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渐行渐远的朋友,教会了你哪些重要的事?
我天生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往,自从初二转学到外省,家里条件日渐糟糕,更是变得沉默寡言。那时候后桌有位男同学,不是说话就是睡觉,有天突然小声问:“你说那谁一天都不说几句话,不憋得慌么?”我心想不啊,老子好着呢。假装没有听到。
家里穷,没什么社交的资本,于是能不出门就不出,同学聚会啊、生日会啊、拉帮结伙去小卖部氪零食,能躲则躲。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可能已经学会了克制欲望,觉得也挺好,没有这些,反倒节省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用在功课上,毕竟当时成绩好大概是我唯一的闪光点了。
学生时代,这一个闪光点足够为你吸引来朋友。大个儿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我刚转学,人生地不熟,她刚好住在我家楼上,和我同年不同班。与我不同的是,她天生性格开朗,自来熟,鹅蛋脸,大长腿,初中就已长到165cm左右。
大个儿五官精致皮肤光滑,以今天的眼光看绝对是个美人胚子,事实上她现在也确实出落成了一个大美女,很有点韩国女星朴敏英的气质,连声音都像。不过这些都是我以今天的眼光发现的,当时的我还不懂欣赏同为女生的美,何况初中的她真的不适合短发。
不记得我们是怎么熟识的了,反正后来发展成我总去她家写作业的关系。她妈妈知道我学习好,特别欢迎我,信任我。有时候大个儿想要出去玩,说和谁出去都不好使,只有说我也去,阿姨才同意,屡试不爽。
其实她的情况也不好,父母离异,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继父还有些暴力倾向,动不动就拳脚相加。她说,有一次,她躲在房间里,把门插插上了,继父暴怒之中一脚就把门踹开,打了她一顿,她永远不会忘记门被踹开那一瞬间的恐惧。
她想有个自己的家。我也是。
我们的友谊建立在惺惺相惜的基础上?我不确定。在她跟我讲她的故事时,我常常走神。
当时的我无法真正理解她的痛苦,因为我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焦虑中,自顾不暇。有时候我甚至羡慕她,至少那个家还有稳定的三餐,冬天有暖气,还能交得起学费,更不用一直搬来搬去。
我设想自己是她,我会学乖,试着去讨好,不触怒继父,直到翅膀变硬离开那个家。对我来说,继父的暴力威胁可以忍,极致的贫穷却是没办法忍的。
然而于她而言呢?我想到的她何尝会想不到?也许讨好策略根本不奏效,也许继父就如一颗绑在她头顶的定时炸弹,让她日煎夜熬,无法专心学业。那种处境会不会就是她的忍耐极限?会不会其实她的痛苦跟我一样深?我没有仔细考虑过。
只记得她给我写信,倾诉家庭、课业的烦恼。我则用尽量简短的语句安慰她,潦潦回信,有时觉得很浪费时间。我太差劲了,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是我活该。而她总是问,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吧?
我说会。
我撒谎了。
一辈子,太长了,我没有概念。连明天交不交得起学费,搬家搬到哪儿都不确定,我根本不敢想未来,何况一辈子。
咳,如果那时我跟她说真话就好了。
初二,我们仍然分在不同班级,我仍旧一心扑在功课上,她则借由交朋友,向外人倾心吐胆消愁解郁。
听说,她和同班级的几个女生组成了姐妹团;听说,她和一个好姐妹同时喜欢上一位高年级会弹电吉他的学长;听说,学长也喜欢她,他们第一次牵了手,学长还在操场领操员的台子上为她唱了Beyond的《喜欢你》;听说,那个姐妹哭着央求她把他让给她;听说,她服安眠药自杀洗胃了。
她的成绩因为这些事忽上忽下,父母很担心,也一直给她施压。一次期中考,她求我给她抄英语,她的英语成绩一直很烂,我勉强答应了。只是没想到中途她竟把我的卷子整张拿去,从头到尾抄了个遍。那次她考了138,一跃窜到年级前三。我137。作文她比我高了1分。
我的心里有些不平衡,那是我唯一对她不爽的一次。而这件事却让她事业爱情双丰收,一时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我在一旁看着,总会怀疑自己的角色。因为在不同班级,我们从来没有形影不离,她却总是风风火火,身边一群朋友,我到底算老几呢?我有些生气,理不清自己对她的心情,是吃醋,还是觉得受了利用。就这样,稀里糊涂却总算安然地度过了初中。
越过中考,我被保送进当地高中,提前进入尖子班,她则在普通班,三年仍无同班缘。
这三年,我们之间时淡时浓,多数交流是在上放学路上。有时,我也会去她家,不过越来越少,我家已经搬走并非上下楼了。我也抗拒阿姨关切我的家里状况,总是含糊其辞。偶尔,她会拿她穿小的衣服给我,很认真地分辩她绝对是出于好意,我明白,也尽量不去深想,习惯性自我麻痹。
我知道她对我好,可是啊,我能为她做什么?或许只有帮她补习,可是我又不太会教人。
高三那年,有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家,她知道了,让我去她家住。她说我自己在家不安全,说我家太冷没有暖气,说刚好我去可以给她补习,说她马上过生日了,就当这是我送她的礼物。她哭了。我也终于动摇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让我给她补习,还是她只是想把她家的温暖同我分享,如果是后者,她真的是个善良的小天使。可她不知道的是当时我的内心多么挣扎。
对我来说,温暖是危险的。
我的心口提着一口气,靠着这口气我才能继续坚持,继续忍受,继续麻痹自己的感官。我小心翼翼,怕这口气随时泄掉,怕自己一旦亲近了温暖,便再也无法适应原有的寒冷,继续假装自己的处境没那么糟糕,假装只要坚持终会有出路。
多年以后我才发觉,此时的我,最怕的其实是自己潜意识里蠢蠢欲动的恨意觉醒。
我们两个的家庭环境相差太多,我怕自己一旦心生嫉妒,便会把大部分力气用在恨上,自暴自弃。恨父母,恨社会,恨自己投胎不力,甚至恨她对我太好。恨让人盲目,让人蛮不讲理地发疯,也会耗光人的力气,而当时我必须把仅有的精力用在学习上,哪怕希望渺茫,也要试着拼出一条血路。故此,我选择自我麻痹,自我封闭,选择疏离她。
可当下那一刻,我还是答应去了,因为她哭了,她说那算生日礼物。
她家暖得需要开窗,跟我家完全是两个季节,写作业再不用对着手心呵气,不用时不时把手缩回被窝取暖。阿姨给我俩做夜宵,送水果,很舒服,很温暖,但我心中却像有什么堵着,几次忍住想哭的冲动。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第二天,等她情绪平复,便又找了个借口溜了。
她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呢?枉费了她的一片好心。如果她真的想让我把这作为她的生日礼物,那我真的辜负了她,且直到现在每每想起还无法释怀。自此,她似乎也察觉出我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对我也不那么殷切了。
高考前三天,我要回到户口所在地考试。临行走得匆忙,竟没能好好同她告别,想来甚是遗憾。我知道是自己的错,可是没勇气及时改正,于是一拖再拖,直到大一上学期结束,才重新在校内网联系她。
她没立刻回复。我以负荆请罪的心情翻看她的主页,发现她留长了头发,进了学生会,每张照片都笑得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既开心,又有些失落。
等到第二天,仍无回复,却发现她更新了状态。大意说,有些人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一旦断联了,走远了,不会那么轻易就挽回的。具体内容已记不清,只记住她发状态惯爱用顿号。这条说说没表明是对我说,但我知道那就是说我的,即便最终她回复了我,说了些别的话,可我感觉得出字里行间的冷淡。
我没放弃,做错了事就该要有忏悔的态度。暑假,我登门拜访,心里盘算着一场促膝交谈,结果天果然不遂人愿,一度搞得很尴尬,20分钟后,讪讪然离开,终究没能和她袒露心扉,说出一句抱歉和感谢。
此后,我们6年没再联系。
直到2017年,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了我微信。寒暄着说回去约,却从未主动给彼此再发过消息。后来翻看了她的朋友圈我才知道,她毕业后留在了当地的银行,想来是业务压力,需要尽可能扩大人脉吧,才加的我。奇怪的是,觉察到真相的我竟然没有丝毫反感,反而很感谢。
突然很想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到她的银行,拍一大摞钞票在她面前说:丫头,你这个月的业绩完成了!
咳,如果我有钱就好了!可惜我没有。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沦为朋友圈偶尔点个赞的关系,提醒你生命中曾出现过这个人。
她上学时很喜欢跟身边的女朋友称夫道妻,大小老婆孩子一大堆,我后来才发现我吃过醋。她也曾问我长大后会不会养她,我犹疑着,说会。我又撒谎了。
那时帮过我的人太多,每个我都在心里排位,几乎要列个赡养清单,感觉负担很重。她这么一说,我登时便觉对她负有了责任。现在想来,那可能只是她惯爱说的玩笑话,半试探半期待,而我却当真考虑起兑现的可能性,终究觉得力有不逮,便不自觉地开始躲她。
如果没有轻易许诺就好了。不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或许我们也不致如此。
我该对她说:别指望我养你,你要自己努力活出个样子,要一起变好才行。现在我们都变好了,却已经是陌路人。
恋爱讲究对的时间,朋友也是。恋人无法重新来过,朋友能吗?
你做过的错事,总是要加倍还回来。
大个儿让我第一次体会到失去朋友的难过和懊悔。这以后,我终于承认,原来,我也是需要朋友的,于是开始正视起自己的交友障碍,试着克服家庭环境的影响,与他人交付真心。
我像学说话,学走路一样,重新开始学交友,对别人来说很自然的事,我却要以极其笨拙的姿势跌跌撞撞,重新摸索。
过程是挣扎的,你总会去想自己是不是不够好,是不是情商低,是不是不够贴心,想到怀疑人生。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反反复复地经过几轮猜心、尴尬、沮丧、碰壁,才渐渐觉悟,友情也并非能强求的。
错过就是错过,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你总不能和所有人做朋友,做一辈子朋友。
你若是风,相伴的便是云,是雨,是草木,是星辰,那些不能交下的,不能长久的,不必遗憾,无缘而已。而那些与你兴味相投的人,只要卸下心防去善待,去沟通,少些敏感和想太多,友情也往往会自己发芽生长。不本末倒置,不忘记自己的初衷,不把互相陪伴、分享快乐和温暖的时间和精力用来猜疑、赌气,就好。
终于明白,原来,朋友既要好好经营,也要顺其自然,跟功课和呼吸一样。