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刀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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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站在青青坟前的时候，天空里弥漫着黄沙。

日头西落，天色欲晚。

我站在坟头，思考着下一步的去向。

毕竟事情办砸了，奖金一分拿不到不说，还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不知道我的东家是否已经得知消息。若得知，也许现在我的身后，就可能有数十个暗杀高手，稍稍一动，便会要我性命。

逃，不知道可以逃往何处；躲，天下之大，竟无能容我之处。

可笑之极，尴尬之极。

正想着，天空忽然刮起大风，飞沙走石。沙子迷住了眼。我握了握手里的刀。仅凭听觉，我就知道，这股风不是自然刮起来的，是人造出来的。

而且，我也知道，造风之人，此时，已经凭借风之力，站在了我的身边。

只需十分之一秒，我便可将那人的人头拿下。

正要拔刀之时，一股熟悉的感觉铺面而来。我默不作声地把顶住刀的手指又缩了回来。

睁开眼时，黄沙落定，身边站了一个女子。装束俨然和青青一模一样。一样的身段，一样地用轻纱蒙着脸。

可我知道那不是青青。人死不能复生。我刚刚亲手把她埋了。

女子的眼睛比青青更美。她看了我一眼，说，你就是快刀吧。

我是青青的养母。

2

我姓陈。本名叫什么不知道，因为，我从小就是弃婴。

我的父母把我丢在了一个小村庄的村口。后来据村长告诉我，除了我当时的襁褓一角用针线缝了个“陈”字，其他什么都没有。

毕竟是一条命，村长留下了我，并且号召村民来养育我。我就是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虽然我没有父母，但是那个小村庄里近200人，人人都是我的父母。

后来在我11岁这一年，来了一个云游的老和尚，他叫云寂大师。村长是信佛之人，和云寂大师颇有缘分。留他在村庄里闲住了一周。并且想到了我，希望我能入得佛门，传承云寂大师的衣钵。

我当时已经学会看人眼色，颇为机灵乖巧，深得老和尚喜爱，于是，云寂大师带我回了他的寺庙。

大概我在武学上很有天分，老和尚带我回去之后，叫了几个年轻的和尚教我武功，很快我就能领悟，融会贯通。三年以后，寺里所有的年轻和尚都不再是我的对手。

而又在此时，云寂大师圆寂。

大概凡根未断，我仍然留恋凡俗的生活，云寂大师一走，安葬好他，我向寺里其他师兄告别，准备去江南一带闯一闯。

云叶师兄为我卜了一卦，说我还有未尽的缘分，上辈子欠了某人的债，这辈子注定要还。佛家讲究因果，你种下的因，要自己去还那个果。因此不适合呆在佛门内。

至此，众师兄见苦劝我无用，就由得我自己去闯了。

那年，我14岁。

14岁的小孩能做什么呢。我去过很多地方，当过很多学徒。比如，打铁，在中药铺子里抓药，甚至蒸馒头。

其实只要勤快一些，人总是饿不死的。

更何况，我这个人的天分是武功。这么多年南来北往，见过无数门派的武功。我有慧根，见一边，自己再回去琢磨一遍，各家各派的武功也能琢磨出个七七八八。

尤其我的刀法，和我的腿脚，那是出了名的快。

终于在16岁这一年，我决定单干，不再四处当学徒了。

老和尚圆寂前，曾经嘱咐过我，不能杀生。还让我在佛前发誓。

发就发呗，我本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不过想在这浊世，混得一口饭吃。

我原想去镖局，做一个镖头，护人性命和财产周全，自己也可拿一份可观的佣金。奈何由于来历不清，没有镖局愿意要我。

那么，就只好做一个掮客了。

前些年恰逢乱世，有很多有钱人家匆忙中光顾着逃命，落下了很多珍贵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在他们安定下来之后，就一定会派人去寻找其下落，并想办法弄回来。

所以，这是一门不愁客源的生意。并且，东家都很有钱，给出的价码，一般都极其丰厚。

在做掮客的过程中，我遇到了青青。

彼时，我已经独立做掮客近两年。接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案子，奖金都无一例外地丰厚，因为开的价格低了，我不接。

几乎从未失手。只有一个例外。

雇主们需要的东西五花八门，有时候，是一件祖传的古董，有时候，是一剂失传的药方，有时候，是一件珍奇的西洋货，而其中一次，是一个活人。

那个活人就是青青。她就是那唯一的一个例外。

对于我来说，要找到一个物体的下落，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找到了以后，要怎么把它带出来。

因为好的东西，自然有它的价值。大多数时候，拿到它的人，都会不惜重金，要么设下机关，要么找人重重看守。

我知道有很多我的同行，遇到这样的情况，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只要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就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我不行。因为我答应过云寂老和尚，不杀生。

所以我走的路，比别人又难了一点点。

就像这一次。找到青青时，她正在被5个壮汉围在中间。

我看了看手里根据雇主的描绘画出来的人像，确认就是中间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无疑。不知道这小姑娘有什么特别的，需要这么多人看守。我在心里嘀咕。

收好画像，我再次看了看这间屋子的陈设和周围的地势，一边以轻功悄无声息地略走，一边头脑里飞速地谋划怎么布局，准备天黑之后再动手。

子夜时分，我再次来到关押这个小姑娘的屋子，观察了下动静，准备动手。

然而这个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小姑娘往我所在的方向笑了笑，然后起身，袖口一动，她身边的五个壮汉就全部都倒下了。

然后，她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

猎物会自己走到我的面前，这还是第一次。

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然而，现在我心里隐隐发毛。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是不是要带我走？

我用手指顶住我的刀口，只要她再动一下，刀必出鞘。而我的速度，从来就没有人躲得过。所以，江湖人称，快刀。

我沉住声，问道：“你既然自己搞得定这些人，为什么还要等我来救你？”

这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也是我最害怕的。因为，我怕这是个圈套。

只见她莞尔一笑，用郎朗的声音说：“笨，因为我跑不快，就算解决了他们，后面如果派人来追我，我也跑不掉呀。”

“……所以你需要有个人来带你走？”

“对呀。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那么，就请你和我走一趟了。”

我暗暗想，这次得手会不会太容易了。

她就像能看到我在想什么，又对着我笑：“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所以，我不打算跟你走。”

刚刚放下的刀又被我攥了起来，如果这个女人想跑，或者想耍什么花招，就只能用暴力把她带回去了。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说说看，谁派我来的。”这次的东家是一个很隐晦的人，即便我在江湖飘了这么久，也很少听过他的名号。

没想到，她又语出惊人：“轩墨先生。”

确实是他。

那又怎样。我依旧面无表情：“既83然知道了，还是请你和我走一趟。”

她也不回答，突然看着我的刀，说，你就是那个江湖人称快刀的掮客吧。

我还没有回答，她就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刀法是快，就是有个缺点。

什么缺点？

刀法再快，也有迹可循。顶级的高手，便会从刀下生出的风，判断刀的走势。也就是说，即使刀快得再无影，只要内力强大到能感知空气的流动，那么，你的刀法，变不再是不可破的。

她一下子说到了我的痛处。练习刀法那么多年，我太知道，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这么多年，我几乎没有遇到对手，是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大侠都在干正事，谁会和一个小小的掮客较真。

我的脸色一定变得铁青。

她看到了，又是莞尔一笑，只要我帮你，你这个缺点便可消失不见。

我怎么相信你？

她站了起来，却正对着我，又是袖口一动——就像对那五个壮汉一样。

然而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袖口里有一个机关。这个机关，能制造出小小的空气旋涡，对着人用时，这个空气旋涡就像一把小小的匕首，能杀人于无形。

但是如果对着我的刀弹出旋涡时，刀下产生的刀风遇到空气旋涡，便能自动抵消。就好像，刀风消失于无形一样。

如果我们两联合，没有人看得清我的刀势的走向，那么，很多事情将变得事半功倍。

她好像再一次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对我说，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怎么做？

你呢，不要把我带回去交给轩墨了，作为补偿，我帮你完成十个单，完成之后，我教你如何制造空气旋涡，你学会之后就放我走，好不好？

没有人会拒绝这种要求。我毕竟还是个俗人。所以我答应了。

我把轩墨先生的佣金退给了他。只说没有找到人。

然后带着青青，去完成下一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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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和青青在一起做任务，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遇到有人阻挡，我刀子一挥，青青再挥挥袖口，刀气与旋涡碰撞之处，几乎所有人都能被震得昏睡过去。我便可以拿了东西就走。

终于，接到第十个任务。只要把它做完，那么，我就能学会青青的招式了。

第十个任务也很简单。来的人是一个儒气飘飘的贵公子，举止之间十分客气。况且一出手就是千两黄金，预付了500两，说剩下的500完成之后再付。

我愉快地收下了定金。问他要什么。他打开一副小小的卷轴，里面是一幅家传的图谱。他指着其中一处告诉我，他的祖上是有名的剑客，后家道中落，再加上战乱连年，后辈无缘继承先辈的剑法，是为一憾。现在祖上留下的那本修炼剑法的秘籍又因之前逃难而丢失，整个家族以为很是可惜，所以安定下来之后便派人来寻。

他还留下一个线索，当年家族的人在子涧山脉一代逃亡的时候，曾被流寇抢劫，那本秘籍，很可能在那次抢劫中落入流寇手中。

透露完这些，这位翩翩贵公子就告辞了。我和青青整理完行囊，便前往子涧山脉一带。

子涧山脉，峰奇，谷深。山坳处经常大雾弥漫，雾气之上时而阳光普照，时而云雾缭绕。景色颇为壮观。

我带着青青一路走，一路辨认流寇留下的痕迹。纵然掩盖得再好，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平心而论，做掮客这么久，若没有这点功夫，我也做不到今天。

走到平溪山坳的时候，原本还有淡淡的阳光直射下来， 此刻，却迎来一场风起云涌。这不是山坳里常见的那种气流对冲，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里有人，而且是武功高强的人，埋伏在这里。

我和青青严阵以待。终于，风叶落定，出现八个彪衣大汉。为首的一个一身黑衣，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衣服是金边的。

我向为首这人一抱拳，朗声道：“小弟不知道这是兄台地界，不慎闯入，多有得罪。只是小弟前来，是想寻找一个先辈丢失的东西，并无恶意，还请兄台借过此路。”

谁知那人冷冷地说：“你是来找那本《丰原秘籍》的吧？”我没有说话，心里正在想，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说，这本秘籍在他手里？

还没有头绪，那个人又开口，还伴随着阴恻恻的笑：“实话告诉你吧，没有什么《丰原秘籍》，这根本就是引诱你上钩的手段！”我刚想问为什么，他就用剑指向青青：“这个女人是你救下的吧？你身为一个掮客，居然私自吞了货主的标的物，我问你，你可知道下场如何？”

至此，我终于明白，这些人都是轩墨的手下。他们追查我们，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不会选择在这个山坳埋伏我们。这个山坳紧连着一处断崖，气流复杂而诡异，我的刀风能发挥几成威力先不说，青青的空气旋涡怕是使不出来了。

看来又是一场恶斗。

我看了一眼青青，她也正咬紧牙关。那边那八位大汉也组成一个阵，一片乌云飘过，遮住最后一缕阳光的一刹那，我们几乎同时出了手。

这并不是一场令人愉快的打斗。到最后面对这么多力大如牛的壮汉，再加上她的独门秘籍使不出来，青青已经是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了。

终于，她一个漂亮地回旋转到我的身边，小声对我说：“我宁愿死，也不愿落在轩墨手里。”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就纵身跳下了悬崖。我紧随其后，也跟着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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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并没有死。我的轻功尚可，在悬崖峭壁上使出几个壁虎攀岩，就稳稳地贴在峭壁上。只是青青在我眼前，就这么笔直地坠落了下去。

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下到她落下的山涧处，找了三天，才找到她的尸体。然后顺着河流，带着她到下游的一处空地上，就地埋了。

这个女孩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她有什么家人，只说过她是个被遗弃的女婴，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像我一样没有亲人。却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养母。

于是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一幕。她的养母，找到了我。

我长叹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向她交待。青青若不是跟着我来做任务，也许不会死。

没想到她反而先开口：“即便没有你，青青也是会死的。这么多年来，轩墨一直在找我们母女俩。”

我知道她们一定和轩墨发生了什么纠葛，但是她不说，我也不问。眼下之急，是怎么彻底摆脱轩墨的人手。

我忍不住问她：“请问你怎么称呼？还有，我们怎么摆脱轩墨那帮人？”

她漂亮的眼睛又看了我一眼：“你叫我飘飘就可以，至于那帮人，我们要等。就在这里等。”

既然一个女人那么说了，我也不能跑，只好陪着她在青青墓前等。

月亮不一会儿就升起来了。很明亮，很皎洁。你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周围一公里的任何动静。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草丛的声音。连虫鸣也没有。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飘飘，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像个月光仙子一样美。突然她对着一处沉声说到：“来了。”

还是那八个人。在月光里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走路的时候没有声音，像八个幽灵。

显然他们认识飘飘。走近的时候他们又全部分散开摆起了一个阵，阵的中心赫然就是飘飘。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飘飘的武功。青青显然是继承了她的衣钵，但是明显没有她那么炉火纯青。她出手的时候像嫦娥在跳舞，衣袖一挥曲终了，广寒宫里桂花落。

八个大汉如桂花一般，纷纷落地，再也没有起来。

我甚至没有出手。

舞完一曲，飘飘来到我的面前，问我，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如果一个美貌的女人，武功又高，姿态又柔美，眼睛又多情，跑过来问你愿不愿意和她走，你愿不愿意？

从此，江湖上，再无快刀。后世有人说，他被轩墨的手下取了性命，也有人说，见过他和一个美貌的女人，在塞外的沙漠里，对着落日吹长笛。

此事再过一百年，也都化为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