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个陌生女人的……乐观

2019-03-03  本文已影响0人  郭瑶_3f77

又是那间白色豆腐块大小的密闭的候检室,进来了一个面色黄腊,骨瘦如柴的短发女人,虽然高却一直无力地驼着背勾着腰。

“有没有做过手术?身上有没有开过刀?铁制品不能带进去!外面的裤子脱了换上拖鞋再进去!”,检查的医生例行着语速飞快的提问和交代之后迅速离开了这个密闭地只容得下两个人的候检室。

“大概又是一个骨折患者吧”,正在焦躁地候检的我瞥了一眼这个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女人,心里也暗自揣测着,却不想正好迎上了她的眼神,吓得我眼神赶紧仓皇避开假装望向别处,那是一双看不到半点生机的眼睛啊。

“能不能帮我把裤子往下拉一下?我的脚太痛了,动不了”,她把裤子褪到了膝盖处,露出了一条玫红色的起着球的旧旧的秋裤,留下一节黑色裤腿僵硬的悬在半空中望着我。

我躲着她那森森的目光,低着头走到她身旁,帮她拉下了那两只紧紧的裤腿,又匆匆地站到了原来的那个能和她保持距离的位置,那阴森的目光和那蜡黄瘦削的身体,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谢谢啊,我这膝盖这两天疼得特别厉害,小腿也肿了,所以医生叫我来这里检查”,她双手在那条玫红色的秋裤上摩挲着膝盖,可能这样的摩擦会减少些疼痛。

“小腿肿了?”,我疑惑地又看了眼她双手下面的那两只细如树枝的小腿,再次确定后继续问道:“肿了?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啊?”

“是啊,现在看不出来了,前几天医生给我吃了止痛药,所以消肿了”,她也满意地看了看她的腿,眼睛里开始有了点生机,又继续淡淡地说道:“我得了乳腺癌,这腿就是乳腺癌引起的。”

我震惊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压抑着自己对疾病的惶恐定定地望着她,那的确是一副已经被病魔折磨地不成人型的身躯。

“前几天还到做了化疗,化疗一次就要痛苦好几天,每次化疗完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所以你看我,现在已经瘦成这个样子了,人要是一直这样吃不下饭,可就活不了多久了啊”,她边说边无奈地摇头,眼神又重回黯淡,我注视着她那短短地没精打采地贴着耳后根的头发,那大概就是为了配合做化疗而剪的。

“你……治疗多久了?”那枯黄的脸色和瘦削的身形让我相信了她的那句“活不久了”,我想起了好多年前去看望的外婆,不由地心悸起来,那时的外婆也是如此惨黄的脸色。

“已经两年了,17年的时候我检查出了这个病”,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乳白色的紧闭着的检查室的大门,叹息道:“我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害上这种病啊!可是现在谁也想不到我那时候可是个一百二十斤的多好的人啊,一下就瘦成这个模样,才八十几斤啊……”

两年……我很难想象这两年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的家庭又是怎样承受这重重的阴霾的?每次看到不幸的事我总会不自觉地投射到自己身上,如果我是她,我该如何承受?

我越想越害怕,受伤的这一个月的卧床对我来说已经是百般折磨了。因为从小就被我妈禁止日常的唉声叹气,所以本来平常很少哀叹的我,因为这一个月以来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无能为力感而整日整日地望着家里的天花板叹息,我知道这样的无意义的哀叹只会让家里人更担心,可是废材般的养伤生活已经让我心中的郁闷到了不吐就要憋疯掉的极限了,心中的躁郁让我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无常,莫名的嘶喊和痛哭也变得频繁起来。我妈每次看我这些躁狂的症状都要用一种无比怜惜的眼神看着我,可是这种眼神让我更加痛苦,他们越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越是痛苦,我不想他们因为照顾我而改变了他们本来该有的生活,我希望我没有成为他们的负担,可是很显然,现在的我正在拖着他们让他们每天都在担忧。

我的一个月尚且如此艰难,她的两年该是过着怎样噩梦般的生活?是不是到了悬崖边上,人的忍受能力都能到达超乎自己想象的地步?

我看着她眼底渐渐弥漫开来的忧伤,突然想到了乳腺癌很多都是因为气郁导致的,怕再问下去又要引起她的思虑,赶紧安慰道:“一定可以治好的,只要你保持乐观,积极配合治疗,不要多想,只要心情舒畅,只要治好了就都会好的!”,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却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怎么能不去想?我今年才三十几岁,还有三个小孩,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八岁,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治我的病了,小孩穿的衣服都是他们堂哥堂姐的,我不能像别的妈妈一样照顾他们陪他们,现在尽让他们过苦日子,过年的时候回家调养,看到他们就更难受了,天天晚上想的睡不着觉,真不知道万一哪天我死了,他们可怎么办……”,我看到了了她毫无生机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非常明亮的光,再认真一看,是泪珠儿在里面打转。

“别这么想,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心情舒畅,心情一好了才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病才能快点好!有伴的时候和他们打打牌聊聊天,没伴的时候看看电视上下网,有太阳了就出去转转,散散心,一定很快就会好的!”,我并不是在例行地安慰一个被病魔折磨地半死的人,与其说我在给她希望,不如说我在给自己另一个信念——一定要积极乐观啊!

“是啊,前几天天气好的时候我还到公园去转了一下呢,平常我不喜欢出去,怕因为这个病别人会不喜欢,我就一个人在家用手机玩玩斗地主”,她说着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大概是她也像我一样在那个时刻找到了要乐观的决心吧。

可是啊,“怎么能不去想呢?”,怎么能无敌乐观呢?我们每次暗下决心的乐观态度总会被无能为力的现实重新关进抑郁的小黑屋……

“从照的片子来看,至少还有两个月才能恢复,你现在的片子和你一个月前拍的没什么区别,而且你看,这里骨头的高度明显比下面的要窄多,说明腰椎已经短了几毫米了,自然你的身高肯定也变矮了这么多,本来是要绝对卧床,可是你肯定吃饭上厕所会下床,还来检查这样的颠簸,自然是刚好一点就又重新骨折了……”,我强忍着眼泪站在骨科门诊室的那一方陈旧的桌子旁,想努力听清楚医生说的接下来要注意的事项,可是却根本听不进去,脑袋已经乱成一团乱麻,我走了出去,坐在门诊室外面的椅子上任凭眼里的泪水簌簌滚落着。

可明明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乐观积极的啊,明明我还在鼓励别人要积极的啊,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分明是等着“已康复”的好结果的啊,两个月对我而言是什么?是重复着废柴般的生活,是继续在无能为力的日子里煎熬,是爸爸妈妈不能停止的担忧和照顾……

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它让我的乐观又重新关进了小黑屋,我的痛苦并不是来源于身体没有康复,而是一想到这两个月的无望而找不到战胜它的勇气。

以前每次看到黛玉葬花都很想跳过,理解不了葬花词里的忧伤,看到黛玉每天抹鼻子掉眼泪也非常不解,心里埋怨地想:“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吗?凡事往好处想身体好了才更重要啊,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我想她大概不是不想乐观,而是现实的冰冷程度已经超出了她所能达到的乐观程度。

而那个女人的检查结果又是怎样呢?她在那个白色候检室里找到的乐观能不能让她多保持久一点呢?

这全取决于她的那张检查报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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