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而别（窗外2）

紫衣迟钝了一下，抬头看着从红色跑车上下来的男人。她好久没有出来了，对外边的人和物，有些许地不适应。浓眉剑目、西装革履，有那么一点点不怒而威的味道，这是五年前的寒陌尘身上所没有的气质。明丽的阳光从他的背后射过来，紫衣有一阵子眩晕。

四十三岁的寒陌尘出现在她的面前，这出乎意料的出现，让紫衣手足无措，她拿捏准了寒陌尘的出行时间，这个时间，寒陌尘正在上班，怎么又回来了呢？还下了车走到了她的面前。当年他可以不辞而别，现在完全可以如同路人，不予相认，坦然路过。

只是，寒陌尘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多年不见的惊讶，这让紫衣有点儿疑惑。两个五年不见的人，就这样平静地站在阳光下。

“出来了？”过了许久，寒陌尘打破了宁静。

“嗯。”紫衣轻轻地说，轻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紫衣不知道，寒陌尘早就知道她在这个小区，早到什么时候呢？紫衣装修完房子半年后，往这里搬的那天，寒陌尘就知道了。那个熟悉的纤细的身影，无论从哪里出现，总能像一个发光体，在第一时间闯进他的眼帘。

那天是个周末，他和小媳妇送十四岁的儿子返校。儿子在本城第一中学读高中，住校。按说他们不够住校条件，学校宿舍是给城外的学生准备的，他们家就在市区之内。但是儿子执意要住校，孩子接受不了父母离婚的现实，虽然后妈一直对自己很和气，孩子就是和她热乎不起来，每每看到，总有些拘泥和不自在。

寒陌尘夫妇尊重孩子的选择，“两害相权从其轻”，与其让孩子难受，不如就让他住校，眼不见心不烦，还培养了孩子的生活能力。这样，小媳妇也能自由自在一些。

寒陌尘看见了紫衣，但是他不敢过去打招呼。自己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把她从自己的身边推走，这个时候，断不能再往回拉了。尽管是这样，恐怕也还是迟了，那个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转过弯来。

妻子只能有一个，国家法律现在就是这样规定的。和自己要好的女人再多，走进婚姻的也只能是一个。和第一个媳妇的婚姻，走到最后，若不是万不得已，怎么会分道扬镳？他们之间，毕竟还有儿子。有儿子这件事，在他们这一代的观念里，还是很重的。因为那时候国家政策还在提倡一孩，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

那时候他和紫衣那么要好，基本上无话不谈，但是他从来没有对紫衣说过自己的婚姻，没有说过媳妇半句不好。这也是紫衣对寒陌尘眷恋的原因：这是一个有趣的人，更是一个温暖的人，他对身边的人，有一种最起码的尊重，不是好的时候恨不得成一个人，万一不好了，就贬到一钱不值。

寒陌尘对任何人都不说自己媳妇不好，幸福不幸福只在自己心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媳妇和寒陌尘在一个单位，工作很轻松，主要精力在孩子和寒陌尘身上，饮食起居，无微不至。家里永远是一尘不染。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这种类型的女人，往往在家里说一不二，要求儿子、老公，婆家人，甚至周围所有的人，都听她的。这怎么可能？矛盾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产生了。

因为寒陌尘家里一尘不染，寒陌尘的父母、姐妹，很少来他们家，怕他媳妇生气。媳妇常常喜怒形于色，当着他们的面各种打扫，让人下不来台。每每对着寒陌尘念叨，寒陌尘也很别扭，不快一直窝在心里，和媳妇慢慢生分了。

媳妇拿捏寒陌尘有杀手锏，就是不让寒陌尘近身，凡事非得逼着寒陌尘低头。这一着，偶尔用一用，倒也无所谓，如果寒陌尘是一个窝窝囊囊的人，也就被她拿捏住了，偏偏寒陌尘这时候的事业越来越顺，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都不用他出面去找。

寒陌尘不敢迈出关键的一步。但是，各种应酬场合越来越多，男女之间，超乎想象的事情逐渐平常化，寒陌尘的视野打开了，逐渐不被媳妇拿捏。在整个过程中，和紫衣聊天、亲近，无疑帮到了寒陌尘，也是寒陌尘在受媳妇拿捏时的一种自救。

媳妇看这一招越来越不顶用，知道寒陌尘在外面有了去处，越发嫌弃起来，提出了离婚。因为儿子，最开始，寒陌尘想委屈着求全，后来，这时候，小媳妇出现了，他也就不想委屈了。

小媳妇长得漂亮，就是不太爱说话，算是个冷美人。和寒陌尘在一起，生活琐事上永远是顺从，处处配合寒陌尘的心思。更为重要的是，和寒陌尘一家处得极为和谐，父母姊妹之间，往来越来越多，越来越自然，越来越像一家人了。

寒陌尘很享受这种天伦之乐，每逢周末，带着小媳妇回老家，给父母姐妹带回去许多礼物，都是寒陌尘单位上发的，他两口子消化不了那么多，小媳妇从来不说什么。父母姐妹们聚到一起，一般情况下，姐妹们准备饭菜，他两口子去坡里、上山上到处玩耍，这种美好的时光，寒陌尘已经多少年没有享用了。

小媳妇生儿子的时候，婆婆公公姊妹们稀罕地不得了，母亲姊妹好几个，排上班伺候月子，一点儿不如意也没有，幸福来之不易，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非常珍惜这种和谐。

小媳妇的情商高，在家庭生活中，每每不肯让自己处在高处，习惯在低矮处，稳稳地运转乾坤。

小媳妇娘家是做生意的，很有钱，一门心思重点培养这个闺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寒陌尘周围的环境中，这种类型的女人是稀缺品，所以寒陌尘对小媳妇是一见钟情。

小媳妇遇见寒陌尘的时候，是在空窗期。离婚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寒陌尘的婚姻名存实亡，只是还没有去办手续。两人谨慎地试婚了一段时间，都非常满意后，寒陌尘才去办理离婚手续，把家留给了前妻，自己领着儿子走了。

小媳妇处处与人为善，为的是寒陌尘这个人，她太中意了。长相好，有本事，能挣钱。跟着这样的男人，哪怕他在外边有个花花草草，她也不在意。总比那些在窝里各种横，仕途经济一窍不通的男人强太多。

所以，他们结婚以后，寒陌尘外边的各种女朋友，小媳妇从来不过问，对寒陌尘的各种绯闻，也是一笑了之。她怕啥？她已经有了儿子，把儿子培养成人，就是她的胜券。至于和婆家人处得好，那只能算是加分项，不是根本所在。他们两口子真出了事，人家肯定会向着寒陌尘，难不成会向着她这个外人？

寒陌尘在紫衣这边不辞而别的时候，正是他和小媳妇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敢对着紫衣说什么，毕竟，紫衣对他的心思他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他自己盘算，紫衣出身寒门，勉强算得上小家碧玉，当女朋友可以，当媳妇就有所欠缺了。自己婚姻上已经失败了一次，再失败一次，就成缺陷了，事业有成的能力，是值得怀疑的。

什么是爱情？在寒陌尘这里，早已经不存在了。他开始拿婚姻当做事业去经营。媳妇是他的合作伙伴，他只要合作愉快，爱情不爱情的，有那么重要吗？

现在，他的第二个儿子，已经三岁半了，活泼、好动、可爱，每天下午，只要是他到了家，就“爸爸、爸爸”地喊个没完，跟在他身边，让寒陌尘陪着他玩。寒陌尘在单位上很劳心，回到家，由小家伙陪着，倒是有好多童稚的快乐，不知不觉中就有了很大的放松。大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京城的大学，已经大二了。孩子长大一些后，对父母之间的感情纠葛有了充分的理解，渐渐接纳了后妈的为人处世，对寒陌尘和后妈，越发恭敬起来。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没有白头偕老，只能说他俩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已经不能同频共振了，与其在一起相濡以沫、艰难地呼吸，不如相忘于江湖，反倒能够自由自在地呼吸。

这样看来，虽然寒陌尘高官厚禄，但是真正的人物，却是他们家那个不声不响的女人。

她从寒陌尘的手机中，见到过紫衣的照片，也问过寒陌尘紫衣的情况。寒陌尘告诉她，有一年，紫衣在路上遇到了歹徒，他恰巧路过，帮了她一个忙。已经好久不联系了，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寒陌尘只是轻轻点水地说了一下情况，并没有告诉小媳妇，紫衣就住在这个小区。

小媳妇送儿子去幼儿园，回来时，见街心公园里的这个女人很特别，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不由多看了几眼，看着有点儿眼熟，偷偷拍了个照片，回到家，仔细观看。那件紫色的棉裙，让她联想到一个名字：紫衣。犹豫了一下，把照片发给了寒陌尘。

寒陌尘一看照片，就确定了紫衣的具体位置，随即开车回了小区，站在了紫衣的面前。

两人正在相对无言，各怀心事，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紫衣妹妹！”

2023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