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一眼 我心动多年
“你叫什么名字?”
“梅菉。”
“今年多大?”
“二十七。”
“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么?”
“看心理医生。”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
“阿菉,你又把我忘了。”
祢未坐在床沿,温柔地抚摸着梅菉柔顺的头发,用哄孩子般的口吻说着,阿菉,你啊,又把我忘了呢,没关系,下次,你一定会记得我的。
梅菉乖乖坐在床上,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任由祢未自言自语地说话,不理会,不哭不笑,只是自顾自地玩着手上戴的一串檀木手串。
祢未与阿菉相识已经很多年了,当初梅菉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成绩优异,长得很漂亮。那个时候的祢未,瘦瘦小小,成绩一般,实在不起眼。
现在,祢未是她的心理医生。
当年祢未刚从国外的大学毕业,就被国内最好的医院聘用回国,担任精神科的主任。说实话,这样的殊荣让他有点意外,不过,也对得起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奋斗。天知道,在国外他经历了什么。
其实祢未从小成绩就一般,也贪玩,喜欢打游戏。每次考试基本都是刚及格,他妈妈每次训他都要拧着他的耳朵恨不得拧下来,偏偏那个时候祢未皮得很,也没少挨揍。高一的时候班上来了个转学生,听说是个成绩很好,长得也漂亮的女孩子,那天祢未一看见她,就知道了,那些传闻一字不假。
她叫梅菉,名字很好听。老师让她坐在祢未前面,说是他成绩太差,跟学霸坐在一起沾沾灵气。祢未很不服,自己就是不认真学,认真起来肯定吓死你们。后来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哈哈。
祢未坐在梅菉后面三个月,看了她整整三个月的后脑勺。她的话很少,对人也冷冷的,除了传递作业试卷她都不会向后看,平时也就和几个成绩好的同学讨论讨论题目。
祢未对此深感无聊,那个时候一到下课,他就和几个哥们讨论游戏。有的时候说得激动了就会不小心把桌子向前挤,前几次都没注意,后来就是故意的了。祢未想看看梅菉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鼻子骂,或者被欺负得哭鼻子呢?谁知道,梅菉每次都只是把椅子轻轻往前挪,祢未挤一寸,她挪一寸,头都没回一下。
高二的时候祢未想要一辆自行车,因为班上的同学除了乘公交车就是自己骑车上学的。那个时候祢未觉得有车是件很酷的事,所以一直求着他妈妈,连游戏都少玩了。他妈妈却说期末考试必须班级前二十以上才买,祢未无奈得叹了口气,让他看书不去让他去死呢,真不知道梅菉是怎么坐得住每天看那些书,做那么多题目的。
期末考试结束,祢未的成绩还是那么差,又挨了老妈一顿揍,美好的寒假生活葬送给了补习班。每天上午补习英语,下午数学,游戏禁止,祢未那时感觉已经生无可恋。不过,让他最意想不到的是在补习班遇到了梅菉。
原来没有天生的学霸,梅菉也是没有暑假自由的人。祢未不知道他妈妈从哪里打听到他们班成绩最好的学生寒假会去哪里上课,非把他也塞了去,见到梅菉也在,祢未不但不尴尬反而觉得轻松不少。每次都缠着梅菉教他题目,把笔记借他抄,梅菉经不住他哀求,每次祢未做题偷懒睡觉都会用笔轻轻敲他的头提醒他。
梅菉你这么厉害啊,根本不需要上补习班,也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祢未咬了一大口冰淇淋,穿着厚厚的白色棉衣黑色牛仔裤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像只肥肥的大熊,口齿不清地对梅菉说。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梅菉没有回答,只是将冻得红红的脸脸缩进红色的围巾里,用带着手套的两只手捂了捂眼睛,两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
良久,开口道。祢未,你吃完没有,我要回家了。梅菉和祢未家不算近,但是每天下了补习班祢未都会送梅菉回家再自己回家,理由是不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家,老妈教的。
梅菉,你会骑自行车嘛?你爸妈有没有给你买自行车?回家的路上祢未突然问道。
没有,我都是乘公交车的。梅菉回答,满脸疑问地看着祢未。
梅菉,你成绩好,我想开学以后你能不能帮我补课?我妈答应我如果下次考试能考进前二十就能有辆新车了!终于,在祢未毫不要脸的死缠烂打外加负责一个月的早餐条件下,梅菉答应帮他补课,不过能不能考进前二十就得看祢未的造化了。
混世魔王祢未开始认真学习了!这是开学后同学们都发现了的事,天哪,学霸的灵气真的这么灵验的么!
其实祢未的头脑不错,理科对他来说还不难但是英语和语文就点无法直视了。因为是最后一学期了,所有人都在拼命学习。祢未每天五点起床,背单词词组,背诗词课文,然后六点半准时跟梅菉乘同一班公交车去学校,路上让梅菉听他背书,教他不会的题目。
第一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梅菉依旧全班第一,祢未从全班垫底一下子窜到前二十。可把祢未爸妈高兴坏了,立即把祢未想要的自行车买了。
祢未骑着自行车得意洋洋地去梅菉家找她炫耀,梅菉很久才开门,只露出了半个脑袋,眼睛红红的。祢未看着不对劲,推门进去,满屋狼藉,锅碗瓢盆摔了一地,电视机被砸了窟窿宛如无底的黑暗深渊,而梅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祢未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梅菉,眼神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祢未第一次牵起梅菉的手,是十八岁。
那天祢未妄图将梅菉带出那个漆黑可怕的地狱,想要让梅菉逃离开那些伤痛和冷漠,他想要她开开心心的。
第一次,祢未除了对梅菉充满崇拜感,也深深地想要保护她。
梅菉被祢未拉出去,身上还穿着小熊睡衣,在冷风里瑟瑟发抖,祢未一把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梅菉身上。
梅菉看着祢未,很久很久。最后蹲下身子,把头埋进手臂间,放声大哭。
梅菉的爸妈几乎每天吵架,从梅菉刚上初中的时候开始。
刚开始是小争执,后来越吵越凶动起了手,梅菉妈妈边哭摔东西,梅菉爸爸受不了妈妈的样子,每次都摔门而去。
梅菉每次都是躲在自己房间,有的时候被妈妈拽出去挡在要开门出去的父亲面前,威胁说,要是出这个家门一步,就带着菉菉从楼上跳下去。爸爸却置若罔闻,推开了梅菉,头也不回地走了,从那一刻起,梅菉的妈妈就有些精神恍惚,一会儿念叨着要找梅菉的爸爸,一会儿大吵大闹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梅菉那个时候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吵架,她讨厌妈妈哭,讨厌妈妈摔东西的样子,讨厌爸爸推开自己摔门而去的样子。
每天,梅菉放学后都会去图书馆写作业或者看书,她不想早回家。寒暑假,她都是自己去参加补习班,每天做很多的题目,学很多东西。她尽量晚回家,回家后就躲进房间把房门反锁,她怕,再被妈妈用来威胁爸爸,然后再被爸爸无奈地推开。
梅菉其实很讨厌回家,连回家的那条路也讨厌了。每次,她走在那条路上都好像踩在刀子上,会莫名其妙地流眼泪,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终于有一天,有一个人说要送她回家。那天,她一路上都被他逗笑了,甚至忘了回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梅菉觉得自己会记得他一辈子,记得有个人叫祢未。
高考前梅菉问祢未想考哪所大学,当时祢未正在做练习卷头也没抬,脱口而出,跟你一起。
跟你一起。
梅菉笑了,祢未刚好抬头,悄悄记下了这个笑。
加油,祢未。
后来,祢未真的跟梅菉考上同一所大学。不过,祢未学的医科,梅菉学的是经济学。
大学生活开始了,与高中不同的是,这个时候的他们由内而外地改变了。祢未一下子长高不少,直奔一八五,因为平时一直打篮球身材也精壮不少,最让女同学递情书的理由,是那张阳光明媚,笑起来迷死人的脸。不过,在梅菉眼里,祢未还是和以前一样,贪玩,吃相全无,冬天衣服穿得多了像只胖胖的熊,夏天穿得少又像根竹竿,长了一张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
“阿菉啊,啊啊啊啊,我保证以后再有女生给我情书,我一定第一时间交给你,我不会多看她们一眼的,忠诚!”祢未推着自行车紧跟在梅菉后面,大声地说。
梅菉自顾自走在前面,不理他,却偷偷笑了。最后还是假装生气,转身看着他,然后从包里掏出两个粉粉的信封,“呐,这是我的,第一时间交给你。”
“什么啊,这星期已经第四次了哎,你不要以为你长得比我好看就随便收情书啊!”
虽然已经是大学了,但祢未和梅菉因为所学专业的关系学业依旧繁重,每个月回家一次,两个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样,不用回家看父母吵架了,梅菉这么想。
这样,阿菉就不会再哭了,祢未这么想。
可惜,平静总是会被无情地打破。
那天晚自习结束,祢未送梅菉回宿舍,刚到门口就被值班老师叫去说是她妈妈来了,在宿管室等她。很久,梅菉没有出来,祢未在女生宿舍外等得很不安心,刚想溜进去看看情况,却在楼梯拐角看见了梅菉和她妈妈。
梅菉被她妈妈攥着手拉扯着往外走,尽管她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哀求,她妈妈却像疯了一样地扯着她走,嘴里不停地说着:回家,我们回家,你爸爸在家等我们呢。
梅菉用力地挣脱想要往回走,怎奈何她妈妈的力气太大根本就挣脱不动,身上的毛衣被扯得皱皱巴巴,妈妈一把抓过梅菉的头发将她扯回来,见她不听话抓着她的头就撞向墙壁。
祢未顾不得那么多,冲过去一把从梅菉妈妈手里把梅菉抢过来,护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按着梅菉刚刚被撕扯的头发,另一只手挡在梅菉身前,以防被她妈妈打到。梅菉妈妈见状越发得失了心智,扑上去一顿打骂撕扯,毫不留情。
“我养你这么多年,没想到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真是个白眼狼啊!跟你爸爸一个德行!你以为你躲起来就没事了么?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梅菉缩在祢未怀里颤抖,却一声不吭。
祢未感觉到了,阿菉在哭。
梅妈妈的叫喊声引来不少学生的围观,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整顿秩序,并将梅菉妈妈和梅菉带回办公室,奈何梅菉妈妈却一意孤行要把梅菉带回家,老师只能准许。
那天晚上,祢未一直站在校门口看着梅菉的背影,毛衣凌乱不堪,像大风席卷过后的枯树林,头发被彻底扯散了,乱蓬蓬的,像个爆炸的鸟窝。
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她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来这世间飘荡一回。
现在,要回到她的地狱去了。
三天了,梅菉一直没回来。祢未后悔了,自己就应该陪梅菉回去的,不知道这些天她好不好。祢未立刻请假买了最早一班车赶回去。
阿菉,等我。
祢未一边拼命地敲着门,一边喊着梅菉的名字。很久,当祢未准备撞门的时候,门开了。
开门的是梅菉的母亲,祢未有些错愕,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女人,眼神涣散,头发没有梳,散乱地盘在头上。衣服还是之前看见她时的那身,纽扣从第一颗就扣错了以至于整件毛线衣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态裹在身上。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歪七扭八地拼凑出一个让人心底发凉的表情,是在笑吗?
“小未,来找菉菉的吧。她在房间呢,这孩子老是躲在房间里,怎么叫她都不出来,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刺耳,像极了电影里邪恶的女巫。祢未不敢想,这三天,阿菉到底是怎么过的。
梅菉母亲说完就自顾自地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织毛衣,嘴里喃喃自语,“菉菉爸最喜欢这个颜色了,以前他就喜欢我给他织的毛衣。”
家里依旧如当初祢未第一次来梅菉家那样,一片狼藉。
祢未敲了敲梅菉房间的门,门并没有锁,推门进去。祢未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所看到的景象。
房间不大,很暗,没有灯,天花板上只剩一个空洞,黑黝黝的,让人觉得阴冷得很。
四周墙壁上的粉色墙纸已经脱落了大半,像被人硬生生撕扯下来的,露出原本粗糙不堪的灰色水泥。地上是无数的玻璃碎片,书桌上的书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有些书页被撕了下来团成了纸团,像从前梅菉爱吃的香草味冰淇淋掉在了地上。床上的被子枕头都被扔在了地上,沾上了不少灰,白色混着黑色,看着让人不舒服。窗上都用胶带封着,只透出几条缝,微微有光。像被狂轰滥炸过的灾难现场,在炮火的洗礼后,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梅菉在墙角蜷缩着,两只纤细的手上布满或深或浅的血痕,她颤抖着捂住耳朵,闭着眼睛,一身的伤。
祢未一边不停地喊着梅菉的名字,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
梅菉睁开眼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叫她,阿菉!阿菉!
是祢未,阿未啊。
梅菉看见了,他抱着她往家门外走。看见了,妈妈没有织完的毛衣和旁边她一直戴着的檀木手串。看见了,妈妈在对她笑。
梅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阿未在她身边,爸爸也在。
妈妈呢?
没人回答。
告诉我。
阿菉,阿姨她,跳楼了。
梅菉摸着祢未放在自己手里的那串檀木手串,笑了。她看见妈妈对她笑了,是真的,很久很久,没看见妈妈笑了呢。
阿未,阿未,阿未。。。
我在,我在,我在。。。
阿未,我没有家了。
怎么会呢,我的阿菉,有家的。
后来,梅菉退了学。她开始忘记,忘了妈妈,忘了爸爸,忘了争吵和哭泣。
后来,梅菉的父亲把她送出国接受治疗和休养。祢未选择去那个国家留学,找到她。
阿菉,我说过,要跟你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