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事那人

四十年前，我从大学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太行山脚下的一所中学。

当时，毕业生在分配之前都真真假假的表过决心，写过起誓状，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我不知是在表决心时犹豫了，作假了，还是勉强了，反正我就是那些众多毕业生中真正兑现承诺或誓言的人之一。记得很清楚，市委书记的儿子赵某人是表决心最下功夫的人，作为毕业学生的代表，当着几百个人的面举着他那一点也不算健壮的手，庄严的发下誓言，要听从分配……说到激动处，这小子居然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把我们这些一直在内心的阴暗角落打小算盘的落后分子，羞涩得象没有一点骨气的小丑。大庭广众之下，我也顾不得擦掉从台上挥洒而下，沾在脸上的鼻涕，也哆哆嗦嗦，半推半就地举起了我的小手。结果赵某人被分配到祖国最最需要，条件最最艰苦的市委办公室。当时我就想，这小子真是个人才，将来一定会为祖国和人民做出较大贡献。

骑着自行车，几十里山路，落腹牢骚，终于来到学校。这所学校如果从艰苦奋斗的角度说，还真值得大书特书，隔几十仗远就望见数百仗高的穷气，破破落落的十几排瓦屋平房，长长短短的，高高低低的，拖拖拉拉的摆满了小半个山坡。我心里默念着，我此生恐怕就要在这里大有作为了。

平凡的工作寡淡得像白开水，的确无甚可说之处，值得我留恋的也是此生难忘的是在学校就餐时发生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

学校食堂在学校的最高处，靠近墙外面粉厂和酒厂的地方。学生和老师分开食堂吃饭。说是食堂，说清点就是几间石头屋，里边支起大大小小的几口锅，外加几把铲等。屋外的餐桌是用建房时用废的水泥预制板搭成，餐桌周围是就地取材摆放着的几十块石头，算是坐椅。下课放学后的老师们，许多人回不了家，就会到这里吃饭。

有一次，校长也没回家留在了食堂吃饭，我猜想可能是那个腿脚勤快，老实而善良的司务长提前告诉了校长，今天改善生活，有肉吃。

几十个老师一起围坐在一起，边说边吃，边吃边笑。因为没有学生在场，大家的谈兴就特浓，往往荤素搭配，红黄咸备。这情景这场合往往是我们忘乎所以，其喜洋洋的时候。

慌慌乱乱的扒拉一阵饭，身上有了许些底气后，就该有人打破沉默了。今天第一个发言的是那个刚从师专历史系毕业分来的小原老师。他用三年多没洗的手绢擦了擦汗，看了看比他碗里的肉至少多六点五倍以上的校长的碗，咽了几口口水，又看看正大块朵颐的校长，然后说了一个笑话：有几个人集资办学校，建成后，几个人坐一起讨论下一步怎么办。第一个发言的说我会教语文，第二个发言的说我会教数学，第三个发言的说我会教英语……有一个人一直不吭气，大家一起看着他，听他说会教啥课程。这个人脸红脖子粗的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什么也不会，我当校长吧。

一石砸息千层浪。本来谈兴正浓的饭场，在少许几个人偷偷哧哧几声后，就风平浪静了。所有人知趣的吃完最后几口马上离去。校长终于把最后一块肥中带瘦的五花内塞在嘴里，站起身望了望头上的树，然后说，这几个知了真烦人，尿了我一头。其实知了早就被树下欢乐的嘎然而止吓飞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饭场，我对原老师说，你小子作死光怕寿命长，也不看看地方，说这种缺德冒烟的话。原老师说，我就想出出这口恶气，他能怎么我，难道还会因此把我调到市委政府不成。想想也是，除了这个连兔子也不拉屎的地方，任何学校都比这强。说实话，我也挺同情原老师，自从来到这学校，校长就在大会上明着暗着批评了他好几次，更为窝火的是他原来信誓旦旦的情人居然成为了别人的老婆。

原老师比我小好几岁，他来这儿的时候，我已经在此披着血布衫奋斗了至少五年了。同所有愿意挑更重的担，愿意贡更大的献的人一样，不想过这种没出息的生活。可组织信任他，相信他是一个热血青年……

再后来，他被调走了，再后来成为交通局的副局长，再后来，没有再后来了。

第一个教师节，那是整四十年前的事。我们的老师为开好第一次庆祝会，把个会议室布置得庄严肃穆。有人打来电话说，到时候主要领导会亲临会场发表重要讲话。记得很清楚，下午一点半所有老师齐聚一堂等候领导光临指导。下午两点半，领导终于来了。不是别人，是曾在学校打过作息钟的周某人。

周某人接班当了老师，先是教语文，因为总是把孔子曰教成孔子日而被罢教，后来教体育，又觉得才大事小而怨声不止。后校长干脆让他专职打钟得了。也算这周领导走了狗屎运，摔了跟头捡了个金元宝。当时正值全国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乡里领导向学校要一个年轻有文化的人到乡里当干部，校长伸开指头合计，这个教学可以，那个教育可以，这个使着顺手，那个用着放心。盘算几天，还周某人不可。于是周某人跃身一变成了干部，于是成了团委书记，于是成了副乡镇长，于是成了主管教育的副乡长，于是来到了庆祝教师节的会场。，于是作了重要讲话。

还有那些什么，够长了，诸君若有兴趣看，容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