游到离蜂穴1米远的地方,将诱饵往蜂窝口送。守护大门的是两员小将,偶有一两只匆匆飞出,不时又有几只健将飞回。出行前总似乎要跟门卫打个招呼,回来亦然,井然有序。
我尽量将诱饵往前靠,试探黄蜂反应。门卫机警的过来,不一会,便与窄道里的蜂蜜频频触碰,似在反映发现情况。转眼有几只大个出来,行至蜻蜒边上查检,旋即回头相互触碰,似是交换意见,大概始终想不通,怎么会突然有只大虫送上门来,终是拿不定主意,便鱼贯而入,向蜂王问计。派出布防的蜂蜜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停向外游走,搜索敌情,有的则盘旋起飞扩大预警范围。
这分明是戒备森严的独立王国。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小伙伴们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气氛稍有缓和,便又将诱饵往前送,又见有蜂蜜飞起,慢慢不断有黄蜂涌出,越聚越多。身后小朋友们亢奋起来,大声欢呼,蜂蜜受到惊吓,有几只发疯似的俯冲下来,把我惊出一身冷汗。突然,身后砸来一块石头,正中蜂门,一时间倾巢而出,顿时惊吓声四起,玩伴们四出逃窜,几近鬼哭狼嚎。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镇住,我连滚带爬往后撤,但觉头上脸上身上全身扎满了刺,许是中毒太深,不久竟自晕了过去。昏迷中似觉人声嘈杂,一片慌乱,自己被抬起了身,高低起伏间,慢慢往山下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待醒过来时我人已躺在旧屋上厅,身边围满了人,母亲眼含泪花,激动不已。后来知道自己已昏睡了二天,头上那些被扎过的地方至今不长头发,毒性太大,烂肉,连发囊都烂掉了,留了个坑。那位拿石头砸的家伙据说也伤得厉害,一针正中脑门,危险之极。
按家乡习俗,人死才会放在上厅。许多年后我才知道,当年很多人包括我自己的父母都认为我存活的机会渺茫,只是觉得哪怕仅有一丝希望都不应该放弃。
经此一闹,更不可能出去,倒是慢慢的真就静下了心,认真摆弄,居然习得一些民乐。二胡、秦琴、笛子与箫是信手拈来,那些日子边弹边唱,时而高歌时而吟诵,跟撒豆成兵自是另有一番情趣。
此时小奖状不断,深受老师推崇,父亲更是大悦,逢人便爱吹嘘几句。不曾想我资质平庸,成年后仍稀拉平常,毫无建树,这是后话。而这种圈养式的弊端,恰恰最易让人闯祸。
后来一次,在另一户亲戚家吃喜酒,一对两,跟人干架了。一人掐住我脖子,一人死按住我不让动弹,据说掐得眼睛都泛白了。幸得家嫂发现及时,大声吆喝,才把他们喝退。
又某日夜晚,饿着肚皮串门,那家大人问我吃了饭没,我说吃了,当晚在他们家住下。第二天一早回家,饿晕了头,晃晃悠悠地下山,居然被追上来的狼狗狠咬了几口。其时狂犬病盛行,隔壁村被狗咬伤的,没几天就死了。母亲一天天用老虎牙在酒水上打磨出消毒水为我消毒。
被狗咬过的那种剧痛,让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唯一稍微令我舒服点的姿势,是像只青蛙那样把双腿缩起来,用被子垫在腹部上,身体反趴在床上,双手抱着枕头。那样的我,总是让家里所有的人心疼,母亲曾无数次流着眼泪对我说,如果能够减轻我的一点点疼痛,她愿意替我来受这样的罪。
操蛋的童年,经历了许多让家人担心的事。母亲把治愈我的唯一希望寄托在那颗老虎牙上。所幸,老天这次又没要我的小命。
苦难,能塑造人坚强乐观的性格;苦难更能让人懂得感恩,珍惜幸福。这一路,辜负了很多情谊,让你必须做出抉择:重新出发。
但愿现在开始,就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