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八落】#空集#
文/塘枫
——不含任何元素的集合即为空集。
她是班里的异类。
关于她的形象，真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枯草般的短发，戴副圆形框架的眼镜，让我想起哆啦A梦里头的大雄。她身上那件校服，似乎从不曾洗过，后背时常落灰，看上去风一吹便会扬起粉尘。她静静坐着的时候，就像个被衣服包裹住的稻草人。我们都离她远远的，躲病毒似的避着她，生怕沾到她身上的一丝污垢。她似乎没觉察到我们的嫌恶，依旧我行我素。
跟她待在一起绝不会有好事发生，大家都这么认为。她总给旁人带来不便，我们给她起了个外号“扫把星”，每当我们这么叫她时，她虽说难堪，却总是故作镇定地挠挠头，再抬指推推架在鼻梁上的厚镜片眼镜，抿着嘴唇低头继续认真看书，可我分明看见她好几次把书拿倒。这时总会有人有意无意课桌旁快速走过带翻她的水杯或者打落歪在桌角外的几本书，喔心情好的时候会一脚踩烂她的低分试卷。而她，就在众人的嬉笑中，弯下腰去，慢慢捡拾着皱卷的书页。她始终低垂着头，我们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当然，也懒得去管。她宛如烂泥潭里的缩头乌龟，任何人都可以往她背上划上一刀，反正背负硬壳的乌龟是不会感到疼的，她也一样。
众人愈发看她不顺眼，只要她在课上发出一丁点杂音或者不小心碰到谁，都会招来旁人的怒骂。我们总当着她的面嘲讽她，毕竟这样子做更为光明正大，没错，我们最讨厌背地议论他人的家伙。而她向我们打招呼时我们大抵是不会去理会的，每每她受人无视后都会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然后尴尬的去挠她那枯草状的乱发……
没人愿意和她相处，恐沾了晦气。她独来独往，在结伴而行的人群中格外扎眼。若有什么活动组队，她必定被排斥在外。看得出来她很渴望与我们交往，可她还是在我们成群结队走来的时候自觉闪到一边生怕挡了我们的路。她是局外人，只配在圈子外头过活。
她是最可笑的演员，只能按着我们给她的剧本行走，但她从来没有对我们表示过不满，默默接受着我们安排给她的一切。即使这样，也得不到我们的半点宽容。
晚上的自习课是最无聊的，教室苍白的灯光扰得人心烦意乱，我托着腮帮盯着跟前的数学题发呆，蓦然听见她在叫我的名字，下意识应答着抬起头斜眼瞄了下她。“可以借我语文必修五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立马又补充了一句，
“…我只看眼第9页那篇课文…保证不耽搁你太长时间。”她用近乎乞求的目光望着我。仿佛一个乞丐在奢望得到丁点施舍。我那该死的怜悯之心又冒了出来，开始低头在书包翻找课本。
身边的同学像见了鬼一般看着我，尔后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我的身上，刺得我后背泛寒不得不停下动作。——噢，在她向我们借书的这几分钟里，只有我一个人搭理过她。有人开始向我使眼色示意我终止这种愚蠢的做法。我不由踌躇起来。全班忽然陷入长久的寂静，好像在等待我作出选择。
“抱歉。”思索片刻后我对她说，“我没有带。”她的眼神瞬时暗淡下去。大伙若无其事地继续如往常一般做自己的事去了。我脸上火辣辣的，不敢转头去看她脸上的表情，那绝望的表情。
清脆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前桌转过来塞给我一把进口巧克力，笑着说：“万圣节快乐。”
我接过糖果剥开其中一颗放进嘴里，巧克力在我口中融化，甜腻气息充斥口腔，将那一抹不安的苦涩吞噬的干干净净。
我把语文书藏到抽屉最里面。
……
她成了班上的小丑，谁都可以去捉弄她一下，她从不会开口辩驳什么，就算被打上莫须有的标签也依旧认命。于是啊但凡有什么可供调侃的事件，必定与她相联系。嗨！关于她改编的笑话段子可以积攒厚厚的一本了。
到这你可千万不要责怪我的同学们，他们可是相当的乐于助人。上个月我们围着操场跑圈，我被边缘凸起的石块绊翻不小心把旁边的她也一并撞倒，我们齐齐摔在地上。身旁有人立刻七手八脚把我拉起来，“没事吧？”她们关切地问我。很幸运，我安然无恙。她可就惨了，她的膝盖擦破了，细细密密渗着血珠，一张脸写满痛苦。可大家都没管她，拽着我扬长而去。我用余光看见她木木地在地上坐了会儿，然后撑着地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在那截空无一人的跑道上。
活该。身边人都这么说。
她愈发沉默寡言，可以一整天都待在座位上不说一句话。故作清高，前桌这么评价她，带着不屑与憎恶的神情。
我开始同情她了，她独自缩在角落里的背影有些落寞，明明她和我们一样都是这个班的一份子。我想哪怕只是句安慰的话都可以让她振作起来吧。但我终究没给她一点关怀。
去救赎一个离群索居的人，等于对集体的背叛。
为这么一个饱受欺凌的存在付出代价，我想我没有冒险的必要。
我们同她，本无交集。若有，必为空集。
……
后来大概终究受不了这样的局面，或者是哪个好事者告诉她关于形象的弊端，她决定要改变自己了。
又到了周一，我在学校楼梯口碰见她，差点没认她出来。
她更换了发型，那头枯草的头发经过洗剪吹后改变了不少模样，嗯，蓬松得像只蘑菇。她把自己的校服打理得干干净净，专门把领结也戴上，庄重的让人以为她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仪式。她大概以为改变了形象就可以不受欺凌，站在教室门口又整理下领口直到觉得满意才昂首挺胸地快步走进班里。原本哄闹的教室瞬时安静下来，大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有些不自然地涨红了脸，然后抬手去挠头发。
“哟，扫把星大转型要当拖把星了？”短暂的几秒钟沉寂之后开始有人起哄，紧随其后的是全班同学的大笑声。我们好久没这么发自内心的真正大笑过了，她滑稽的模样给沉闷的学习生活平添了那样大的乐趣，嘲笑声音掩盖住了刺耳的上课铃。
她确实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下场，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装满书本的袋子从她手中掉落，书撒了一地。她浑身颤抖着，突然捂着耳朵发出尖叫，呵，在众人的笑声中，她的叫声是多么微不足道，她低着头转身飞快的逃出去……
她转学了。当班主任告诉我们这件事时，没有任何人觉得惊讶。
“一会儿来几个同学把她的桌椅撤走。”
“老师，我们一早就把它们搬出去了。”
她就这样消失在了我们的生活中，自此再没有人提及过她，也许大家早把她遗忘，毕竟弱者从不需被记住。但没有她在，生活逐渐回归了最初的单调模式。也好，我是这样想，至少不会再目睹恃强凌弱的局面了。
我以为生活可以平静下去了，直到……
直到那天的晚自习，我照往常一样自然地拍拍前桌的肩膀，良久，她才皱着眉慢吞吞转过来。
“可以借我下笔记吗？”我指着她桌上的笔记本问道，“不能。”她拒绝得直截了当，脸上带着讥诮。
“因为我没带。”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