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地铁开动了,年老失修的铁轨和新翻的车身刮蹭出异样的摩擦,与偌大而安静的车厢显得格格不入。
他坐在最靠门的座位上,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在窗边。沾了汗水的头发丝与窗玻璃的灰尘混合在一起,将他的头发染成了深灰色,看上去黏黏糊糊的,并不招人喜欢。
他的正对面,是一个沉默的女子。素颜,很干净的模样,深色的长裙,肩上一个帆布材质的挎包,大概是用得有些时日了,纯白的色泽在夕阳的照拂下显现出乳白的光辉。
她显然是有些疲倦了。打了个哈欠,为了显得礼貌,把纤长的手捂在嘴边,看到小指第二个指节上沾了些不知名的灰。拿出纸巾,矜持地擦净,然后悄然塞进包里的小口袋。侧脸继续着刚才观看窗外风景的动作,浅橘色的夕阳倾泻在她的包上,长裙上,隐隐透着些年轻色彩的面庞上,恰到好处的优雅自持。
这一切被他看在眼里,整洁,温和,柔美而不造作,正是他眼里理想的形象,这样的形象,现在就坐在他的对面,距离他不到三米的距离,温婉地瞧着窗子外面,宛如一位不流于俗的仙子。
他不禁坐直了身子,想要趁她不注意抻平有些褶皱的衣角,然后轻轻捋了捋一直没顾得上打理的头发,触碰到了那一小块灰尘——它已经和汗水交融甚至干涸,在他头顶凝结成了新大陆,而他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
他慌忙地想把它快速抖落下来,显然这突然的动作幅度把身边的乘客吓着了,他们以为他是在驱赶蜜蜂一类的小昆虫,纷纷向两边躲开。他尴尬地笑了笑,假装是驱赶了那只不存在的小东西,然后坐定,眼睛飞快地瞅向他心爱的女子,希望她不要看到自己出丑的样子。
而她已戴上了耳机,眼睛依旧一刻也不肯离开玻璃外的世界,有些瘦弱的上身轻轻摆动,不知道是因为地铁的惯性还是音乐的美感。他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她没看到,幸好她没看到。
地铁轻轻地停了,铁轨剧烈地摩擦着,痛苦地呻吟着。他看见站台上蜂拥的长队,他们近乎疯狂地挤在还未来得及打开的车门前,嘈乱的杂音早已盖过了列车下苍老的哀鸣。
门开了,人们仓皇而入。他坐立不安,怕她的寂静被这样的凡俗打断,怕她遭遇人群的拥挤,更怕她下了车。断断续续的人群在他与她之间穿流而过,他只能看到她乳白的帆布包,深色的裙摆,黑色的小皮鞋,然后随着车门的关闭,人们终于被积压在一起,唯一滞留的空气彻底被堵塞。他再次坐直身子,有些丧气地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坐到对面去。
两站之间只有三分钟的距离,短暂的一百八十秒里,他甚至想好了表白的话语。一面之缘让他终生难以忘记这样的回忆,他想着她是否在上车时也注意到了自己,他总感觉她在被他看到打哈欠时投来有些的羞涩的眼神...
他笑了笑,快到站了,他要准备起身去迎接他的挚爱了。他很紧张,指尖冒汗,甚至忘记了整理完头发后指甲里残余的污垢——尽管他知道,她应该向来不喜欢指甲不干净的男孩子。
人群散尽后,他终于得以看清对面浅色座椅上仅剩下的零零散散的人——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此时早已被一个中年男子代替,他不耐烦地坐在那里,匆忙出门时未刮干净的胡茬还挂在嘴边,手里老式的手机响个不停。
他又一次坐直了身体。
列车启动了,这一次他终于也听清了轨道下尖利刺耳的摩擦,它们在他脚下疯狂地奔跑追逐着,发出令人感到难受的声音,一如他此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