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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

2023-07-13  本文已影响0人  獭祭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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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风市,黄渠县,县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陈队长要退休了,局里的同事纷纷前来道别和表达祝贺,平时性格活泛些的还帮着陈队长畅想退休后去钓鱼还是去跳舞,众人一团和气,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只有副队长郝队的笑容下带着一丝愁容,陪着众人寒暄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拿起桌上一摞厚厚的卷宗,点燃一根红塔山,边抽着烟边翻看了起来,陈队长退下来对他这个副队长来说本是好事,多年媳妇儿终于熬成了婆,正是他扶正的契机,论资历部门没有人比他更合适那个位置。

偏偏事情并没有意料的那么简单,局长昨天找他谈话了,上来先夸奖他办事可靠,任劳任怨,是局里的中流砥柱,但紧接着又说市局有可能会空降一位队长,但他也不是没有机会,因为这事儿市局也还没定,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这事儿还不确定,你也别高兴的太早,郝队心里骂娘,这他妈说了不等于没说,自己这次要是还不能上位,那大概率只能在这个位置上混到退休了。多年官场生涯已经混成人精的陈队自然看出了郝队的心事,市局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于是走到郝队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在里面响起请进的声音后,拧开了门把手走了进去。

“郝队啊,霍,这烟,咳咳”。陈队进门便被办公室内浓烈的烟雾熏得咳嗽了几声,陈队是刑警队里少有的不抽烟的存在,但在刑警队久了,也都习惯了二手烟,只是郝队办公室的烟雾实在是太浓烈了,熏得人都快睁不开眼。郝队一见是陈队进来,赶忙掐灭了手中刚抽到一半的烟,摆出笑脸起身相迎。

“有啥事儿吗,陈队”。

陈队拉出郝队办公桌对面的靠背椅,弯腰坐下,眼睛瞟向郝队桌上摆放着的摊开的卷宗,这些卷宗里有本县多年未破的陈年旧案,也有邻县出的协查通报,还有一些在逃人员的身份信息。

“你想靠着破案来提高手里的筹码让市局闭嘴也不是不行,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案子毕竟这么多年了,有的证据链都断了,当初咱们整个部门加班加点的查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现如今你想靠你自己个儿,难啊”。陈队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郝队。

“对了,我给局长写了关于你的举荐信,但是你也知道,这事儿不是我,甚至不是局长能说了算的,如果上面硬要派人,局长也只有接着”。陈队积极给郝队卖了个人情,又用手指了指上面,表达了虽然他也是希望老郝接自己的班,但如今也是爱莫能助。大家同事几十年,关系总好过市局派来的。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陈队将来说不定还有求到郝队的时候。

“我知道陈队,这事儿咱们说了都不算,所以我才把这些卷宗找出来,希望渺茫总比坐以待毙强”。说着郝队又熟练的拿起一根烟放进嘴里,正欲点燃,但是看到陈队不经意的捂嘴动作,又把嘴里的烟放回了烟盒。

“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再跟局长去说说”。陈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郝队了。于是起身告辞,出门还不忘嘱咐一句,少抽点,身体是自己的。

郝队笑着应是,但办公室的门一关上,就又从烟盒抽出刚刚放进去的那支点上,深吸了一口,坐回椅子上,继续埋头翻看起厚厚的卷宗。

入夜,时针走到十一的刻度,整个黄渠县县城都从白天的甚嚣尘上之中慢慢消寂了下来,县公安局的办公大楼里也慢慢没了声息,只能时不时听到一两声附近人家的犬吠,大多数人此时都已经卸下了一天的疲惫上床进入了梦乡,但是黄渠县公安局里还有两个地方亮着灯,一个是值班室,而另一个则是刑警队副队长郝队的小办公室,小办公室外的大办公室已经灯灭人散,刑警队的其他人都已经下班了,最近黄渠县太平无事,刑警队的同事们难得下个早班,毕竟平时加班多,难得安稳几天,自然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给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充充电,以备突发状况。此时郝队还在办公室里不厌其烦的翻看着卷宗,他不太想回去,家里的母老虎这几天正吵着要和他闹离婚,打了个电话给家里说了声晚上在单位加班,就挂了。

郝队瞟了眼窗外,已经是黑灯瞎火,玻璃上,灯光反射出他的样子,胡茬横生,蓬头垢面,耳畔依稀回响起昨夜老婆数落自己的话,“别人四十岁都成了处长,局长,你呢,老娘十几年前嫁给你你就是副队长,如今还是副队长,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选了你这么个没上进心的,这次队长你要再干不上,咱们这日子也就别过了,你就陪着你那副队长的位置过一辈子吧。”郝队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又想伸手进烟盒拿烟,这才发现烟盒已经空空如也。哎,郝队叹了口气,起身走出办公室,刑警队的工作压力大,加班多,队里大部分人都抽烟,平时会备个一两盒放在抽屉里,郝队就是出来找找看谁抽屉里还有余粮。毕竟这个时间点,出去找个开门的小卖部买烟再回来,得小半个小时。

回到办公室,郝队续上了口粮,只是同事的蓝娇比起他平时抽的塔山在味道上还是淡了点,但是将就将就吧。又把卷宗挨个看了一遍,再抬手看表已经是夜里两点了,郝队揉了揉早已发红酸胀的眼睛,将卷宗合上,起身打开背后的柜子,拿出里面的折叠床就地铺开,和衣躺了上去。

曲风市,洛河县,傍晚五点,城郊一处破旧的工棚内,一个男人正在清点着工头下午刚给自己结的工资,男人脸型瘦削,头发凌乱且油腻,像极了《疯狂的石头》中的黄渤,衣服破旧但不算脏,男人清点完工资,将钱卷起来握在手里,从内衣兜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抱着,最里面同样是一摞圈起来的钞票,这是他的全部家当,将握在手中的钱重新摊开,合着之前带着里的钱重新齐整,又卷成卷装回了袋子,再里三层外三层的捆扎好重新揣回内衣兜。他叫李强,曲风市黄渠县李家庄人氏,以前在黄渠县做着骑火三轮卖水果的营生,家中五口,一双六十多岁的父母在家务农,老婆在县里服装厂上班,还有个3岁大的女儿,刚上幼儿园小班,按理说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奈何五年前自己的一时冲动,亲手毁了这一切。

那天李强照例早早地去水果批发市场进了一车西瓜,进价6毛,卖1块2,想着卖了这车西瓜就给女儿买她心心念念好久的水晶小凉鞋。李强开着自己的火三轮来到了常去的农贸市场,选了个市场门口的位置停了下来,从装西瓜的纸箱上撕下一块纸壳板,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写上“正宗宁夏西瓜,又甜又沙,1块3毛一斤”。至于西瓜是不是宁夏的李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写宁夏西瓜要比写本地西瓜好卖,价格也能高点,至于为啥写一块3一斤呢,那是因为来的顾客大多要讲价,让个1毛钱买卖尽欢,不讲价更好。为了吸引顾客,李强还故意把一块三毛的一块写得极小,三毛写得老大。为的也是先把顾客吸引过来,再说卖不卖的事儿。

上午还不到10点,李强瓜摊都还没开张,远处城管执法的车就缓缓开了过来,沿街放着高音喇叭喊话。“今天城市文明大检查,都把摊收了,都把摊收了”。其他人听到喊话都纷纷开始收摊准备换个地方,但是李强没搭理,自己的是火三轮,等到城管动真格的时候自己跑都来得及,怕个毛啊,心里想着,就又埋头玩起了手机。

约摸十来分钟后,几个身影站到了李强面前,李强还以为是买瓜的,谁知抬头一看,是几个穿城管制服的人,带头的一脸严肃,“叫你不要在这摆,你耳朵聋了是不是”,话音刚落就用手把三轮车仪表盘下的钥匙拔了下来抓在手里,防止李强骑车逃跑。

“车子没收,下午来城管队交罚款领车”。李强始料未及,他没想到城管动真格来得这么快,但是多年混迹市场的经验告诉他,此时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和城管怄火吃亏的是自己,赶忙跳下车笑呵呵的掏出兜里的烟盒,抽出四五枝递给城管队长和几个队员。

“同志,我也是头一回在这摆摊,不懂规矩,你们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立马就走,立马就走”。李强还特意把立马就走强调了一遍,但眼前的几个城管却无动于衷,几个队员的眼睛都齐齐看向带头的队长。

“刚刚喇叭就给你说了,别人都撤了,就你能耐,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以后我们怎么维持市场秩序,小李,把车拖走”。城管队长显然并不相信李强的说辞,一挥手,招呼手底下人就要拖车。

“同志,别别别,等我一下,等我一下”。李强赶忙拦着要上前拖车的城管,又走重新走回城管队长的面前,笑嘻嘻的说道。

“长官,是我不懂事,我该死,我保证没有下一回,你看兄弟们这大热的天也挺辛苦,忙了这么久口渴了吧,我这有西瓜,我请客”。说着转身从车上左挑右选了个最大的,怕他们不好拿,又拿出个袋子把西瓜装好,接着从装手机的腰包里肉疼的拿出一张红票,折了又折,就着提西瓜的手一起递给了城管队长。

“长官,你看,放我一马,西瓜我请,我发誓,下次再见了你们,都不用你们喊,我就撤”。几个城管队员面面相觑,等待着队长的发话,谁料城管队长脸色顿时一沉,根本不接李强递过来的“贿赂”。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规矩就是规矩,我现在处理你也是按规矩办事,你下午来队里拿车交罚款”。

“哎呀,长官,你就放我一马嘛,就这一次,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我这一家老小都靠着我挣这点钱养活着,真的不容易啊”。李强此时心里又气又急,这当官的怎么油盐不进啊,车要是被拉到城管队里,就这大热的天,西瓜虽然能放,但一天没收入,再加上罚款,自己这趟整不好不仅挣不到钱,还得倒搭进去。

“我不管你这么多,今天就抓你这个典型,必须罚款”。城管队长义正严词,见小李不敢上前,自己亲自上手,准备把李强的火三轮退到路边然后拖走。

“我就摆个摊卖个西瓜,又没得罪你,你说你何必这个样子嘛,你这不是要断我活路吗”。上前和城管队长拉扯起来,城管队长眼见李强抓扯自己,眼睛一瞪,冲着几个队员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把他给我拉开。我不信今天还治不了你了。几个队员闻令,上前开始拉扯李强,李强虽然身体不弱,但好虎架不住群狼啊,终究还是被拖离了城管队长身边。眼见队长把车已经退到了路边,准备拖车,李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挣脱了几人的控制,跑到自己的火三轮旁,顺手操起了车厢里帮顾客切西瓜用的西瓜刀。一手高举西瓜刀,一手指着正欲上前的城管队员们。

“我今天看谁敢拖走我的车,你们这群穿制服的狗,就会欺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谁要敢动我的车,我今天就跟谁玩命”。

城管队员们见刚还低眉顺眼的男人现在骂他们是狗,一个个气得怒目圆睁,但又畏惧李强手里的长刀,都不敢上前,但城管队长显然这样的事儿见多了,丝毫没有畏惧李强的威胁,再加上他此时正好站在李强的身后,听闻李强骂的话,也是火冒三丈,就伸手上前想夺下李强手中的西瓜刀。李强此时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突然拿刀的手被抓,本能的用力将对方的手挣脱,随后反身将刀向后一捅,刀子不偏不倚正好捅进了城管队长的肚子。

只听啊的一声,城管队长弯腰捂着肚子,缓缓坐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肚子上的伤口股股流出,仅仅几秒后,就把淡蓝色的制服染红大片,鲜血继续向下,在城管队长坐倒的地上形成了一大滩血泊。

李强一惊,看着眼前坐倒在血泊中的城管队长,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西瓜刀,吓得赶忙将刀扔在地上,呆傻当场,嘴中不停的念叨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几个城管队员,看见地上血泊中的队长,也被吓傻了,他们哪见过这场面,直到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打120救护车。”,一个个才慌忙拿出手机开始拨打急救电话,再看李强,他也被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但心里有一个声音一刻不停的催促着他。快跑,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你还有女儿,你杀了人,被逮到就会被抓起来枪毙。

见几个城管队员此时都忙着给城管队长止血和拨打120乱作一团,李强试探性地后退了几步,见众人没发现,转身向着市场里面夺路而逃,这个市场李强以前常来,知道有两个门,另一个门出去就是国道,现如今在国道上拦个车逃出县里无疑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这时几个城管队员才反应过来,留下两个等待120,剩下的都向着李强逃跑的方向追去,边跑边喊:“拦住那个杀人犯”,这一喊不要紧,普通人哪敢去拦杀人犯啊,看见李强都唯恐避之不及,李强听到城管的喊声心里更慌,脚下更急,不多时就冲到了市场的另一个门口,紧接着上了国道,李强喘着粗气瞄了一眼身后追着的城管,丝毫不敢停留,赶忙冲着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还没等出租车停稳,就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冲着司机喊道,“往北走,出城”,司机哪见过这种架势,看着李强染血的上衣心里也慌,赶忙乖乖照做,一脚油门按照李强说的方向开去,几个城管此时才追到国道上,可搭乘李强的出租车早已扬长而去。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五年,这五年来李强没给家里打过电话,更不敢回去,只是从朋友那打听到老婆因为这事儿在三年前已经跟他单方面离了婚,把女儿留给了他父母后,就去外地打工了,李强也不怪她,毕竟谁也顶不住有一个杀人犯丈夫在外逃窜,天天被村里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只可怜年迈的父母还要为自己善后。这五年,李强已经慢慢的变得不那么畏惧死亡,但是他还有个牵挂,那就是他年幼的女儿,每每在外面看到别的孩子有父母的陪伴,李强就自责难当,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再也回不到那天。

这些年,他流窜在曲风和周边几个城市的小工地里,靠着打零工维持着生计,每月发的工资他都舍不得花,等攒够一定数目,就给家里的父母汇去,一则是给家里人报个平安,二则也是知道父母年迈,能勉强分担些帮他养女儿的负担。李强的反侦察意识很强,每次汇款都不会去已经去过的汇款点,还会把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因此警察虽然能借着汇款记录查到汇款点,但却一直找不到他。每年过年是李强最想家的时候,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也是警察追查逃犯的高峰期,这一段时间别说黄渠县,就连曲风市他都不敢回,生怕被人认出来。除夕夜的晚上,他只能缩在破工棚里守夜,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电视上的春节联欢、别人家的阖家团圆,而他,只能抱着又脏又臭的被子黯然神伤。直到夏天,追查没那么严了,他才敢偷偷潜回黄渠,来到已经上小学的女儿的学校门口。因为害怕被人认出来,他不得不戴着兜帽和口罩,等到上下学时间,远远得看上几眼父母和女儿,但他不敢在黄渠久留,这里有太多太多他的熟人,万一一个运气不好,这辈子他恐怕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又是一年夏天,拍了拍内衣兜里的钱,李强决定今晚打车回黄渠,白天人多眼杂,他只敢打晚上的车,想着明天就能看见女儿了,一年不见,不知道这一年又长高了多少,每当想到此处,李强的灰败的眼神中才会闪过几缕神采。

深夜十一点,李强坐上了回黄渠的出租车,虽然肉疼计价表上跳动的数字,但是只要能躲过警察的眼线,能看到女儿,一切就都是值得的。路程过半,车上电台里的点歌台突然放起了费翔老师的《故乡的云》,李强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 ,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踏著沉重的脚步......”。歌唱到此,却仿佛是对他的召唤,李强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无力的将脸贴在车玻璃上,看着眼前渐渐熟悉的街景不禁潸然泪下。

清晨六点,李强从汽车站旁清风旅舍的床上醒来,多年逃亡生涯让他没有办法能在一张床上安稳的躺够八个小时,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木头柜子一个洗漱台,再无他物,上厕所都要走出房间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但也有它的好处,首先这里很便宜,再则因为来往的人混乱,老板并不强制要求用身份证登记。信口胡诌一个身份证丢了,老板也不会追究。这里离李强女儿上学的学校并不远,步行也就20分钟的路程。李强拿出背包里的剃须刀把已经老长的胡子剃去,又用剪刀修剪了一下齐肩的长发,一年才能见一次的女儿,李强心中或多或少想有点仪式感。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离女儿上学的时间还有近两个小时,先去买些早点果腹再启程去女儿学校李强心中盘算着,正好这附近有一家味道很不错的包子铺,购买的人经常排起长龙,没犯事之前李强常会因为做生意路过这里,只要路过这里都会买上几个,自己吃一个,剩下的带给家人。

清晨六点半,刑警队办公室,郝队准时睁开了双眼,这是他给自己定的生物钟,6点半醒来,出去晨跑一小时,然后回来洗澡吃早餐,接着驱车去单位上班,但是今天这些计划显然并不能如往常那样安排,办公室里还没有一个同事到来,这个点除非有特别任务,否则谁会吃饱了撑得这么早来单位。郝队翻身坐起,睡眠的不足让郝队头有些疼,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拍了拍昏昏沉沉的前额随即双手扶腿站起了身,转身将陪伴自己一夜的折叠床收进柜子,郝队伸了个懒腰,咕...咕!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郝队抬手看了看手表,6点35,时间还早,正好下楼吃点早餐,看了眼桌上已经堆满的烟灰缸,心想顺便再补充补充精神口粮吧,随手将桌上仅剩半包的蓝娇揣进裤兜,郝队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小芳包子铺门前,李强看着前方还有十来人的队伍有些焦急,他有些后悔来这里买包子了,在这座最熟悉自己的城市,自己在人多的地方呆上超过十分钟就会开始变得精神紧张,四周人的交头接耳,街上路过的警车,忽然靠近的男性,都会让李强腿肚子钻筋,冷汗直流。再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李强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一如既往的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戴着鸭舌帽口罩和墨镜,虽然这个装扮在炎热的夏天会显得那么的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但却可以让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他心底勉强有一丝安全感。

郝队等在包子铺前,随手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蓝娇,早餐是一天的开始,一顿好的早餐能让自己快速进入工作状态,这是郝队不修边幅下唯一的挑剔。恰好单位附近就这一家还能入他法眼的早餐店,况且时间还早,自然得慰劳慰劳自己。抽着烟的郝队眼睛扫过前面冗长的队伍,一个戴着鸭舌帽、口罩和眼镜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个男人从刚才开始一直在东张西望,虽然戴着墨镜看不到眼睛,但是频繁打开手机看时间和张望前方队伍的动作却暴露了他此时的着急和焦虑。多年警察生涯的职业习惯让郝队意识到这个男人有问题。但是自己出来的匆忙,警官证没带,穿得又是便装,不可能平白无故的上去要求查看对方身份证,于是静观其变。毕竟说不定别人只是着急赶车呢,至于那一身行头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下一位。”包子铺老板的喊声惊得还在东张西望的李强一激灵,意识到已经排到自己了,赶忙透过口罩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两个鲜肉,一个粉丝。”因为离得不远,郝队也听到了李强的声音。本地口音?郝队挑了挑眉毛。习惯性的拿眼前的男人和脑海里昨晚翻来覆去看的卷宗里的嫌疑人作对比,但是信息太少。郝队摇了摇头,心中感慨,老毛病又犯了!李强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包子,掏出三块钱结了账,转身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拉下口罩咬下一大口,这一口味道他已经三年没吃到了,逃亡之人,有时想吃一口家乡的包子都是一种奢望。

然而就在李强边吃包子边感慨时,郝队一直盯着他的目光终于看清了这张脸,虽然还有墨镜的遮挡,但嘴和鼻子都暴露了出来,此时郝队脑袋里的一张张嫌疑人的照片如同电影胶片般闪过。“李强?”郝队有些不确定,两张面孔在郝队脑海里不停的重合,对比,又重合。李强此时已经吃完手中的包子,抬头露出了有些许幸福感的笑容,却正好对上郝队那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李强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多年的逃亡生涯已然让他对周遭的目光极为敏锐,那一双眼睛和普通人不同,他仿佛能看穿人心。李强有些慌了,逃跑?心底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否定,那样只会让对方的怀疑坐实,装作若无其事就好,心底打定主意,李强强装镇定,将口罩重新戴上,漫不经心的走向街边的人群。

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哪里瞒得过郝队的眼睛,刚才还是一副着急焦虑的表情,现在却又如此气定神闲,说他没问题才见了鬼了。眼见李强马上要走远,郝队缓缓地退出了排队的队伍,掏出手机,一边拨打电话,一边朝着李强离开的方向追去。

“喂?师父,大清早的啥事儿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的青年的声音,是郝队的徒弟董宇,显然还没睡醒,被师傅扰了清梦,有些起床气。

“我在汽车站小芳包子铺门口遇到一个人,很像李强。你现在去单位帮我把李强的资料调出来,发我手机上。”郝队不慌不忙的给徒弟布置任务,同时眼睛紧盯着在人群中已经开始缓缓加速左突右挤的李强,被发现了?警觉性够高的。

“谁?”董宇显然有些没回过神来,再次跟师父确认了一句。

“五年前,卖瓜那个。”郝队言简意赅的给了案件关键字。

“好好好,我这就去。”董宇终于如梦初醒,他来单位时间其实不到五年,按理说不应该知道这个案子,但是平时没有任务的时候,郝队就会逼着他去看往年的卷宗,几年下来,虽不如师傅那般滚瓜烂熟,但只要提醒几个关键字,他脑海里就能浮现对应的案件和嫌疑人。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件事儿对师傅有多重要,挂了电话,他翻身起来,迅速穿好衣裤,洗漱都顾不上,就驱车赶往单位。心里一个劲的祈祷,快点,再快点,千万不能耽误师父的大事儿啊。

此时的李强已经七拐八绕来到了一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老房子,这里是县里圈起来的棚户改造区,住户已经全部搬离,只是房子还没来得及拆,只留下一座座空荡荡的房子和七零八碎散落在地上的玻璃,他能感觉到被人跟踪了,但并不十分确定,因为街上人太多,但如果自己进到这里面还跟过来的,那李强就可以笃定来人的身份了。思绪纷飞,脚步不停,李强来到一户一楼窗户已经完全破掉的房子前,单手一支,翻身跳了进去,屋内一片狼藉,倾覆的书架,坍陷的床,很多东西。可能是不值钱屋主又懒得搬便丢弃在了屋内,李强随手找了根书架上的木棍握在手里,俯身重新回到了窗户下,一动不动,细细凝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不多时,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李强蹲着的屋子外面停了下来。草,跑了!一声粗重的男人嗓音传来。屋内,李强杵着木根支撑着身体,李强的手微微颤抖,木棍也跟着手微微颤抖,一粒粒汗珠在他的额头汇聚,却大气都不敢喘,因为此时两个人相距仅有一个窗台。哪怕是稍微大点的呼吸声,也会被对方察觉。

郝队有些气恼,好不容易发现的嫌疑人就这么跑了,这里棚户区的房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靠自己一个人,搜到天黑也搜不完,但是如果呼叫局里支援,抓到人还好说,要是抓不到或者抓错了,落下个随意调用局里资源的罪名,那队长的位置自己恐怕就更没希望了。正在此时,一声手机提示音响起,是董宇发来的消息。点开消息,是李强的资料信息,再点开资料,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哪怕戴了墨镜郝队也一眼确定就是他。草,郝队又爆了一句粗口,到嘴的鸭子,飞了,郝队气得一脚把脚下的石子踢得老远。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郝队正在懊恼之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郝队拿起手机一看,是自己的徒弟的电话,没好气的按下了接听键。

“我是不是教过你,这个时候不要打电话。还要教几遍你才学得会?”还不等徒弟开口郝队就开始训斥,将怒气一股脑的发泄到徒弟身上。

“师傅,我不是担心你嘛。”电话那头传来董宇委屈的声音。郝队无奈,但还是停下了训斥徒弟的话,这徒弟笨是笨了点,但好歹懂得关心人。

“师傅,怎么样,嫌疑人抓到了么?”可是接下董宇的话又把郝队刚消下去的火气勾了上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抓到个屁,跑了,你说你能不能长进点...”郝队边训斥着徒弟,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周围,突然,郝队的眼睛停在了近在咫尺的窗台上,那上面有个清晰的手掌印,掌纹在灰尘的映衬下清晰可见,显然是刚刚才按上去的。郝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脑袋思考,嘴上就停止了对董宇的说教,随后又反应过来这样屋里的人也会察觉到不对,于是又把刚刚断掉的话接上。

“算了,懒得说你,教你这么久都教不会。”郝队瞟了眼房子门口的门牌号,紧接着话锋一转。

“我在仙人巷86号,你开车来接我吧,等回去再收拾你。”董宇一脸懵逼,仙人巷不就离单位不远么,走过来也就几百米的路,这么近的距离有必要叫我开车去接么,但蓦得反应过来。师傅把位置报得这么详细,这是在暗示我支援。董宇正准备跟师傅确认询问,郝队这边已经挂断了电话。吐掉嘴里的香烟,一双眼睛透过窗户盯着黑洞洞的房间里面。此时,一切归于静谧,落针可闻。

屋内窗台下蹲着的李强并不傻,刚才郝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在耳朵里,那刻意的停顿和语气的转变显然是故意的,李强回想起刚刚翻窗进屋的画面,手掌印?!屋外并没有传来离去的脚步声,果然如此么?李强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等片刻,等到屋外的警察呼叫的支援到来,那到时候自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不能等了,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为了还能再见到女儿,拼了,这里四下无人,只要自己动作够快,赶在增援到来前干掉眼前这个警察就还有机会。

屋内的李强天人交战,屋外的郝队也没有坐以待毙,刚才电话显然已经露了马脚,只要对方不蠢都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呼叫增援。但是巷子里除了满地的碎玻璃并没有趁手的武器,忽的低头看见腰间系着的皮带。将就用吧,郝队掰开皮带扣,将腰间的皮带抽了出来,说来这还是妻子送给自己的四十岁生日礼物。

刚抽出皮带,郝队抬头,正好对上窗户里李强那张满脸杀意的脸。郝队一惊,赶忙抓住皮带扣,将皮带舞出,抽向李强,李强本能的侧身一避,随即将手中的木棍化棍为枪,用带着木刺的一端捅向郝队腹部。眼看戳中,郝队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木棍的尖端,堪堪在距离腹部还有两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李强眼见一击不成欲抽回木棍,奈何郝队哪肯给他机会,右手一挥,皮带结结实实的抽在了李强的面门,李强吃痛捂住了脸,手里对木棍的抓扯也就泄了力,郝队见状一把夺过木棍,随即飞身翻进屋内,随即二人便在屋内扭打起来。

虽说李强年轻,且在工地干的都是力气活,力气大的惊人,但是在郝队手里却还是没走出三个回合,一个拉臂接一个铁山靠,李强就被撞翻在地,郝队一跃骑在他身上,随后反手一个擒拿,将李强的双手反拧到背部,但是李强显然并不准备束手就擒,被郝队撞翻在地时,他瞅准时机摸索了一片地上的碎玻璃藏在手中,在郝队擒拿反拧他手时,他手中玻璃突显,顺着劲朝着郝队的手臂划了过去。刺啦,郝队手上顿时出来一道二十厘米长的血痕。但是郝队毕竟是郝队,他没有因为受伤减少手上的气力,反而更加用力的压住李强,随即将李强双臂用手中皮带反绑。才长长的送了口气,这时巷子外也传来了悠长的警笛声。李强脸色煞白,心如死灰。嘴里反复念叨着:“我还有女儿,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女儿,我还不想死。”郝队看了眼手上的伤口,用手掐住臂弯,这才注意到李强的念叨。有些错愕地问道。

“谁说你要死啊。”

“我杀了人,国家不会放过我的,抓起来就是枪毙,可我还有个女儿,她才八岁,我死了她怎么办!”

“你杀了人?”郝队更加错愕,但随即想到这小子估计这几年也没跟家里联系过,啥都不知道。

“那个城管队长没死,送去医院抢救过来了。”郝队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怜悯,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对手,这句话放在郝队身上一点都没错,他见识过很多罪犯,但是大多都非出于本意,或情势所逼,或经年累月的积压,才造就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没死?这么说我不用偿命?”李强双眼圆睁,眼里又重燃起了光,就像当初要见女儿前一般。

“不用,顶多判个故意伤害......”郝队的话还没说完,这时,窗口突然探进来一颗脑袋,给郝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倒霉徒弟。

“师傅,你没事儿吧?”看到徒弟又关切又纯真的眼神,郝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能没事儿么,还不快进来帮忙。”郝队侧手给徒弟展示了一下手上的伤口,随即又冲自己压在地上的李强扬了扬下巴。

回警局的路上,师徒相顾无言,只有车后戴着手铐的李强发着痴痴傻笑,嘴里不停得唱着:“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师傅,他咋了?”董宇转身看着后座的李强问道

“你不懂,也最好不要懂”。郝队打开烟盒,抽出最后一根烟点上,吐了个烟圈,眼睛通过车里的后视镜盯着后排座位上的李强。

一个月后,郝队因为只身擒歹徒的事迹荣立了个人二等功,也如愿坐上了支队长的位置,家里媳妇儿平日里的横眉冷对也变成了笑靥如花。与此同时,在黄渠县看守所里,李强见到了来探监的父母和女儿,就连和他离婚多年的媳妇儿也来了,原来和李强离婚后,媳妇儿终是放不下对女儿的牵挂,又重新回来了,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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