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七色女孩——紫色丁香(短篇小说)

2021-12-04  本文已影响0人  唱歌的虎

(一)

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点奇怪的通感,说到或看到一些人的时候会像是看到了某种颜色,闻到了某种味道,比如什么时候说到、看到田羽都觉得她被一团淡紫色围绕,还有丁香的气味。

她跟我是八十年代初高中时才同学的,在一个班直到毕业。她之前在江南一个城市生活了颇长时间,整个有点南方人的劲儿,不但说活有南方口音,也更文雅、矜持一些,我最开始注意她就是因为这种附在她身上的江南韵致。不过她不是一个很容易接近的人,似乎很冷淡,进教室时低头走到自己位子上也不跟人打招呼,课间也不叽叽喳喳地跟同学聊闲天,放学后也常一个人走回家。

因为她本来就是后转来的,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她跟大家就不是很能融合在一起,好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但她好像倒也并不在意,总是孤独而怡然地沉浸在某种自我的世界里,这世界是什么?我挺好奇的。本来我可能永远也进不了她的世界,但一个偶然的机会把我带进去了。

大概是在她转来半年之后,快新年的时候班里要排演节目,文艺委员组织,有诗朗诵、手风琴独奏、对口词、舞蹈,其中女生小合唱让我负责。我们准备唱的一首外国歌曲里有几句独唱,女孩子们推三推四地都不敢唱,我唱得也不是太好,但只好硬着头皮出这个丑了。排练完了后跟田羽一起走回家,她也参加了小合唱,刚才我倒是忘了让她试试独唱,这时就问她,她说:“不行,我音准还行,但音域和音量都小,跟着合唱一下还可以。你还真是能唱女高音的,但最好练一练。”她站住,犹豫了一下说:“你愿意去我家听唱片吗?”我因为意外都结巴起来:“当,当然愿意啦!”她微笑着转身继续走,我感觉像头上中了绣球似的,又骄傲又糊涂地跟着她。

田羽家的“宫殿”也就是跟大家都一样的四层居民楼的二层,不过门口很干净,没有咸菜缸和破纸盒之类的东西。进去后就感觉更不同了,并不是有多高级的家具摆设,那时虽然大家生活已经开始变化,但一般人家都没有什么奢侈的东西。也不是因为书架和书桌,大学院儿里,家家都有不少书。是另一种东西,一种从光洁的水泥地、旧钢琴、墙上她父母的旧照片、桌上的旧电唱机散发出的气氛。我有点缩手缩脚,她告我她爸出差了,她妈去看生病的姨妈,这两天不在家,家里就她一个人,我这才松弛一点。看着压在玻璃板底下的她一家人的照片,发现她是独生女。我问:“你会弹钢琴?”田羽正在找东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那时候不像现在,会弹点钢琴已经没什么稀奇,那时会弹钢琴的孩子一般是懂音乐的父母教的,或是有音乐素养的父母的朋友教的,世家味道比较重,所以田羽的父母中一定有从事音乐方面职业的。

她在书柜里翻腾了一会儿,找出一张老黑胶唱片,打开电唱机,把唱片放上,用绒擦子拂了一下唱针,把唱针臂轻轻放下,几秒钟后收音机里传出了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当时还不知道歌的名字,也不知道唱歌的女高音是世界级的,就是觉得特别好听,接下来的几首也是,有门德尔松的“乘着歌声的翅膀”、舒伯特的“摇篮曲”等等,我有点不知身在何处,飘飘的,估计表情有点傻。田羽在我傻着的时候又去找另一张唱片,第一首曲子竖琴的琶音和随即的圆润女高音一出来我就被镇住了。田羽说:“这是歌剧‘水仙女’里的咏叹调‘月亮颂’。”虽然听不懂词,但我也能知道一定是在唱爱情之类的,田羽看着窗外无声地跟着唱,就像是那里有一轮月亮,而她就是孤独的水仙女。             

从那次之后我就常去她家听唱片,田羽像个小老师,告诉我这都是什么曲子,是谁创作的,还有音乐家的轶事之类的。我也跟田羽的父母熟了,那又帅又风趣的叔叔有时会给两个小姑娘弹琴伴奏,听我们唱并指导一下,他是搞音乐史和音乐评论的,指导唱歌也很在行,我觉得自己有点摸到门了。阿姨在文学系教书,很贤惠优雅,说话柔声细语,有时会笑眯眯地把一杯蜂蜜水递到我手里。

我中学的时候一直以为田羽今后会去学音乐,然后以音乐为职业,即使不是作曲也是像她爸爸那样当个音乐评论家,但后来她并没有走这条路,而是学了外语。

我们那时高中是两年制,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我们不再一起听唱片了,因为快要高考,大家都暗暗上了劲儿,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哪有时间干别的?我跟田羽都是文科班的,而且是同桌,每天课间都一起背高考要求的古文,为了好记就把每篇古文都跟一首名曲挂上勾,于是门德尔松、莫扎特、舒伯特就在我们那里与中国古代的大文人会合了,后来的几十年里,他们之间的奇妙交融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二)

一般人上大学之后,新的世界在生活中展开,中学同学的来往就不是太多了,过去整天腻在一起的也渐渐地越来越淡,大多数今后就不大来往了。但我们俩不是这样,相反,交往还更深了,主要纽带是音乐,尤其是一年级和二年级,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要跟田羽一起听音乐,假期当然就更多,那些珍贵的黑胶唱片被我们听了又听。我父母在我高考结束后也给我买了一个电唱机,那时欧洲古典乐和中国民间音乐在国内已经畅听无阻,中国唱片公司那一段时间发行了大批用塑料薄膜制作的中外音乐唱片,价格低廉,很受大众欢迎,我也买过不少红红绿绿的塑料薄膜唱片,其中也有一些古典乐的,但我还是喜欢去田羽家听,感觉不一样,更有气氛。

有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又去田羽家,刚进门就被她兴高采烈地拉进屋里,眼睛放光,脸蛋绯红,忽地从兜里掏出两张戏票在我眼前晃着:“猜猜,我要请你看什么?”我说:“不会是话剧吧?”田羽摇摇头,把票举到我眼前,原来是中央歌剧舞剧院的歌剧“卡门”,我尖叫了一声,随即两个姑娘高兴地抱在一起。我们听过多少遍“哈巴涅拉”和“花之歌”呀,却从来没看过舞台上的全场表演。我们那天没听唱片,若是现在也许会讨论穿什么漂亮衣服,但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时装,也不在意,我们只是沉浸在预设的欢乐里,猜卡门是什么打扮,猜唐·何塞的嗓音如何等等。后来我们都又看过很多次歌剧演出,不乏世界名伶献艺,但兴奋程度都不能跟这次相比。

我大学开始交男朋友了,我不觉得自己是多浪漫的人,但到了该折腾的年龄倒也没闲着。奇怪的是,田羽大学本科期间似乎没什么轰轰烈烈的恋爱故事,我挺奇怪的,本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感情丰富、情史多多才是。

其实有不少追求田羽的人,但她似乎都不太中意。高中的时候就有男生喜欢她,但她一概置若罔闻,我开她玩笑她只是一笑置之。也是,她哪能看得上那些“粗鄙”的、不知贝多芬和威尔第为何人的同学呢?到了上大学的时候应该不一样了吧?应该有那些不但知道贝多芬还知道巴赫,不但知道威尔第还知道瓦格纳的人出现在田羽的视线里了吧?大学啊,还是外语院校,更洋啊!但奇怪的是,田羽还是谁都没看上。

曾有一个外表很帅、举止文雅、家世深厚、会弹钢琴的同系学兄追求她,她也一度似乎真的跟他有成为一对的可能,但最终还是被她拒绝了。我大为不解,觉得她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田羽说他一切都好,没什么缺点,但跟他在一起就像是已经六十岁了。

她也曾经似乎有点喜欢一个大学合唱队的男高音,我第一次看到她说到一个男人时有点动情的样子。但过了一阵却又吹了,说是发现这人特别小气,出去时总让田羽花钱,也缺乏教养,竟随地吐痰。

我对她摇头叹气:“别那么挑啦,小心当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啊!”她摆出一副高傲神情:“嫁不出去拉倒!我可不是非得有家庭的人!”

田羽大学本科毕业后又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这时候我已经去杂志社工作了,正在跟男友讨论婚嫁的日期,跟田羽见面的时候除了还是一起听听音乐,尽管常被她说:“你真烦!”还是常要问起她有无男朋友了。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曲目是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和交响曲,有名的乐团、热爱的音乐,把我们听得心花怒放,音乐会结束后还意犹未尽,都不想回家,就到一家小店去吃宵夜,一人要了一碗馄饨。一边吃着的时候,我又谈到刚才的音乐会,觉得这乐团果然名不虚传,大赞:“这才是我想象中的德奥古典音乐!”田羽说:“我交了个男朋友”,我没听清,直到她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才高兴地说:“真的?太好了!什么人啊?”她说:“同校同学,德国的。”我一惊:“老外?行吗?”她笑得挺美:“太行了!而且他也特别喜欢古典乐,发烧友呢!”我真心替朋友高兴,虽然对她有可能嫁外国人有点疑惑,但爱情是没有国界的呀!我又追着问细节,两个人聊到快午夜才各自回家。

没想到过了半年多这事儿又黄了,这次的原因是田羽觉得,跟外国人要想有真正文化上的审美共鸣终究比较困难,她跟我说:“费劲,什么都得解释,新鲜的时候倒还好,长了就烦了,我没法跟不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人一起过日子,哪怕是可以一起听巴赫、贝多芬。”

虽然她这些浅尝辄止、半途而废的情感经历都特别有理由,都能清楚地罗列出对方的种种不足,当我总觉得其实最根本的问题是她根本就没有真正投入,当然更根本的是没有真正动心。

(三)

田羽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几年后终于有了一段在我看来真正浪漫的爱情,不是说形式上多花哨,而是指她深陷其中的程度。这回是跟一个同事的哥哥,关于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我听她讲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挺激动不说,还有添油加醋的倾向,不过我不笑话她,谁忍心笑话一个痴情的人呢?她甚至为此做了一首钢琴小品,说不上多好,但的确灌注了情感,所以一说到他们之间的事,我还真是马上就似听到那深情款款的音乐。

她那位同事跟她合住一间教师宿舍,那天同事的哥哥帮妹妹一起用自行车运被子过来,用田羽的话说:“他一进来就像太阳照进了山洞!”我笑她活像是在描述芭蕾舞“白毛女”的场景,白毛女见到了大春哥,她说:“不骗你,真是那感觉!”他是学哲学的,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讲课属于那种魅力明星型的,人帅,又特别善于口头表达,能把别人觉得挺枯燥的哲学讲得非常有趣,他开的选修课经常是课堂上人多得挤不下。

田羽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其实不怎么信,觉得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等到真见过他之后觉得她真没怎么夸张,这哥哥果然不但长得很体面,身长七尺、面白有须、皓齿明眸,“砍”起来更是了得,那叫一个能说啊,借“西游记”里的话,是直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而且特有幽默感,难怪把我这高傲的发小给拿下了!

不过我有点疑惑地问田羽,他如此有魅力、有才华,怎么还没有女朋友呢?田羽说:“有啊,追他的人多了!”我说我的意思不是那些排着队的崇拜者,是固定的那种,她说:“早就有,大学本科刚毕业就结婚了。”我大惊,说那你还惦记什么呀?她怪灿烂地一笑说:“离了。”我忙问不是因为你吧?她有点无置可否,但也不像是想故意糊弄我,就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比较复杂,也就没追问。

都说有些为情所困的人像是前世欠了对方的,这世要受尽痛苦来还,我觉得田羽就有点这种情况。

她是怎么跟他好上的就不赘述了,也无非就是眉目传情、书信来往、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之类的。不是说他们卿卿我我的浓情蜜意没的可说或是无趣,而是跟他们之后的“战争”,和她“为伊消得人憔悴”相比,那些都太平淡了。

大概是他们成了恋人不久,我有天下午正好去她们学校找人有事,办完事后灵机一动,决定去田羽的宿舍看看她是不是正好在。她家在北京,当教师平时也不用坐班,一般只全天课的时候在宿舍午休,或是极少数的时候晚上住下。她还真在,开门后没想到是我,有点尴尬,左手抱着一件男士的毛衣,右手举着一根粗针,也忘了放下,慌慌地招呼我坐,看我盯着她的手看就微微红了脸。我做出极夸张的表情:“我的天,还会针线活儿?他的衣服?”她低头一笑:“是他的,脱线了,我正瞎缝呢。”说着把衣服放下,却露出手腕上一处黑焦痕,我说这是怎么了?烫了?你在家不是从来不做饭吗?她忸怩地低声说:“给他用电炉子做吃的来着,不小心弄的。”我一直觉得田羽是肯定不会也不愿意学家务的大小姐,今天可是把我的想法颠覆了,想劝人做什么,爱情真是比什么名士高人都厉害啊!还应该说,爱情还比任何美容师都厉害,它用袖子轻轻一扫,就能把人变美十倍。田羽一改过去高傲冷漠的的样子,嘴角边总是挂着笑意,目光柔和妩媚,皮肤细腻润泽,好像突然成了大美女,之前觉得她容貌也就是中等偏上而已。而且过去她的男朋友都多少是古典乐发烧友,这次这个虽然也欣赏古典乐,但应该在田羽这里分数并不够,她竟然没在意,可见他主要是以别的方面征服的她,可能主要是他的‘砍功’吧,像个思想家甚至圣哲,谁能不被砍蒙啊!当然了,还有就是他也很好看。

过了一个月,我突然收到田羽的一封信,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不但没有手机、微信,电话也不普及,田羽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就跟着父母搬到了离我家比较远的地方,大家虽然住在一个城市里,交流起来常常要写信。她在这封信里大发感慨,说觉得自己其实特别幼稚,看不透社会的复杂和人心的险恶等等,虽然没说什么具体的事情,但满纸是控诉的腔调,我心里一沉,直觉跟她那情哥哥有关。我赶紧回了一封短信,告她我在三天后的星期日去看她。我准备了一箩筐的安慰话去的她家,见了面却发现她乐呵呵的,我说你是耍我吗?看着信可是特悲观啊!她讨好地给我又倒茶又拿零食,用赔不是的语气说:“那个,我前几天是特悲观来着,以为他背着我跟一个女孩约会,结果证明是误会了,我说吗,他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没文化的人呢!”我把茶杯捧在嘴边,让氤氲的热气遮住我疑惑的表情。

隔了一阵子,我正在单位上班,田羽打来电话,说她就在楼下,让我下来一下。我跑出楼门一看,她一副被击垮了的样子,脸色难看,嘴角耷拉着,眼睛看着是哭过的。我把她拉到花坛旁的椅子上坐下,问是不是跟他吵架了?她忍了一会儿又要流出的眼泪才说:“这次是被我亲眼看到了!”我问是上次那个女孩吗?她摇摇头,我又问那你看到他们那个了?她又摇摇头,说是情书,从他衣服口袋里翻出来的。我松了口气:“嗨!你不也说好多人追他,有个把情书不算什么吧?”她说从那情书看他们不只是普通关系。我说然后你就找他吵架了?她说对,说从没见他那么凶,骂她偷看是小人之举。我其实心里也觉得田羽这事做得起码不明智,但又觉得应该站在她一边安慰她,就说了一些抹稀泥的话,她不下台阶,一句句地数落他是朝三暮四的混蛋,我有点烦,也着急回去上班,就说:“那跟他吹了吧!”我说真抱歉必须回办公室了,说着站起来,把愤怒又伤心的姐们儿扔在那儿了。

过了两星期,我觉得上次有点对不住田羽,就跑去看她,她似乎根本把上次的事情忘了,人也又恢复了容光焕发的样子,叽叽喳喳地跟我聊一些闲天。我笑她:“哟,看来小两口和好了!”她沉吟了一下,突然有点严肃,说觉得他们就是命里注定的永恒爱人,再怎么也不会分开的,他们在精神上的相知无可比拟,他也许有点花,但对她的爱超过一切人。她说的那么“高处不胜寒”的玄妙,我都不敢开玩笑了,怕说的不合适亵渎了他们伟大的爱情。

我觉得按照一般的规律,田羽应该是快要结婚了,于是悄悄给她买好了礼物:亚麻绣花床罩和一对玻璃天鹅工艺品,想想她那么爱音乐,就又加了几张唱片。

没想到,过不多久他们又当着我的面大吵了一场,之后田羽就声称已经分手了。那天我可真是开眼了,他们因为跟我熟也不太顾忌,开始就为一个关于女权的话题,俩人唇枪舌剑地各执一端争论,后来就发展成吵架,各自翻出对方的短处戳痛对方,田羽骂他虚伪、虚荣、大“花匠”,他嘲讽她自以为是、做作、假清高。我的天,还真是都嘴皮子挺利索,尤其是她那情哥哥,如果不是一场恋人吵架的话,简直可以上电视表演!不过吵到最后还是田羽让了步,先不吭声了,我心里暗自叹息他太强势,不像我那口子,什么时候争论起来都让着我。

田羽这次跟他分手后一个月又复合了,那一个月她瘦了好几斤,在接到他一封情意绵绵的信和附在信里的诗后,立刻奔去投入了他的怀抱。

(四)

两年中,他们和谐甜蜜中间掺着吵架分手,一次次分开又一次次复合,我觉得他们是打不散的鸳鸯,后来都有点疲了,每听到她宣布分手就一笑置之。

记得那年北京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十一月底就下了第一场小雪,快新年的时候更是下了那种“燕山雪片大如席”的鹅毛大雪,周末正好跟田羽约了见面聊天,就说干脆去颐和园赏雪。我们沿着长廊漫步,眼前如画的雪景美得简直都不真实了,我们都被震慑得好久不说话。走到靠近石舫的地方时,她站住对我微笑着说:“我可能过一阵要出国了。”我觉得有点突然,愣着没吭声。她说其实已经联系一阵了,自费留学去德国,过去那个德国男朋友出的经济担保。我脑子有点蒙,刚想问,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跟那德国小伙儿就是朋友关系,没别的。我脱口说:“那是你跟那谁一起去?”她明白我说的“那谁”是指谁,轻轻摇摇头,我扑哧笑了:“这回玩一次大的分手?都玩到国外去了?”她没笑,平静、端庄、认真地说:“这回是真的,不是不爱他了,是没法跟他好好地在一起生活。一是他周围蜜蜂蝴蝶太多,我整天防着太累了,二是他在精神上对我有压迫感,在他面前我有点丧失自我,不愉快。”田羽这话虽然是对我说的,听着也像是面对如画的山湖雪景的一种表白和宣言。

田羽在大家一窝蜂出国留学的时候稳稳地在国内呆着,在一些人开始往回跑的时候却出去了。她去的地方也跟别人不一样,一般人都是去英语国家,她在那个前男友的担保下去了德国,除了她当年读书时的二外就是德语,另一个原因我知道得最清楚,那就是音乐!我问田羽此去有什么计划时,田羽说没什么计划,随波逐流呗。

我在田羽出去几年后渐渐跟她联系得少了,一是没有了共同的生活环境和圈子,二是我自己也挺忙,家里家外团团转,别说田羽,近在咫尺的一些朋友也疏远了。

再见到田羽的时候是又过了七、八,简直就是一次比八级地震还震撼的重逢。周六晚上,丈夫、女儿都分别有活动出去了,我有点百无聊赖,胡乱吃了点饭,倒了杯红酒,选了张巴赫的CD,蜷在沙发里边喝边听,酒喝完的时候迷瞪起来,在沙发上睡着了,音乐还在流淌。突然电话铃响了,把我从浅睡中惊醒,有点蒙乎乎的,听对方叫我名字就惊喜地大叫起来:“田羽,你在哪儿啊?”田羽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这不是我熟悉的,矜持的田羽一般不这么笑。田羽说:“我就在家,刚回来几天,倒时差和瞎忙一些事,今天赶紧先给你打个电话。”我要去看她,对方有点犹豫,说:“明天晚上在一个酒吧有点活动,然后就没事了,你来吧,咱们好好聊聊。”

第二天我打扮了一下,特意穿了一身优雅的套装,心想别被她笑话衣服穿得土气。

那酒吧在一条不是太闹,但在京城小有名气的街上,我看着名字走进那烛光摇曳的酒吧后,立刻觉得自己的衣着跟周围气氛特不搭。正有乐队在唱英文歌,那弹着电吉他的女歌手也不知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一身皮衣、银短发、烟熏妆,轰隆轰隆唱完一曲后大家鼓掌。我坐下后看看表,奇怪田羽会比约定的时间迟到,她一向特别准时的。这时那个歌手走过来,向我裂开涂着黑唇膏的嘴唇笑,我笑着摇头:“不是,不是你,肯定不是!”她一把抱住我:“是我,就是我!”我说:“你怎么,回国来就是唱歌来的?”田羽说:“玩票!”我撇了撇嘴:“以为你玩票是唱歌剧呢。”这时那乐队的真正主唱上去了,田羽跟他挥挥手。我问她是不是回来给什么大公司当首代之类的,她摇摇头,我又问那是不是海归应聘了国内大学,她还是摇摇头,我说那只能猜是嫁了什么阔佬了,她还是摇头。我看着她小心地说:“你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吧?”她大笑起来,说:“你真是有想象力,可以写小说了”!她把手提包打开,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我回来嫁他。”照片上是那哲学大哥,老了点,但更有风度了,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由于太吃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田羽说:“简单来说我们的缘份没尽,他也结婚又离婚,我也结婚又离婚,他前几年去德国做访问学者一年,我们转一圈又在一起了。”

我们那天聊到快天亮,她这些年的经历,包括跟老情郎鸳梦重温的过程,简直可以写一部中篇小说啦!

田羽结婚的时候我去了,她自然是穿了白婚纱,但开宴后换装却是一袭淡紫色的旗袍,我分明闻到了丁香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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