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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2021-09-09  本文已影响0人  纳兰秋池
01

我人生的分水岭是在七岁那年,我是父母的长女,虽然出生在普通人家,但父慈母贤,他们像一条涓涓的细流,缓缓徜徉在我身边。然而在那个秋日的上午,一切便戛然而止,就好像正在演奏的乐器突然断了弦,再也弹不出生命的乐章。

我四岁那年,一声婴啼划破寂静的长空,妹妹呱呱落地前来报道。看到她皱巴巴的小脸,我好奇母亲为什么要生一个小老头。

我摇晃着母亲的手臂,让她用妹妹把小艾换回家。小艾是隔壁张婶的女儿,她的头发是天生的自然卷,红扑扑的脸蛋又大又圆,像刚刚成熟的苹果。每次去张婶家,我抱着小艾不肯放下。我以为母亲会生个像小艾一样的洋娃娃,陪伴我一同长大。

母亲半躺着身子在床上,空气里弥漫着醪糟的酒香。她接过父亲递过来的花瓷碗,夹起鸡蛋塞进我嘴里,鼓腮瞪眼佯装嗔怒:“燕子,除了爸妈,妹妹就是你最亲的人,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嫌弃妹妹,听到没有?”

不知道是醪糟鸡蛋强烈地刺激了我的味蕾,还是我醍醐灌顶懂得了责任,我按着被鸡蛋噎着的嗓子,含糊不清地对母亲承诺:“妈妈,我以后再也不和小艾玩了,我要好好保护妹妹。”母亲噗嗤一笑,嘴角上扬。

不知道为什么,妹妹总是爱咳嗽,她红彤彤的脸,像吹涨了的汽球随时都有暴破的危险。严重时甚至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响。

母亲眉头紧锁,川字纹里挤满了无处安放的担忧。她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不停地来回走动。父亲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手忙脚乱给妹妹吃药打针,好一阵折腾,她终于在母亲怀里安静下来。后来我从父母的叹息声里,知道了一种叫哮喘的病症。

转眼间妹妹已经三岁了。虽然长了身高,但是哮喘对她却不离不弃。她喜欢粘着我,无论我去哪里,都像跟屁虫一样如影随形。她不叫我姐姐,学着大人的口气奶声奶气叫我“燕子”。

我也担起了姐姐的责任,像炸毛的刺猬守在她身边,不让调皮的孩子靠近。好玩好吃的都是妹妹优先,父母很欣慰我的长姐风范。虽然只生了两个女儿,但是他们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遗憾。

梦中邂逅了无数次的小学,终于迎来了开学时间。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准备去镇上购买学习用品。

想着心心念念的书包唾手可得,我情不自禁哼起了歌儿。秋日的天空清澈透明,阳光温柔地抚摸着我的笑脸。路边星星点点的蒲公英,摇曳着阿娜多姿的身子翩翩起舞,随后飘零在某个角落,历经流年化为一粒尘土。

走进眼花缭乱的商店,一个红色的笑脸书包映入眼帘,它上扬的嘴角如同母亲的翻版。书包分为前后两层,一层装书一层装满母亲的叮嘱。我背上书包那刹那,世界变得一片繁华。随后,妹妹买了一个卷发的布娃娃,她爱不释手抚摸着它长长的头发。俩人都如愿以偿,我开心得眉飞色舞,背起妹妹横冲直撞。

秋日的阳光发出刺眼的光芒,我脚底生风一路飞扬。突然一个趔趄与人撞了个满怀,刹那间,鼻尖传来锥心的疼痛。我抬起头来,看到一张怒目圆睁的脸,他捏紧了两个拳头,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大卸八块。

如果早知道我的命运,会因为这个男人而偏离正常轨迹,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退避三舍,绕道而行。

母亲喘着粗气跑过来,抱起吓得失声大哭的妹妹,猛然间发现男人的火药味,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把书包塞到我手里。

男人把我们母女三人打量一番后,饶有兴趣地开了口:“大姐,算算命吧?”

母亲凌乱的黑发在风中飞扬,她摇着头说:“有啥好算的?我的命早就注定了。”

“你的命也许注定了,娃儿的人生才开始呢,难道你不想提前了解一下?”男人意味深长地说。

母亲犹豫着没有说话,明明艳阳高照,我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大姐,佛海无边,只渡有缘人,神恩浩大,只接有缘客,既然你娃儿撞到我,证明我们缘分不浅,你给一个人的钱,我把你们三个人的命都一起算,不准不要钱。”男人似笑非笑。

母亲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她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走到男人算命摊子前,拉过一个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母亲满脸虔诚,仿佛一切都将运筹帷幄。很快,他们一问一答进入了忘我境界。

我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下来,看着书包上的盈盈笑脸,忍不住对着它做了个鬼脸。妹妹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一溜眼跑来我身边,我们嘻笑着相互追逐打闹。

也许太过闹腾,妹妹开始剧烈地咳嗽。我扭过头来,看到母亲脸色凝重,似乎在和那个男人窃窃私语。妹妹叫了好几声妈妈,一声比一声绵长,那声音穿透我的心房,却抵达不了母亲的耳中。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不停地拍着妹妹的后背,她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气喘吁吁呼吸困难。我只得抱起妹妹,颤抖着双腿向母亲靠近,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步,我却感觉无比的漫长。

母亲终于从哭喊和叫嚷声中反应过来,她的脸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一样阴暗。她从我手上迅速地抱走妹妹,随后“啪啪”给了我两耳光,咬牙切齿地指着我说:“你这个扫把星,给我滚远点。”

我紧紧地捂着脸,不敢相信一向温柔的母亲会甩我耳光。尽管脸上火辣辣地疼,我强忍着泪水没让它流出来。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到隔岸观火的男人,露出了幸灾乐祸的满足。

母亲好像还没解恨,扯下我背上的书包,狠狠地踩了几脚。那个被扭曲的笑脸,张牙舞爪让人心惊胆战。我捡起书包飞也似的往家跑。滴滴答答的泪水,把笑脸浸润出一片猩红,像极了六月盛开的罂粟。

我偷偷地回过头,寻找母亲的身影,可是她早已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竹林

回到家里,我用不吃不喝来表示我的委屈,母亲不分青红皂白打我,她应该向我说声对不起。然而母亲一改往日的习性,对我视而不见,形同陌路。面对我的倔强,父亲也只能唉声叹气。

夜里我又饿又渴,偷偷起床找水喝。母亲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阿章,我今天去镇上算命,燕子八字太硬了,她是我和恬儿的克星,只要她在身边,我们就没好日子过,你说怎么办好……”

“你别相信这些东西,算命都是骗人的鬼把戏。”父亲的声音温暖如春。

“你明明就是袒护燕子,你想想,为什么她出生以后,我总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恬儿也一直病痛缠身,现在终于找到原因了,是她命太硬克我们。”母亲的话,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穿过暗无边际的夜空,直击我的心窝。

“一切都是巧合,燕子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对恬儿更没话说,别听他瞎吹。”父亲据理力争。

我虽然懵懵懂懂,不懂得什么叫八字命理,但两个响亮的耳光和母亲的冷漠,完美诠释了克制的意义。我终于明白,我的人生,在这一天已被重新定格。

从此以后,母亲对我再没笑脸。明明上一刻还是满面春风,只要看到我,立即睛转多云。她不让妹妹亲近我,尤其是妹妹生病的时候,她像避瘟神一样让我有多远离多远。

妹妹一如既往地叫我燕子,她总是把好吃的偷偷留下来,悄悄塞给我。看着她满眼的期待,我却如鲠在喉难以下咽。父亲是匠人,披星戴月忙着生计,见上一面已是难得的奢侈。虽然父母都在身边,我却像断线的风筝,在天空随风飘摇,怎么也找不到风向。

六年的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快和慢都只是肤浅的表象。内心的酸楚,只能独自舔舐。有时候我都快忘了,我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唯一欣慰的,我还有笑脸书包陪伴,我常常抚摸着它,感觉母亲就在身边。

我终于上初中了,镇上离家并不远,我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住校。也许我这一走,母亲眼不见心不烦,到周末回去,她不再给我脸色看。我不敢奢望母亲温柔的双眸,我只是怕越来越陌生的疏离。

也许我命中注定缺少母爱,我离家住校一段时间后,妹妹的哮喘发病越来越少,最后奇迹般的不治而愈。本应该是全家高兴的喜事,母亲却说,因为我远离妹妹,对她的克制减少了,所以妹妹才恢复了健康。

如果说以前算命先生的话,只是莫须有的罪名,那天母亲的定论,则是证据确凿的实锤。我的罪状铁板钉钉,再也洗脱不了嫌疑。

02

我上初三的时候,隔壁张婶家买了一个会发声的四四方方的黑匣子。张婶的爱人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怕她一个人太冷清,总是想方设法给她凑热闹。后来,她家常常飘出一些奇怪的音乐,好像在念经,又好像哀怨的哭泣声,那种压抑的感觉难以言喻。

母亲迷上了张婶家的音乐,一有空就往她家跑。有一天,妹妹悄悄告诉我:“燕子,妈和张婶她们在一起,总是神神秘秘,口中念念有词,听说在练祛病强身的功。”

我听后一阵茫然,也许,母亲是要练好身体抵抗我的克制。我没有理由去探索母亲的秘密,更不敢轻易劝慰,我怕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这个导火线。

张婶家好像有诱人的磁场,母亲见缝插针往她家跑。她的世界渐渐被功法占据,慢慢地忽略了父亲,甚至冷落了妹妹,当然,更别提可有可无的我。

我高三那年的冬天,母亲和张婶她们准备到隔壁市,听说要去拜见一位高人,学习新的功法。

看着母亲迫不及待的样子,父亲忍无可忍:“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忙什么,你看看现在我们这个家像什么样?任何事都要有个度,不要太过分了。”

母亲没想到一向温顺的父亲会唱反调,她盯着父亲良久,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为你们章家生了两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不是想让燕子克死我,早点下地狱。”

父亲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像一具雕塑,久久地站立在门口。最后,母亲义无反顾地跟着张婶,踏上了通往天堂的路途。

过了一段时间,张婶带着母亲她们回来了。也许因为长途跋涉的原因,母亲总是无精打采,渐渐地地茶饭不思。吃了一段时间药不见好转,反而心神恍惚,日渐消瘦。到后来,她最热衷的功法也无法再坚持练习。

转眼便放寒假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携带着寒冷不期而至。尽管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凛冽的寒风却还是从脖子,袖口,裤脚边趁虚而入。大人不停地搓手哈气,孩子们跳来跳去,来增加身体的热量,抵御寒冷的侵袭。

母亲却还是衣着单薄,无论父亲和妹妹怎么劝慰、蒙哄,她都不肯添加衣服。父亲手里拿着棉衣,怎么也不肯放下,仿佛重如千斤。晚上母亲早早地上了床,提心吊胆的一家人,总算松了口气。

夜里,呼啸的寒风,像发怒的狮子,不断地低吼着敲打门窗,发出吱吱的响声。夜半三更,母亲突然发出“啊…啊…啊”的尖叫,那诡异的声音,穿过厚厚的土墙,消失在遥远的苍穹。

母亲披头散发不敢抬头,一会儿说电视旁边和墙上站满了人,叫父亲快点赶走,一会儿说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再不拉走她就不能呼吸。

父亲一脸焦急,却无计可施,只得遵从母亲的旨意,像个木乃伊跳来跳去。我很想过去抱抱母亲,用我温热的身体安慰她飘散的灵魂。可是我怕适得其反,任由悲伤在心里蔓延。母亲虽然近在咫尺,却是我无法触碰的遥远。

母亲看了很多医生,都没有说出具体的病因。后来有个老中医,摸了母亲的脉象后,沉思了好半天,说母亲受了惊,吓到魂魄。吃了一段时间药后,还是时好时坏。

记得我生日那天,母亲的情绪也比较安静。早上我做了她最爱吃的醪糟汤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端进房间。母亲看了我一眼,慢慢地接过碗。我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多年的阴霾,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伴随着母亲的声音,一股温热从脚底传来:“你这个扫把星是想毒死我吗?滚远一点,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那些冒着热气的汤圆,面目全非地躺在我脚边,散落一地的醪糟,像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我强忍着泪水在心里对自己说,母亲神志不清,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待我收拾好以后,妹妹又端来一大碗,母亲像风卷残云般吃得干干净净。

我走进深深浅浅的雪地,任由鹅毛般的大雪,争先恐后地把我裹挟。我好像河面上厚厚的冰层,失去了感知寒冷的能力。

也许物极必反,那些在家被压抑的快乐,在学校却恣意生长。他们都说我笑靥如花,像冬日里盛开的暖阳。可能我的笑容过于灿烂,没有人发现我看到他们父母到校时眼里的泪水。

浮萍

岁月就像一条河,左岸是无法释怀的忧伤,右岸是奋斗的青春年华。三年的高中生涯,即将谢下忙碌的帷幕。

高考前夕,父亲急匆匆来到学校,他失魂落魄眼眶深陷,脸上写满了悲伤。还没等我开口,父亲已是泣不成声:“燕子,你妈不见了,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都好多天了,你说她能去哪里?”

父亲的话,仿佛晴天霹雳,我头晕目眩差点倒下地。来不及请假,我随着父亲立即回了家。然而掘地三尺,却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母亲像插上翅膀的天使飞走了。

我来到多年前算命的地方,既然那个男人能预测命运,我想问问他,母亲到底在哪里。然而物是人非,那个男人早没了踪影。我走到母亲曾经坐过的地方,泪如雨下。

旁边的石墩上,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不晓得那个女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死了都无人认尸,停了好几天,火葬场只好先烧了。”“听说背着一个笑脸书包,在铁轨上又唱又跳,火车撞上来,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刹那间,我感觉天旋地转,我跌跌撞撞冲往火葬场。见到笑脸书包那一刻,我瘫坐在它身边嚎啕大哭。多年来,我视如生命的书包,就算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上高中以后,因为无法继续使用,我把它和我曾经的幸福,一同锁在箱底。

火葬场留有母亲满脸血迹的照片,那是确认她身份最直接的证明。我捧着照片,泪水和母亲的血迹混为一体,这是多年来,我和母亲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可我们已阴阳两隔,天各一方。愤怒的火车,像奔腾的千军万马,把我的人生碾得支离破碎。

我颤抖着双手把相片撕成细屑,母亲,她应该在世人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更不能让父亲和妹妹,活在母亲死得惨不忍睹的阴影里。而我,在岁月风化的痕迹里,早就坚如磐石。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我回到学校参加高考。我报考了邻市的警校,也许,这里可以让我的身心更加强大。

上大学后,我一边接受高强度的训练,一边寻找母亲留下的答案。母亲为什么会找到并背上我隐藏的书包?为什么会去离家几公里外的铁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母亲还怨恨我吗?

03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的县城,在一个行政单位上班。这些年,我和女性作姐妹,与男人称兄道弟,但我从没有碰触爱情。那些刻在心里的伤痕,似乎早已经结痂,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再被层层揭开片片剥离。

我的工作单位离小姨父的汽修厂只有几步之遥,小姨怕我在单位伙食不好,隔三岔五给我补充营养。他们和我年龄相仿,相处轻松愉快如朋友。

有好几次,我见到一个叫杜泽的男人,出现在小姨父的汽修厂,也许他们是同行,所以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久而久之,我们也成了点头之交,后来互留了电话,他常常发短信问候我安好。

杜泽看上去三十出头,高高的个子,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们似曾相识。

之后,杜泽来找小姨父的时间少了,却常常带我出去兜风。有时候,我们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开怀大笑,有时候却默默无言任由风将前尘往事吹散。

更多的时候,我们像哥们般陪着彼此小酌。偶尔我想放任一下,他总是抢了我的酒,不允许我再喝下去,他玩笑着说女孩子浅尝辄止,才能把美容养颜的功效发挥到极致。

偶尔我会趁他不注意,抢过他手里的烟,狠狠地吸两口,学着他的样子吞云吐雾。他一边呢喃着燕子别捣乱,一边接过我递回去的烟,缓缓放到嘴边,再深深地吸上一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道,突然间我有一刹那的迷失。

那晚我又梦魇了,母亲带血的照片和笑脸书包,它们不断地交替出现。我突然很想一醉方休,抓住瓶子一饮而尽。他把所有的酒全倒在地上,眼里露出了疼惜:“燕子,人生苦短,要好好善待自己,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酗酒。”

望着他溺爱的眼神,有种叫悸动的情愫在心里流淌。不知是酒精的刺激,还是因为情难自抑,我突然有了一吐为快的冲动:“杜泽,想听故事吗?”

“嗯,你说吧。”

于是,这些年我从不曾对人提起的秘密,像开闸的洪水,排山倒海涌出来。我把所有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告诉他,那种酣畅淋漓释放的快感,像酷热的夏天喝下一杯冰镇红茶。

杜泽静静地听我倾诉,一句话也没有说。值到我讲完好久,他才轻描淡写地说:“燕子,你真是个傻姑娘,读这么多书还迷信。”

我期待他能再说点什么,建议,安慰,劝解,什么都行。然而,他却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地喷云吐雾。终于,他的身影模糊在越来越浓厚的烟雾里。

周末的上午,我来到“雕刻时光”咖啡厅,在最安静的角落临窗而坐。我喜欢不加糖的咖啡,在人生的酸甜苦辣面前,这点苦味微就像大海里一滴被蒸发的水。

幽静的咖啡厅里,一曲《高山流水》似乳燕呢喃,如蟋蟀低吟,灵动静美,拨人心弦。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杜泽,自从听了我的故事后,他就再没消息。其实这样也挺好,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吹来一阵太阳雨,滴在我长长的睫毛上,滑过我消瘦的脸庞,溅起一片斑驳。

恍惚中,杜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忙不迭地说:“燕子,怎么一直不接电话,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哑然失笑,也许,那晚被浇灭的火苗,再也无法燃烧,从此心如止水,咫尺也天涯。反正我也是闲着,多兜一次风又何妨。

村庄

车子行驶半小时后,两旁的建筑物越来越熟悉,高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踏进镇上半步。穿过一个集市,再经过两个窄窄的巷子,最后在一幢两层高的楼房前停了下来。

“燕子,跟我去见一个人。”说完,他便径直走上前,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我犹豫着跟了进去,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头热情地招呼着杜泽。见我一直盯着他,老头脸上闪过一丝异样,马上就被挤出的笑容取而代之。

“陈伯,按昨天林子的交代,麻烦您把当年算命的真相告诉燕子,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八字的阴影之下。”我满脸诧异地望着他们,一时竟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难怪我觉得老头有些面熟。

杜泽口中的陈伯,脸上露出极不自然的表情,沉思了半天,终究开了口:“姑娘,真的对不起啊,当年我说你八字太硬,克你妈和妹妹,完全是无中生有。那天本来就没有生意,你又狠狠地撞了我一下,我觉得触了霉头就想把气出在你身上。”

一阵难堪的沉默,他似乎在努力回忆当年的情景。杜泽给他点了支烟,他有些受宠若惊,又接着说:“我以为你母亲在气头之上打了你就过去了,没想到她那么较真,其实这些年,每逢有母女俩一起来算命我就想起你们,我也挺内疚的,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一个几十岁的大男人还去捉弄一个几岁的孩子。”

他面露愧色,似乎在为自己当年信口雌黄而内疚,然后一直请我原谅他的无心之过。见我并没有过激行为,他仿佛在对我说,又像在自言自语:“这世上哪有天生注定,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算命不过是骗钱的手段……”

我平静地听完了他所有的说辞,没有质问他为什么。阴差阳错,沧海桑田,一切都已成定局,也许,命运只是想对我开个玩笑,而我们却入戏太深,以假当真了。

告别陈伯,我和杜泽来到母亲当年算命的地方,事过境迁,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

杜泽不停地安慰我,待我情绪稳定后,他开始解释:“燕子,那晚你告诉我你的故事以后我就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当时无论我说什么,都只能给你暂时的安慰,要消除你的心魔,必须还原事情的真相。”

我莫名地动容,原来,是我错怪他了。

“前几天我去找了同学林子,他是本地人,在这里当村支书,所以轻易就找到陈伯。还好,陈伯还记得当年的事情。”

这些天,他一直在为我东奔西跑,而我,还在糊思乱想。

“我问了当医生的弟弟,你妹妹不治而愈的哮喘,是因为她慢慢长大了,身体抵抗力越来越强,病情自然就好了。”

“还有,你妈妈是因为练邪教功,走火入魔导致神志不清,最后才走上了不归路。我回乡下向我远方的表弟确认了,当年我姨妈也是这种情况。那时候邪教组织打着祛病强身的愰子,干着谋财害命的勾当,好在现在政府都清除了这些社会毒瘤。”

我走上前,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

“杜泽,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那晚我只说了秘密的前半部分,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迷信,母亲的死因和妹妹的病情我早就弄清楚了。只是我怕重蹈覆辙再遇到迷信的人,被最亲近的人怨恨误解,那种感觉苦不堪言,痛不欲生,你能明白吗?”

“燕子,原来你在试探我?”杜泽恍然大悟。

“你是第一个让我想试探的人,杜泽,你喜欢我吗?”我听到自己的心,如小鹿乱撞。

“燕子,我很喜欢你,可是……”他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难道……你已经结婚了?”我猛然想起,我好像从没有问过他的婚姻状况。

良久,他吐出两个字:“结了。”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片刻,杜泽后背的衣服变了色。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我的手慢慢滑落。

他拉起我的手紧握:“五年前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她说她等不及了,她喜欢纸醉金迷的生活。”

“杜泽,那我们在一起吧,我的人生,在这里遭遇了黑暗,也在这里重见光明。”我心如潮水。

“这些年,我像一条搁浅的船,遇见你后,我想再次扬帆起航。”嗯,好像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他回过身来,紧紧地抱着我:“我怕你在乎我的过去,所以我不敢靠得太近。”

“我只在乎你的现在和将来……”

秋日的阳光,将我们的身影拉长,投放到彼此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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