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老死

人生有两件事无法避免——死亡和税收。但只有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最近有两件事引发了我对死亡的思考，尤其是对老年人死亡的思考。老了就要死去是不可违逆的自然规律，但死亡本身并不是一件温情的事，尤其是老年人的死亡。

第一个思考源于我和一位朋友的谈话。她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情——她的婆婆（即配偶的母亲）在家人甚至外人面前埋怨自己的母亲活得太久，以至于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克死了。听罢我非常地震惊，也为我的朋友隐隐地担忧——一个连自己的母亲活得太久都抱怨的人能够珍惜一个嫁入自己的家庭并为家族延续子嗣的女人——我的朋友吗？我同情老人，长寿在这个家庭显然是种罪过，而下一代人先于老人死亡是这种罪过的报应。老人不但要忍受丧子之痛还要忍受别人的肆意批评，尽管被批评的原因是那么可笑、愚昧，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独自承受这样的道德审判是极其残酷的事情。

那些批评者呢？我鄙夷他们。不仅因为他们的愚昧无知，还因为他们的冷漠功利。冷漠功利让他们丧失了判断是非的能力，他们的道德标准被功利主义取代——这个老人活着还有没有价值，如果让年轻一代死亡还不如让老人死了代替。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愚昧的观念钻的是人性弱点的空子并被一群免疫能力弱的人接受并传播开来。试想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怎么会把青年的死亡归因于老人的长寿？这样荒谬的逻辑怎么能站得住脚？人生在世我们不知要被多少这样有毒的观念毒害、摧残，如果无法避免，就只得把它们当成对自己灵魂的修炼。

死亡是一面镜子，通过它你会看见周围所有人的真正面目，包括你自己。有些人在临近死亡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怕死，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还想再有三天光明。有些人在死亡面前是如此的无畏，比如我的老婆婆（奶奶的母亲）。对老婆婆的死亡思考是源于近期我与母亲的一次谈话——母亲告诉我老婆婆在得知自己的儿子患有癌症之后绝食身亡。是什么逼得一个年近九十的老人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的判断还是愚昧无知。老人得知自己的儿子得了癌症，害怕承受丧子之痛，不堪忍受自己的葬礼上儿孙不全的为自己送终，更不堪忍受周围人的非议——皆因自己活得太久害得子孙健康受损。老婆婆本身是这一套“长寿害子孙”毒瘤思想的信奉者，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的验证者，最后，她身体力行死于这“吃人的礼教”之下。

在中国，一个长寿老人体面地死去究竟有多难？这“吃人的礼教”还要猖狂到什么时候？凭什么为了周围人的利益就要牺牲一个个体的利益？究竟如何高尚的理由，能剥夺一个人生存的权利？这样的悲剧一次次打在这个以孝治天下并宣传拥有几千年文明的国民的脸上。脸被打肿了，所以心也麻木了。无怪乎计划生育要定为基本国策，只生一个确实好。生的孩子越多，孩子们（包含孙子们）先于你死亡的机率越大，你能名正言顺地长寿的机率也就越小。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我们生活的土地上，死亡面前并不是人人平等的，尤其在老年人的死亡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