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字归来一一

王祥夫《以字下酒》的散文集里有一篇《师牛》。说李可染老先生的堂号是"师牛堂"，意思明白无误:李老擅长画牛，一如徐悲鸿画马。

本是说牛的，却插图为李可染的《秋风吹下红雨来》，感觉着忽然之间，被这一袭秋意喧宾夺主了呢。

画中，当然是有牛的:一头水牛，背上骑一牧童，当空被一列列高大的秋树，以及因其而来的纷纷"红雨"所占据，十分夺目。

画的左上角题跋:石涛诗云:秋风下红雨来。意趣的是，怎不见了原句子里的"吹"字呢？

又感到绝非粗心，当是作画者故意而为之。

藏头诗么？只好画卷里找了。也果然，当空树杪摇曳，当头英落缤纷，"红雨"般，兼一地落红的动感画面，一切，岂不是秋风里的那个"吹"字么。

是有点奇妙，却未感到奇异。大师者，也是文人也，文人难免文气绉绉。

《师牛》仍旧述说着牛事，说古时的牛车稳当，说辛劳了一生的耕牛终被屠宰之悲愤。

我也仍旧的心猿意马中，被挡在一场秋风的"红雨"里。

才发现题跋句里，秋风的这"龝"字之曼妙，感觉着一种视觉的冲击，或者某种说不出的美感。

拿起手机，百度里查"秋"的繁体字，居然有四种写法：鞧、龝、秌、穐。

最舒服的，仍然是这个"龝"字。秋风秋雨之语境下，居然有一只龟龟爬行着。怎么扯上关系的呢。

康熙字典里《釋名》秋，就也，言萬物就成也。

《说文解字》里说秋：禾谷熟也。

而象形、会意、形声、假借中的汉字之路，从甲骨文至今，也这般小龟一般的爬行么？秋字之归来，当也不会例外吧。

还可趣的是，国画大师傅抱石也来凑热闹，画了一幅雷同的画:《西风吹下红雨来》一一

如此，两岸青山峡谷，谷中河流潺礒，一叶扁舟飘然，夹岸枫叶秋花如丹，一阵西风吹过，落英缤纷如雨来，洒在船上，身上，也酒向旅人的眼底，心头。

雅逸清幽的情调，是何等的令人心醉！

又如何，偏要说是"西风"的功劳呃？北风、南风不可么。应该说，起于青萍之末的秋风，都可吹得红雨来，西风，当然也属于石涛的那个秋风了。

所以，一切之来由，根在清初画僧石涛的题书句:秋风吹下红雨来。一切之来由，又在于秋天之本然。

那么，秋风里"红雨"当会是哪些呢？

秋季之花，只想起了南方的桂花，可惜这"对镜贴花黄"之类，是无法"红雨来"的。那么北方的月季呢？据我所知，秋天里蔷薇枝头那几瓣迟暮之花红，似乎也难于成就一番"雨"势。

最有可能者，当是杜牧的《山行》了。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如此，深秋薄念，秋水清澈，秋叶静美，层林尽染，一派秋色撩人之下，忽然一阵野风袭来，恰恰有人秋里《山行》，不期然的，一阵阵"红雨"头顶袭来。措手不及的似要寻得雨具的恍惚中，一抬头方才明白过来。这时刻，打雨伞才是罪莫大焉。

却原来，是忆起了那年妻的娘家平陆马泉沟，万山红遍的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